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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流传在世间那些有关情爱风月的诗词歌赋,不过都活在我的梦里。
当这个我将他视为唯一的男人,把堕胎药强行灌入我嘴中的时候,我睁大眼睛直直瞪着他,存在于心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随之片片瓦解,飞灰湮灭。
我心如刀绞,不断摇头,不断避开,不断吐出。他干脆将药倒入自己口中,双手锢住我的脸颊,拇指扣住我的下巴,将冰冷的双唇贴上来。
温柔的药汁一滴不漏从他嘴里流入我的喉咙,一路灼烧灌入肚中。
我不曾想过,竟会是以这样亲密无间的动作,将我打入地狱!
凶猛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疯狂诧喊着推开他,滚下榻子,开门冲了出去。
当我跑出客栈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漂泊大雨。我快速走在街上,腹部越来越疼,一股暖流从腿间淌下来。
我几乎快晕死过去,雨水不断打在我脸上,我睁不开眼,使劲张大眼皮向前跑。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忽然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倒在地上。我尝到嘴角冰冷的雨水带着咸苦的味道,慢慢恍惚过来,颤抖地撑起身子,慢慢往一间小屋前的布棚艰难爬去。
大街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赶得四下回家,两边的铺子也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原本热闹非凡的整条街此时几近空荡,一个老妇在自己门前棚下整理挂在钩上的蔬菜,也准备抱进屋去以防被水淋湿。
我朝着这条救命绳拼命爬去,可是体内的疼痛将我浑身的力气都吸干了。慢慢地,我甚至已经开始?木,双手僵硬而机械地往前爬动,手掌和手腕磨出了血,渗在地上的雨水中,混成一滩殷红的血水,向四面八方蔓延。
老妇终于也在这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我,许是看到我这般恐怖模样,身下又拖着一滩血,顿时吓白了脸。
我向她伸手,张开嘶哑的喉咙,声音哽咽而难听,向她苦苦哀求:“给我……给我皂角水!求求你……求求你!”
她怕是将我当成了来历不明的妖魔坏人,不敢惹我,立马从石头下拿出一块皂角刮在碗里,冲了水,抖抖索索地递给我。
我接过碗,双手发抖地不能自持,可还是要用力将它拿稳,不管味道有多难喝,仰头就将这碗皂角水灌进喉咙。
老妇缩着脖子盯着我,看着我将那碗水喝得一滴不剩,惊诧地眼里又多了许多害怕。她转身进了屋子,快速紧合上了门。我听到她跟里面的人说:外面有个疯子,快死了!
疯子……是的。我现在……与疯子又有何异?我就快要疯了!
腹中再次传来翻山倒海般尖锐的痛感,我痛得尖声大叫,沉重的雨水不断坠在我脸上,冰冷而生疼。皂角水的腥味不断从喉咙里冒出来,胃中正在剧烈翻滚,仿佛要将我整个身子都绞断一般。我痛地在地上不停打滚,整张脸都是湿咸,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就要撑不过去了,直到一口?褐色的药汁从嘴里吐出来。
我趴在地上,一口一口的药汁混着皂角的味道呕在地上,与我的血混在一起。大雨不断冲刷,将它们蔓延成一滩一滩色彩诡异的水汪。我捂住肚子和小腹,鼻尖充斥着从喉咙里冒出的苦涩的味道,即便把那些喝下去苦味尽数吐出来,我的整颗心依旧沉浸在苦涩之中,苦不堪言。我倒在地上,不去管身上有多脏,此刻有多狼狈,望着乌云遍布的天空,不由失控地仰头大笑。
大雨激起的雨雾中,一抹白色身影缓缓靠近,他轻手抬着我的胳膊,将我扶起。
我脑袋里充满混沌,却是知道不许他碰一下,于是推开他,吃力地往后退。
他抓紧我,不肯松手,甚至还想将一个脏兮兮的我拥入怀中。
这我怎么忍心?他向来喜爱干净,喜欢穿素色衣袍,我这身肮脏弄脏了他的衣角,便是毁了他那份风雅啊。
我厌恶地皱紧眉头,挣脱他的束缚,重重给了他一巴掌,也彻底失光了力气,顺着身后的墙壁滑坐在地上。
“你说的对,这不是你的孩子,这是我的,只是我的。从此以后,他的生死……与你无关!”
