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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下,愈发的重了,月色映着皑雪,大地是一片灰的暗。
一路疾行,梁有涓的车马到达随州都督议事府已接近子时。他阔步急行,随侍小心翼翼的脱去他沾满雪花的皮毛大氅。
一进院落,才发现都督府院落里面灯火通明,大堂上已坐满了人。有左右司马,录事参军事,功、仓、户、田、兵、法、士七曹参军事,另还有诸镇戍镇主,绵宁、江宁、合和三县县令,医学博士、经学博士。侧坐尾端,还有几位提着药箱的医师,想必是有名气的民间游医。
还没等梁有涓走进正堂,随州左司马赵斌化已经亦步亦趋的迎上前来,一边拱手作揖一边朗声寒暄道:“大人一路奔波,深夜抵舍,辛苦辛苦。”
梁有涓没有应声。径直的朝首位走去,面沉如水的落座。
大堂内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也戛然停止。
梁有涓正襟危坐,微微侧身用了杯茶,低头斜看了自己被雪浸湿的皂靴。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注视着他。以至于梁有涓的目光走到哪里,众人的目光也转向了哪里。几位年长的耄耋,也眯着眼看向大人湿了的鞋。
“各位,澧县疫情危急,诸位皆是随州各处各县要紧官员。值此危难之际,敢问何以教吾?”
坐下各官被梁有涓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懵住了,正堂里已经静的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左司马赵斌化朝录事参军崔頣使了个颜色。
“天气异常。鄷水涝灾、蝗灾接连不断,一府三县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还请大人明示。”崔頣道。
“好,那我就明说。澧县瘟疫,染者已过半。现下急需药材、粮草、人手支援。国难当前,还请给位给予帮助,共度时艰。”梁有涓端着茶杯,饮了口水,又轻轻放下。
“敢问大人各条各目需多少?”江宁县令问道。
“太常寺太医署派来的医官已入城做过调查,将所需各项已清清楚楚列在册子上,请侍官宣读。”
梁有涓身边的侍从拿出一封信,上面还留着驿馆五百里加急的印戳,随即展信念道:“各县支援白银五十万两,各类药材数目如下,白茅根三百斤、野台参三百斤、甘草五百斤、生石膏六百斤……、”
侍官一句街一句的念着。
堂中又响起了不小的议论声,但也只是交头接耳的议论,一时半会,不见人站出来发表意见。
左司马赵斌华和录事参军崔頣反复交换眼神,随后赵斌化从袖中拿出什么物件,遮遮掩掩的交给侍从,暗地里往崔頣那边递过去。
梁有涓只低头喝茶,并不着急,由着他们议论,将一切动静都按收眼底。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人群的议论声慢慢小了。
随州府里的绵宁县令开了口:“鄷水涝灾,上面只给了两百万白银修堤,分到我绵宁也只有区区六十万。我与乡绅、富户周旋半月才筹出五十万补上。现下大人空口白牙,就要五十万支援澧县,下官实在捉襟见肘。”
从他看来,随州府一府三县,他绵宁不靠着河道,也不挨着州府,平时好处不见得有,现下遭了灾,抽成自然不该他来出。更何况随州进来多灾多涝,早已自身难保,他不逞多让的回答。
“绵宁县令此言正是。大人,何况澧县是这一府三县里面积最小的一县。南北夹山,东西贯水。今年春开的早,不出半月河道融冰,气温回升,疫情自然就解除了。”江宁县令在一旁帮腔道。
其他的主官、乡绅也都纷纷和道。
只有少数几个与澧县相邻的戍镇镇主一脸不置可否。那几个江湖游倒是跃跃欲试。
梁有涓环视一周,“我知晓,个人有个人的难处。澧县于鄷水入海口,两面夹上,贯通东南。江宁县令所说很对,天冻地寒你,水道冰封。是以舟楫难进,杳无人烟。但鄷水宽阔,如今河道结冰,舟楫确实不能行,但如若气温再降,河冰坚硬,那么到时,别说人行来往,便是四驾并行,也是绰绰有余。对于别有用心之人来说,确是天赐的良机。还望各位记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梁有涓转向左手边的随州左司马赵斌化:“州府大人,您说是不是。”
