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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荣脚步顿了顿,停了下来。他扭头,回望南边。天空一片漆黑,和山峦融合在一起,辨不清界限。
他闭上眼睛,凝神感受着。风划过他的脸颊,穿透衣服,皮肤,直抵心底。
“再拖一拖,过上几个月,若战况还是如此,便应了北国,把皇帝杀了,开城门引北国军队入城。”耳边还回响着父亲的叹息声。
当日,父亲和几个大臣躲在书房进行了一场秘密谈话,却是被他听到了。
展荣的手紧了紧,指甲嵌到了手心里,有些黏湿。
静默了片刻,展荣说道:“算是吧,本公子去验证一下这位南将军,瞧他是否浪得虚名。我觉得,他八成是当不起‘战神’这样的称号。才二十岁的人,能厉害到哪里去!”
展荣轻笑着,语气却是有些涩涩的。
林无澜到底还是听出了些异样。她暗想,难不成这货也是在京城里混不下去了?嘴里却还是调侃道:“你?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去看什么英雄啊,这不是给英雄添乱吗?”
“你不也是去添乱的。”展荣回怼,语气轻松了些。他继续道:“你还别说,或许我还能替英雄挡一刀。这样,我也不算白活了。”
“到时候,我给你收尸。”林无澜说。
“你这个丑丫头,平白无故咒我干嘛!”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谁说挨一刀就会死?”
“不死怎么对得起您老千里迢迢奔赴战场的诚意!”
展荣竟是无法反驳。他也没再接下去,只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又为什么去战场?”
“京城里活不下去了呗!”
展荣在石头后面,也听了些主仆的对话,却还是下意识地问道:“怎么活不下去了?”
“后娘想害我,亲爹要杀了我!”林无澜说道,语气并不算沉重,带着两分自嘲的意味。
展荣倒是信了,战场总归是凶险的,若不是走投无路了,一般人怕也是不会轻易去。他侧过头,看不清身边女娃子,却是能回忆起她的样子来。一身粗布短衣,身板单薄的很,个子也很矮,站直了才勉强能够到自己的下巴,那张脸也是脏兮兮的,还长了不少麻子,只一双眼睛还耐看,又大又有几分灵动。
展荣忽然觉得这个丫头似乎也没这么丑,倒是有几分像自己曾养过的黄毛刺。
“若是还能活着回到京城,我护着你。”展荣又笑嘻嘻地说道。
林无澜也不知道展荣说的真假,心里有些暖。除了红月,展荣便是第二个对她表达善意的人。
一边聊,一边走,几人在天亮时分到达了青州。
喝了些水,林无澜又从衣服里摸出来三张饼,有些严肃地道:“这回,真的是最后的饼了。”
她给了红月一张饼,也给了展荣一张饼。
展荣惊喜不已,猛地啃了两口,问道:“小丫头,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么?你把饼给了我,到时候饿死了怎么办?”
林无澜翻了一个白眼,说道:“那你就挖个坑,把我们埋了吧!也算是报了我们赠饼的恩惠。”
“我不会骗你们的。”展荣敛了笑容,神色认真地道。
没等太久,展荣所说的车队就出现了。而他们的头领,似乎认识展荣,对他倒是有些热络。
林无澜险些热泪盈眶。说实话,她可不想被人挖个坑埋了,这么灰溜溜地出逃,然后又横死路上,怎么看都还不如滑下山崖摔死来得痛快。
护送粮食的领头人叫柳木,约莫四十几岁,皮肤黝黑。他笑的时候,脸上尽是沟壑,像老树皮一样。
展荣将他们的困境和柳木说了。柳木告诉展荣,他们能提供粮食,马却是不能借他们。他们都指望着这些牲畜能多出一份力,快些将粮食送到战场上去。前线的将士不能断了粮食。
展荣点头同意了。
林无澜和红月便跟着展荣赶路,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能吊在队伍的尾巴上。
押送粮食的队伍垫后的是一个大胡子,身材魁梧,一身肃杀之气,倒是颇有几分威慑。
他冷着脸,瞧了林无澜三人一眼,抱怨道:“粮食本来就已经很紧缺了,前方的战士常常吃不饱穿不暖,为什么还要分给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话说得不算响,却也有不少人听到了。有一部分人便都朝着林无澜三人看去,神色愤然。
赶了十几日路,送粮的队伍到了一处山谷,此时天色已经渐暗,队伍里的人也大多神色疲惫。柳木便叫大家停了下来,原地休息。
展荣说,此地已经非常接近阳州了。
林无澜环视了一圈,四周都是连绵的山峰,山很高,有几分险象。
柳木走了过来,称展荣为公子,和他打了招呼。
大胡子的脸越发冷了,他质问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在战场上,只有英勇杀敌的战士和死去的亡魂,只有王猛大将军、南将军,哪里来的公子?”
柳木愣了愣,显然是有些意外,不过他反应也是快的,只愣了片刻,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他也是要去从军为国杀敌的。”
“是朝廷的人吧?还带两个丫头来?当战场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吗?朝廷便是这样安逸!他们什么时候在意过战场上的凶险,在意过大家的生死?”大胡子瞪着眼,一脸愤然。
大胡子说的极为大声,原本许多坐在地上的人便都站起来,围了过来,看神色,都是极为赞同。
“赶走朝廷的人!”有人说道。
“赶走朝廷的人!”有人附和道。
队伍中陆陆续续有人附和,很快,声音此起彼伏。
“赶走朝廷的人!赶走朝廷的人!”
队伍里的人都喊道,震耳发聩!
喊了一阵,大胡子又示意大家安静,他紧接着问道:“粮食为什么筹备的这么慢?为什么这么少?难道不是朝廷的人在作祟吗?克扣粮食,这不是要人命吗?跟北国的大军有什么区别?”
于是,议论声更多了。许多人直接呼喊着,表示抗议。
柳木大声喊道:“安静!安静……”
却是没太多人听他。
展荣想站出来说话,又觉得不合时宜。他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这时候,大胡子惊叫一声,被泼了一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