我喃喃着。心中凄凉万分,悲切万分,不再抬头看他。我讨厌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会让我心软,让我失去理智。
而他一言不发,我能感受到那阵惊愣与恍惚的目光,正不知所措地直愣愣望着我。
我嗤笑一声,凄然泪下,撑着墙,缓缓站起来,站在雨中犹如一具被风干的躯体,摇摇欲坠。
双腿几乎是?木的,我决绝地不曾回头看他一眼,狼狈地钻入小巷,历尽最后一点力气,从这里神行至无风无雨处。
我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里,只觉得这里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山花烂漫,只觉得这个地方已经离白延卿很远很远了。
我倒在溪河边。已经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脸下的土地湿濡一片。
天?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天亮的时候,我睁开眼睛。我听着溪水流淌的声音,听着虫鸟欢叫的声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整个身体仿若已被掏空了三魂七魄,死了一般。
就这么睁睁闭闭了三次,我终于直起身体,看着水面上的倒影发呆,然后扯下一抹衣角,蘸上水,擦去面上的污秽。
我开始认真环顾四周,这个地方了无人烟,风光很好,像极了曾经向往的那片世外桃源。我想起刚来到人世间时的种种,心痛不能自已。我心里生出了不甘,生出了毫无止尽的恨,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些“老熟人”安逸快活的样子。
从前我放不下痴爱,如今我放不下憎恨!我奢求人世间的白首不离、一生一世,不曾想这种感情竟是这般难求,一旦沾染了,便无法轻易从抹去,即便是刺骨,即便是剐心。这种东西无形无相,它是毒药,是瘟疫,它存在于身体各处,甚至是呼吸的空气里,即便遍体鳞伤、千疮百孔,都不能将它淡去半分,反而愈加刻骨铭心!
我抚着腹部,当日喝下白延卿精心准备的堕胎药,险些将这个孩子从世间除去,还好如今保留下来,也是幸运。虽然白延卿负我,但这个孩子终究是无辜,况且这是我体内的一块肉,即便我现在的心肠再硬,也对这个孩子下不去手。那日求取皂角水喝下,是本能之举,说明我跟这个孩子还是很有缘分的。
我攥紧拳头,看着倒影中的自己,眼眸微眯。
我扪心自问,素来不得罪谁,这个孩子还未出世亦沾染不上恩怨,可是曾经有那么些人要将我和孩子置之死地,这等歹毒之心肠,是要下地狱的罪。曾经我爱一个人,爱至极,所以也蠢至极,忍至极。如今我看透了,心里怨透了,也恨透了,我不甘心……不甘心!
水中倒影的岸上红花绿影忽然失了颜色,我惊异回过神,诧然望着身边枯萎的小草野花,耳边同时响起一个声音:“姑姑,我感觉到你煞气深重,这是绝对不该有的。你还是赶紧抛却凡尘俗世,回来吧!否则会害了你!”
这个声音的主人唤我“姑姑”,与长明唤我的意思完全不同,这代表着一个身份。我不由感到许些自嘲,我如今坐到这个分位,竟然被小丫头挂心着。煞气深重……煞气又如何,如果我连这么一点煞气都控制不了,也白活那么多年了。
我翻下手掌,抚过枯萎的青草和野花,纵然间,重获生机。
绿意浓,红花好,这些曾经令我痴迷沉醉的景致,现在看来,都成了暗淡无光的颜色。或许是这世间,本就是灰暗的,就如那些人心。还记得,我在凡间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我所受过的侮辱与折磨,也要加注在那些人身上。不必等来世,今生就让他们尽数偿还!