赵斌化混迹官场多年,梁有涓一点他就明白,当下冷战直冒。“别有用心之人”指的是谁不管他指的是谁,都不是他能承担起的。别说他的官帽,就是人头都保不住了。
“澧县受灾,我州府本就该及时支援救助。还要劳烦大人从京师迢迢赶来,是属下失职。”赵斌化一脸堆笑的说道:“只是正值征收新税,征来的米粮、药材等刚交上去……下官尽力筹措,现下还有去年交上的粳米三千担,民药司的各类药材五百斤。”
梁有涓心中冷笑一声。
“好!有劳赵大人了。”
州府司马带头捐梁,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抱怨推脱几句,缺斤少两的也把差事认领了回去。
梁有涓心知这已是极限,从这些老奸巨猾身上也把扒不下什么了。
提点了司户几句城防宵禁应因时制宜,便交代主簿:”将各位大人所报登记造册,点算后立即调运,派送澧县。”
“是。”身边的侍卫应到。
随后,随州都督府里的各级官员继续开会,司兵、司马、司法、司户等各曹马进进出出,都督府彻夜灯火通明。
天亮时,城间的宵禁城防已全部提前打开,运输车架、人马一应俱全。
各队整装完毕,亟待最高指挥一声令下,立即出发救援。
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随身侍官也忍不住赞道:“下官提前预祝大人,筹得随州一府三县鼎力相助,圣上交代的差事必定马到功成。”
梁有涓沉默不语,没有发话。眼神直直盯着录事参军崔頣。
刚刚赵斌化不知递给他什么,崔頣从下人手中接过藏入袖中,如今正穿过曲折回廊,往角门外离去。
“是有些过于顺利了。”梁有涓低头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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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意急鞭快马,半刻就赶到了城墙边。她立即翻身下马,如出弦的箭一般往巡防营冲,立刻被侍卫拦住。
高昉随后而到。见戍兵并未有动作,扶在腰刀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草民许知意,求见刑部郎中吕大人!”她站在城门下高声呼喊。
茫茫雪色,戍防士兵一动不动,只用肃冷的眼神警告她,生人勿进。
她在城下一遍又一遍的大喊:“草民许知意,求见刑部郎中吕大人!”
“军事重地,生人勿进!快走!”戍防士兵被喊得烦了,不客气的说道。
巡防营屋的吕鸣正烤着火,半躺在太师椅上看地形图。
听到城下的声音,转头问了问身边的士兵,什么情况。
“回大人,许沧之的女儿在城下求见,要见她父亲。”回话者恭敬的回道。
“呵。刚审完他老子,小的又来了。我没那么多功夫陪他们。说来说去,总归是要有人头落地的。至于是谁的头,又有什么分别。”吕鸣不耐烦的挥挥手,头都没抬起来,继续看着他的地形图。
“是。”刚回话的士兵心领神会的应到,他轻手轻脚的把门关上,转头交代道:“把那个许知意赶走。别吵着大人清静。”
指令立即传到了戍防的士兵那里,两人端起长缨,刀锋直指她鼻尖,逼她快走。
许知意半步前进不得,只好作罢。一步三望的被驱逐到了城墙外的荒草堆旁。
她远远的望着那高耸的城墙,一时丢了主意。
来时那士兵告诉他,军队在城墙外临时驻扎,犯人都关在临时的帐篷里。
现下她与父亲只一墙之隔,该如何是好。
父亲为官公正清明,克己奉公,凡事皆按律执行,矜矜业业。不知到底犯了何罪?为什么上面的官员一来就判他有罪,关至监狱?
她一定要问清楚!许知意暗暗发誓道,衣袖下瘦弱袖长的手指,已紧握至泛白。
雪依然没有停的样子,一切都被掩盖住了。空旷的地上,耸起的城墙显得那么高不可攀。
看着许知意憔悴无措,又强作决绝的模样,高昉的心像被揪了一下。
他一直陪在许知意身旁,细心的帮她撑起了伞,而自己的毡帽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小姐别慌。我来想办法。”高芳远远看着斑驳厚重的砖墙,说道。
风刮得更胜一些了,正值城墙上的戍防士兵换防。士兵们有序的行进着,无人去管城下人的伤心。
只见那茫茫雪色里,一位黑衣劲装的带到衙尉立于马下,为一位素衣戴冠的少女撑着伞,试图在万籁俱静的白色中撑出一方小小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