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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是带着绿树嫁过来的。
那年坡上发生过一件事。
泥奎死了。吊死的。咋就给吊死了呢?
泥奎是队长,管着坡上几十户人家。账他也管。出纳是木,木是老实人,泥奎放个屁,他都当金子接。后来说是为百十块钱,还有三石麦。鸽子不信,钱她见过,泥奎身上老装钱,队长么,跟平常人不一样。麦没见,没见不等于没有,泥奎这人说不清,好多事说不清。
那时是生产队,队长权大着哩,想把谁派哪就派哪。鸽子劝过,一个坡上活人哩,你稳当点。泥奎骂,懂个球!泥奎老骂脏话,当队长当的,原来不,原来老实,也规矩,虽说粗糙点,可望着顺眼,鸽子便嫁了。有了绿树才知道,变了,变得生分了,远了。再听,就有了脏话,不但话脏,事儿也脏。十天半月不着家,说是忙,为队上的事忙。鸽子信,只能信,嫁的是队长,能不忙?忽一日,半夜里,邻家屋里震山动地地响,能把房顶揭掉。支起耳朵细听,喘粗气的居然是泥奎!那气喘的,能把鸽子从炕上掀下来。
泥奎是挂在门顶死的。怪得很,平日里进门都要弯腰,死时就不用了,直挺挺地挂着,脚离地还有一截。鸽子拿眼量了量,才知道泥奎进门是不用弯腰的。习惯,当队长当的。权大了,架势也大,走路得摆,喊工得骂,进门得吆喝,至于弯腰,鸽子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还有死,哪儿不好挂,偏偏挂门顶,吓得人进进出出都觉有个影儿在闪。
嫁了格布才知道,这男人跟男人,不同。泥奎心粗,格布心细,泥奎不着家,格布把家当鸟窝哩,飞回来就不想出去。还有,格布疼她,嘴上疼,心里更疼。那个疼法,真叫鸽子舒服。三婆婆就说,鸽子呀,这回着落了,修的,世上能有几个女人修到那福,知足吧。鸽子很知足。两个人上地,格布挑重的干。两个人回家,格布抢着做饭。更是夜里,格布一口一个亲亲,亲着,叫着,把鸽子整上了天。鸽子说,我要飞了呀,格布说飞吧,飞起来才知道啥叫个舒服。鸽子说我这就很舒服呀,格布说,还不算,我要你舒服得死。鸽子就腾地落下来,说我舒服死了,不能动了。格布才饶。一条粗壮的胳膊伸过来,搂了她睡。
可是,格布让抓了。谁能想得到呢?
鸽子亲眼望见,三婆婆碰头抓脸的,拦住了警车。警察先是吆五喝六,架势吓死人。后来不敢了,全坡的人都来了,手里提着棍棒、石头,敢抓格布,打死你狗日。警察做工作,说出了实情。三婆婆骂,放屁!酒中的话,梦中的屁。天呀,三婆婆是哑着的,哑了好些年了,只会啊啊呀,咋个突然说了话?警察也呆了,三婆婆扑过去,敢抓他,先压死我。说着一头栽车底下,等着让车压。
那年还发生过一件事。
秋死了。
秋是格布的女人。
格布娶秋的时候,绿树五岁了。鸽子知道,格布不愿意,但没办法。格布得有个女人。格布不想有,他爹根不行。根说,没人暖炕事小,没人留后事大,你就依了吧。格布坐坡上想了一夜,风很大,吼得全坡抖儿抖儿的,鸽子缩在炕上,心跟了风抖。一想起坡上坐的格布,鸽子就想吼。
格布想通了,去坡下,娶秋。
秋是坡下的女人,坡上坡下不远,可人差得远。望了鸽子再望秋,就知道差是个啥了。
秋像水桶,缸锯掉半截都比她高。进门头一天,舀水做饭哩,一不小心栽进了缸,格布望一眼,没言声,出去了。根跑进来,根心里清楚,虽说是个半截缸,可传宗接代指望她哩。况且秋的屁股大,磨盘似的,嘟碌碌往根眼里转,这号女人才是根希望的,生起来猛。根一把捞起秋,怒怒地望了格布一眼,出门提起了斧子,没大工夫,砍了一个墩,说,娃,往后踩着它,舀水就不怕了。秋红了下脸,无言地做饭去了。
秋跟格布有了草。快得很,一年不到就有了。三婆婆接完生,问,娃啊,咋这个快?秋扭捏了一下说,不快不成啊,爹催哩,他整哩,天天黑里不安稳。说完猛见根也在面前,脸羞得像太阳的尻子。三婆婆扑哧一笑,秋才知道上当哩,三婆婆故意拿她跟爹开玩笑哩。
接下来便没了动静。整整三年,肚子瘪瘪的,望得谁都急。根不敢空等了,问,娃,咋咧?秋低头,恨恨地说,问他去。根知道了,有地不犁是牛的过,怪不得秋。根没言声,黑里隔着窗听,果然就听出名堂了。一个要犁,说荒呀。一个偏不,犁锈了,没劲。根跳个蹦子,心说,荒不得呀,天爷,你荒我后哩。
后果然给荒了。
秋是淹死的。淹死在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