我跳进水中,洗去一身狼狈与污垢,重整妆容、锦色着身。
不消半日,我已再次站在白府门口,再次见到了那几位气势汹汹的“熟人”,向她们盈盈而冰冷地笑了下。
谁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回来,婆婆第一个冲上来,激动地朝我质问:“你把我儿子拐到哪里去了!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我扫了她们三人一眼,从鼻子里嗤笑:“我瞧着你们三个也一样过得很好,他在或是不在又有多大的关系。”
婆婆脸色一顿,张手关门:“你……你这个恶妇!你不把延卿带回来,你也别想回来!”
我向前一步,手抵住红门,目光尖锐:“我敬你是婆婆,所以一直忍让。”视线移动,落在后面的方氏和方潇潇身上,“我敬她们。一个是亲戚,一个曾是平妻,我忍让,换来的是什么?任人拿捏,甚至想要的我和我孩儿的命!敢问婆婆,在这里屋子里,到底谁才是恶妇?”我手掌使力,两扇红门顿时被震开,婆婆踉跄两步,几不可信地惊恐望着我。
我大步踏入门中,盯着她们三个,一步一步走向正厅。
我向来很少发怒,所以一发起火来容易让人生出畏惧。大抵也是见了我这副样子害怕,方氏和方潇潇不敢继续迎着我,转头侧至一边,咬着牙把路让开了。
来到正厅,这里一如往常,丝毫没有改变。
我跟白延卿便是在这里拜的堂,还有当日他第一次带方潇潇进门时,便是在这里求我。我自嘲笑了笑。手指抚过木色深重的大宽椅,方潇潇进门那天,我就是坐在这里,听白延卿告诉我,她是平妻。
所有痛苦而难忘的一切,便是从这里开始。
那便从这里结束!
我转身,坐上那把大椅,仰着下巴望向站在门口三人,眉梢跳了跳:“怎么?这会儿倒跟我客气起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从门外跨进来,分别坐在我面对,对我虎视眈眈。
而我也在这时瞧见了另外一个人,一只小脑袋时不时在窗外悄悄探着,我轻轻叹了口气,是小容。
我已经把小容的卖身契拿出来了,没想到她还在这儿。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叫道:“这么没人上茶?小容。”
窗外的小身影一个顺溜,从门外进来,踱步到我面前。我快速在她身上顾了一圈,见她安然无恙,心里也便送了口气。
笑眯眯的小容单单向我行了个礼,连那三人也不着一眼,便去侧厅泡茶了。
婆婆横眉冷眼,怒火中烧的眼睛盯着我不放,低声斥骂:“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我们白家的,你红杏出墙,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你无耻!之前,也是你,是你把潇潇的孩子害死,你恶毒!现在又把延卿拐走了,我白家跟你有什么仇怨,你竟是要这样害我们!”
我不急着答她,等着小容将茶端到我手中。我先抿了口茶,然后跟小容朝大门外示意。
小容起先不明白,但还是听我的话去了。很快,她带了一个人进来,愈发疑惑的目光望着我。
我向她投了一个安心的眼神,继而定目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位医馆大夫。
我回白家之前,顺当去找这位曾经咬定我失贞洁的大夫喝了口茶。其中之事也便不多说了,不过是些磨嘴皮子上的较量。他倒是个硬性子,说什么也不参合这件事,那我只好使些不为人知的小伎俩将他变老实了。
好笑的是,这个人不过往厅中一站,方氏和方潇潇的脸色就变了。我放下茶盏,语重心长地跟他说:“大夫,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你最好把事情原原委委都说出来,否则到了官府面前,你再想说实话,可就迟了。你祖辈开设下来的这个医馆三世英名,身败名裂在这两个人上,值得吗?”
