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叶障目

毛裤刺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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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霍夫子就上堂讲课了,老生常谈了一番才进入课题,忽而又停下,若有所思地走到于心安身旁问道:“这苏阿悬去哪儿了?”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大老远,一只手高高挥起:“夫子,我在这儿呢。”

    霍夫子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朝远处张望了许久才认出是苏阿悬,以为她准是在想辙子偷闲,嗔骂道:“你倒是躲得远!”

    苏阿悬站起作揖:“只要能在堂上听夫子的课,坐哪都是会受益匪浅的。”

    霍夫子脸上的不悦虽未消散,但听到苏阿悬这番假模假样的恭维话心里依旧舒坦不少,没再追究,接着说道:“昨日你受罚,没听课,按照惯例,还是得说上一说。”

    苏阿悬恭敬稽首:“夫子请说。”

    夫子忽觉口干舌燥,晃晃悠悠回到案几,喝了口茶,似是忘了要问什么,闭眼冥想了片刻问道:“昨日提及‘罪疑惟轻,功疑惟重。’假若一将军出征讨伐凯旋而归,遇其子无端杀人,该何判?”

    昨日苏弘便将此题连同堂上解惑一一录下交予她,眼下只要照着背给夫子听就无碍了,但苏阿悬思忖了片刻,直言以道:“恕学生妄言,夫子,这题出得恐怕不妥。”

    苏弘见舍妹如此回答,终究是没看那笔记,一片心意入了流水。

    “哦,有何不妥?”听夫子的口气似是有些诧异。

    “‘罪疑惟轻,功疑惟重。’讲的是罪行轻重有可疑时,宁可从轻处置;功劳大小有疑处时,宁可从重奖赏。而将军凯旋,儿子杀人,皆是板上钉钉的事,就谈不上从轻处罚,从重犒赏了。”苏阿悬分析得不无道理,尽管如此,仍是有人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笑话。

    霍夫子不怒反笑,似是被戳中了心中所想:“苏阿悬啊苏阿悬,昨日你在堂上打着瞌睡,今日便敢说题面不符,不知是我轻看了你这黄毛小儿的胆量还是低估了你的装疯卖傻。”

    夫子确实是有意为之,底下学生都是聪明人,大多看出了端倪,但碍于夫子的地位,不敢贸然忤逆师长。

    霍夫子立在案几旁,抬手拂须:“罢了,暂且撇开,先来断一断这赏罚。”

    “结局无非有两种,或是功过相抵,或是从轻发落。”苏阿悬的判词与昨日论的大同小异,她不仅知道昨日大家议的结果是何,甚至能大概猜到谁愿功过相抵,谁愿从轻发落,就是不会从重处置。

    霍夫子心存期待能有一个满意的回答,可惜她戛然而止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夫子失望地叹了口气。

    见夫子面露不满,马嘉誉从旁添油加醋道:“苏阿悬,本以为今日能听到个新鲜的,没想到还是如出一辙呀!”

    苏阿悬冷笑一声,当即怼了回去:“瞧你那猴急的样儿,判的又不是你家的事。”

    俗话说的好,文人吵架,不吐一个脏字。若她苏阿悬有心谩骂,定能将人直接怼死。

    马嘉誉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火冒三丈瞬间成了个结巴:“你……你放肆!”

    向来惜字如金的元莲清破天荒地站出来充当和事佬,款款说道:“嘉誉,你先别打岔,让苏家妹妹说完再去分辩不迟。”

    往日夫子问询,苏阿悬避之不及,今日似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莫非这才是她自己,不行,是真是假,说了才知,非逼她现出原形不可,胡星河附和道:“是啊,阿悬,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阿猫阿狗要叫,你别搭理就是。”

    苏弘帮衬道:“悬儿,你就按书中所学说便是,说错了也不打紧,自由论述,想必夫子也不会怪罪。”

    苏阿悬也不想再纠缠下去,捋了捋思绪继续说道:“那我就多说几句。夫子引书中言,问的是与之不符的题面,想必是有意提醒,有些事看起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则不然,有些事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水乳交融,唇寒齿亡。题面没看懂的,结局自然只有两种。”

    苏阿悬嘴上不饶人的功夫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一段话过去又是得罪了不少人,鸦雀无声的背后是蓄势待发的群起而攻之。

    苏阿悬的这番说辞让人耳目一新,元莲清好奇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还有第三种?”

    “鄙人不才,觉得眼下只剩一种,那就是赏罚分明。”“赏罚分明”四字一出,底下便议论纷纷,有的则不以为意,认为她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不上来便胡扯一通,有的则如梦初醒,似是终于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夫子问道:“怎么个赏罚分明?”实则在为他人解惑。

    题很简单,道理也很简单,只要去繁从简就行了。苏阿悬面向苏弘问道:“阿哥,大伯一世清白善待他人,而你却杀了人,你该如何自处?”

    苏弘明白她这是换汤不换药,不过换个法子解释而已,很是配和地答道:“不用父亲下令,我自是会负荆请罪。”

    苏阿悬转而问询向文山:“文山兄,倘若你为陬凉域立下汗马功劳,而你小儿杀了人,你会如何处置?”

    向文山情绪激动,止不住地咳嗽,喘息间勉强能够一字一字地吐露:“咳咳,我定会大义灭亲,领着我儿去赎罪,咳咳……”

    觉得大家都应该听明白了,苏阿悬没再等人问话,自信地盘腿坐下。

    又有无知小儿不依不挠:“话还未说清楚,你怎就坐下了?”

    苏阿悬索性起身一次性说个清楚:“我方才不过提了两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无论是多显赫的家世,凡有自知之明者,不用烦请他人,两位‘儿子’均会主动服罪。当事人都能明白赏与罚是两回事,更甚的要大义灭亲,又何须多费口舌?将军凯旋,论的是赏;儿子杀人,论的是罚。赏贵信,罚贵正。将军能打胜仗,该是严守信用,论功行赏。儿子杀人,论刑罚,该辩的是杀的好人还是恶人,是为官的还是平民,是老人还是小孩,是蓄谋还是自卫,诸如此类,重在公正严明不心慈手软。但若要真的说这父亲全然无错处,也并非如此。”

    说是赏罚分明,怎的又改了说辞定父亲有过,元莲清问道:“何错之有?”

    苏阿悬回道:“教养之过。养不教,父之过,这是最简单的道理。老子打仗杀敌是厉害,但对儿子疏于管教,没有约束其行为,才会造成杀人这一举动。这天底下的父母,没有不疼爱子女的,但说到教养就是另一门学问了。”

    但闻夫子一声长笑:“看来我罚你去止水洞,并不是毫无益处,今日你能有此见解,不枉我往日苦心教导。各位,我以一叶障目,尚且能让大家身陷囹圄,犹如管中窥豹,看不清事物的本质,更别提院外缤纷多彩的大千世界、步步为营的浮沉宦海,还望大家引以为戒,面对复杂多变的局势,能先独善其身,后抽丝剥茧,找到无愧于心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