婆婆听了一愣一愣,完全不懂我这是什么意思,后来又好像明白过来,眼神往边上那二人闪了闪。
大夫规规矩矩站在那儿,低着头缓缓开口:“说来惭愧,最近我在赌坊里输了不少钱。医馆也被我连累,就连药材都买不了。也在这个时候,方少夫人找到我,让我帮她隐瞒假怀孕之事。说事成之后,就会给我一笔丰厚的报酬,并且先给了我一半的定金。我当时也是困难至极,所以就答应下来。”
他还唤着方潇潇为少夫人,显然她们未曾将白延卿那封休书公开。不过也罢,此时我先不纠缠此事,现在将她身份澄清,不如以后当众提出来说一说要来得曼妙。想来,那也是足以引起大街小巷评头论足的一件趣事。
那厢,婆婆听完大夫的话,顿时目瞪口呆:“你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怀孕怎么会有假呢!”
大夫继续解释,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她根本就没有怀孕,但让我诊脉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你们她已经怀孕了,我给她喝的也并不是什么安胎药,只是普通滋养身体的药罢了。就连那次流产也是假的。因为是假怀孕,生不下孩子。所以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把所谓的孩子给流了。”
婆婆惊愣,不可置信地转头问方潇潇:“潇潇,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方潇潇咬着唇,垂头不说话,红着脸看着方氏。方氏变颜变色,面对大夫的指证一时间也没了对词。
她们两个只怕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事情败露的这天,想来也是,若不是我耍了小手段,又如何使得大夫开口?
我靠在椅背上,替方潇潇和方氏回答婆婆:“如果不这样,白延卿又怎么会娶方潇潇过门呢。他们又何必千方百计赶我出白家,甚至要置于我死地。因为只有我消失了,方潇潇在白家的地位,才能独一无二地稳固。”
听了这些,阴谋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方氏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蹿起来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那又怎样,他们是青梅竹马,潇潇本来就是要嫁给延卿的,要不是你从中插足。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事!而你红杏出墙,是个不贞之妇,一样不可饶恕!”
我切齿笑了下,迎着方氏压迫的身影站起来。
方氏的个子不高,身体有些臃肿,虽然凶神恶煞,但我比她要高出一个头,于我面前她还需抬头仰视。
我毫不畏惧地凌目瞧着她,心中愤怒交加,面上却无半点疾言厉色,声音不紧不慢地讥讽她:“要不是白家忽然有了这么好的生活,你又怎么舍得自己女儿过来受苦。这点,想必婆婆应该很清楚吧。”目光扫向婆婆,婆婆的眼神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当初方氏第一天到白家的时候,婆婆在她面前炫耀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回荡,恍如昨日呢。
我继续逼视方氏,脚步缓缓靠前,迫使她步步后退:“我红杏出墙?真是奇怪,全府就你消息最灵通最及时。你是长了顺风耳还是千里眼?”
这时,大夫也很合时宜地开口了:“那日我说在医馆看见少夫人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其实是一半真一半假。那日少夫人晕迷不醒,是那位公子将她带进来。我诊了脉之后才发现少夫人已有了身孕,而那个公子看起来事先并不知道,惊讶得不得了。后来……后来我认出了少夫人,少夫人说要回白府,之后就走了。”
其实,这位大夫并不知我与唐敬贤的之间发生过什么,他言中所意,也跟当日所见不差上下。而精诈的方氏抓住这一点,立即混淆是非,大声说道:“所以你终究还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而那个男人就是唐敬贤,唐敬贤最后可还追到家里来了!你这个淫妇,简直恬不知耻,看到你,我肚子就泛恶心,我呸!”
我后退一步,看着那白沫吐在脚边。我摆摆手。大夫就此退下,他已经说完肚子里的那些话了,接下来便是我往她们脸上涂颜色的戏码了。
我看着方氏狂妄不羁的粗鄙之态,厌恶地皱起眉。她在白家横行霸道,自以为成了贵门至尊,不光口不择言,还多次出手打骂下人。这样相比之下,方潇潇倒还好说,只不过喜欢争宠,贪图虚荣,而这个方氏,倒真是个难缠的孽。
“当时我被方潇潇诬陷,受了白家一剑,命在旦夕,是唐敬贤救了我。我与他的关系便是这样纯粹,以后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对于唐敬贤,我只当走个过场简单解释,她们爱信不信。继而,我抚上小腹,嘴角微微勾起,目光慢慢巡视在她们三人变化多端的脸上:“肚子里的孩子,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谁也别动什么歪念头,否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既然我是恶妇,便是要做些恶事才当得起这个名号,你们说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这个白家由我说了算,家中诸事全都我亲自做主,任何人不得插手!”
方氏又叉腰跳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还有脸住在这儿吗?还想霸占白家,做梦!”
我冷冷讥笑:“想要霸占白家做上富贵梦的,只怕另有其人吧!若不是我当初买下这桩大宅,你们三人只怕还在外面受那风吹雨打的苦,还能在这里跟我这样说话?”
一向爱面子的婆婆听了我这话,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我朝她温和笑了笑,眼中却是无尽的冷意,好声好气讽刺道:“正是因为我还将婆婆你放在眼里,所以还能让你继续在这个地方住下来。只要我想,房契上的名字随时都会变成‘花照’二字!到时……你还能这样舒服地住在这儿吗?”我瞥向方氏和方潇潇,“至于她们,我便不留了。有些事,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婆婆怒喘吁吁,虽然宅子这事大家心里都知道,可是被我这样当面一揭,足以让她颜面尽失、羞愧难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张着口却是哑然禁语,最后干脆羞愤恨恨地别过脸去。
见婆婆被我堵的我说不出话来,自己又要被赶出去,方氏眼见不妙,稍稍放下了刚才的凶狠的厉色,说:“怎么说我们也是亲戚,你一回来就要我们走,你看……我们也没什么准备。况且延卿还没回来,我们想跟延卿道别,这样再多叨扰几日不成问题吧?”说着,她一边走到婆婆身边,手肘碰了碰。用力挤颜色,“我们只是想跟延卿碰个面,那些家务事……咱们自个儿解决解决,就差不多了,你说是不是?”
婆婆自是听出她的意思,白家的名声在外面已经很糟了,要是再闹一次……
她僵着脸,转过头看着我:“阿照,大家都是亲戚,闹僵了不好。这些都是家事,就别去官府了。之前是我错怪了你,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现在,还请你多宽恕几日,让他们有所准备再回家去吧!”
我听话的弯唇一笑:“好啊,既然婆婆开口,就让他们多呆几日,呆到不想呆了为止。”
送去官府,未免太便宜了她们。以前我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看到野猫抓老鼠的那幕。淘气的猫儿抓到老鼠并不会马上吃掉,而是要慢慢玩耍,慢慢折磨,最后一口吃掉老鼠。当时我觉得猫儿有趣,今日不如就当一当这猫儿,也玩一玩这样的游戏。
对于我这样干脆的点头答应,三人都不约而同面露惊讶。
我微笑着,继续说:“我所受的那些冤枉,都是她们一手造成。我要她们两个,向我道歉!”
原来紧张的脸孔忽然放松,方氏上前一步:“好,好,好。之前是我们的错,我向你赔不是,行了吧?”
我招招小容,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小容点点头,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人声喧嚣,七八个小厮抬着一张以荆棘扎制的东西面红耳赤地进来,放铺在我面前的地上,足有两丈多长。
谁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白府。当然了,这是我带来的,之前谁也没见过。我告诉他们,这叫荆棘毯,虽叫做毯,却不会像毯子那般舒服,上面每一根荆棘都经过寒霜冬雪保存下来,坚硬无比,光是小厮拖着边沿,双手也以扎得通红,甚至已经流出了血。而这毯上至少也有百来根尖刺,有疏有密,有长有短,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漂亮,可却是实用得极。
看着地上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方氏五官惧紧,紧张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重新坐回椅上,轻描淡写地说:“哦,这是我家乡的习惯,你和方潇潇让别人走上荆棘之路,便也要受这番苦楚。才能体现你们忏悔的真诚。”
刚才方氏只是说她跟我赔不是,就想一个人蒙混过关,我偏要带上方潇潇说话。
本以为自己能安然无恙的方潇潇勃然大怒,蛾眉倒蹙、心眼圆睁:“花照,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收尽脸上的淡然,锐目盯着她:“这些都不及你们诛心半分!”
方氏拉了拉方潇潇,跟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与我冲突,然后极为骨气地大声道:“好,走就走!”说罢,她强拉上方潇潇,就准备往荆棘上踩。
小容在这时兴奋地提了一句:“哎,把鞋脱了。”
方氏和方潇潇脸色一顿,均狠狠刮一眼小容。
而我不言半语,只是静静瞧着她们,?认了小容的意见。
两人咬着牙,快速甩掉脚上的鞋子,小心翼翼走上荆棘。
荆棘之刺何等尖锐,即便再放轻脚步也无济于事。
我望着她们踏着荆棘,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看着尖刺扎进她们脚底,再硬生生拔出来,走出一条红印血路。刺尖上,鲜红的血珠正在慢慢渗入刺身,红润耀眼,犹如我当初一路走来血迹斑驳。
我本以为像她们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一定会拒绝我的要求,然后大吵大闹,没想到她们不但接受了,居然还真的走到了我面前。
此时,那两双脚已经血肉模糊,两具身体不停颤动摇晃,似乎用手指轻轻一碰,就会倒下。
方氏阴寒着脸,眼中对我满是憎恨,她咬着牙,一字一句:“我们向你赔罪,对、不、起!”
方潇潇面容惨白,额头一滴一滴冒汗,忽然伸手往我脖子抓来。
我往右一躲,她抓了个空,自己的身体又是失去控制的往前几步。从脚底扎出不少血来。
还想将我拉进去?真是死性不改!
方氏在一旁急忙为方潇潇开脱:“刚才她一定是没站稳。”
我龇牙笑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站在荆棘上,也能如履平地呢。”
失手的方潇潇五官狰狞,浑身都开始痛得发抖,她极其不耐地叫起来:“满意了吗?可以了吗?我……我快站不住了!”话音刚落,只见她身子左右摇晃,整个人往后猛退,双脚一步一个血印结结实实踏在荆棘刺上。与此同时,她脸色骤变,尖叫着摔倒在荆棘上,疏疏密密的尖刺一同扎入那身细皮嫩肉,“娘,我好痛啊!”
方氏心疼地大叫:“快!快把少夫人扶起来啊!”
少夫人?如今白家只有我一个媳妇,方潇潇早就被白延卿休了,又何来少夫人一说。况且,那些丑事被这么一揭,谁还敢在我眼皮底下伸手帮她们。
方氏跳出荆棘,然后把还在尖刺上的方潇潇慢慢哄了下来,面目狰狞地对坐在一旁始终不啃声的婆婆喊:“你看看,你就是你的好媳妇,怎么这么野蛮,这么恶毒心肠啊!我是教训不了她,可她现在还是你的媳妇,你倒是说句话呀!”
婆婆脸涨得通红,拍案怒起:“胡闹,全都是胡闹!两个媳妇,没有一个是好的东西!这事儿我管不了,我谁不管了!”说罢,袖子一甩,气呼呼离开大厅。
方潇潇躺在平坦的地上,痛得眼泪直流,那身漂亮的青衣裳也被血迹染得星星点点,就像山上开满的红花。
她突然抬起头,横眉怒目瞪着我,视线如冰刀办锋利。
向来柔弱不堪的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太恨我了吧,忍着浑身伤痛,脚步凌乱地跑上来,揪住我的衣襟,几乎整个人都压在我身上。
大概是因为痛感。也因为愤怒,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凶狠的眼睛再没有从前那般楚楚可怜,锥在我脸上恨意甚浓:“花照,你不得好死!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为现在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嘶喊着,带着哭腔向我嘶喊。
我面无动容,掰开她的五指,眼角含起了笑意,启唇一字一字轻吐在她耳边:“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为你将得到的代价买单吧!今日,还只是开始!”
“你这个贱人!可恶!”
她举手想打我,却是自己没站稳,狼狈地荆棘毯上后退两步,若不是方氏在她身后及时顶住,否则又要吃上那刺骨之痛。
我不想再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起身离开大厅。
我回到我原来的院子,发现狼藉一片。
小容说,我跟白延卿走后,方氏和方潇潇便将这儿破坏地一塌糊涂。一件完整之物都不留,就连院子里的海棠花也全崛了。
没关系。
我叫人去问婆婆要账本,我不知道这账本原先是在谁手上,总之婆婆很快就将它我交给了我。我大致翻了一下,唔,剩下的银两足够我置换一批新物了。于是我让小容做主,将我院子重新整理布置了一遍。
小容倒是很会挑东西,选的都是贵的,不过样式都很合我喜欢。不出一天,我的院子便焕然一新,而且比从前更精致大气。只是院子里种的不再是海棠,而是几株高高的广玉兰。
我卧在新买的软榻上,打算小憩一会儿。连续经历那么多风雨,即非凡身,也会累了。
哪知我才刚眯了会儿眼,婆婆派人来跟我说,要我给方氏母女分点养伤的药。
哦……我差点忘了她们。现在府中诸事都要经过我的同意,我没开口,方氏母女的伤就只能硬生生受着,没钱请大夫。也得不到府上藏药。
想要药?好啊。
于是,我亲自挑选了两瓶金疮药,亲自送到东房。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用了这个,不出三日,你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我将药放在榻边小桌上,一脸和善的嘱咐眼眶红肿的方潇潇。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方潇潇抓起两个瓶子,一把砸在门外,碎成一片。
我闻着清凉的药香,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重的微笑:“府上大大小小物什进出,都由我做主。你和你娘的金疮药已经被你砸了,便就没多的给了。”
此行,我便是有意为之。我若让下人送金疮药,方潇潇或许就收下了。她恨我怒我,如果由我亲自送药,她便觉得是种羞辱。这个结果,我早就意料到了,而且我就是冲着这来的。
方潇潇也忽然明白了我的意图,大悟而愤怒,对我咆哮:“你这个阴险小人,尽是知道算计我!不涂药就不涂药!我身上这几百个疮孔,来日我定要在你身上扎上一千个一万个!我方潇潇,绝不有求于你,别说是一瓶金疮药,哪怕是一条命,我也绝不屈服于你!”
我呵呵笑了下,拍拍手:“真是好骨气。”
方潇潇气得两眼又开始冒泪,大哭大叫起来。
我瞧了她一会儿,很想看看传说中的梨花带雨。可是在她脸上,已着实找不到当初那份叫人怜惜的哀楚了。我看得无趣,干脆就离了东房。
路上,小容问我:“如果她真的要了金疮药,岂不是便宜了她?”
我长叹,说:“她身上的伤,早晚都是要好的。我只不过是想以药之名,气气她罢了。”
小容又问:“少爷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跟小姐一起回来?”
我顿了一下,说:“死了吧。”
小容大惊地捂住嘴,我摸摸她的头,笑了:“地下埋的酒可被挖了?”
片刻之后,我坐在院子里,晚霞并天,空气浸在酒香中,闻着就让人醉了。
这是最后一坛桃花酒,没想到当初埋下的酒都被我一人享用了。我抬起头,望着那二三正值花期的广玉兰,脑袋有些晕眩,干脆仰倒在软绵绵的绿草地上,天地衾枕。
我丢掉酒坛,撒了一地桃花酒香,展开的衣衫也被这酒浸湿了,空荡的酒壶“咚”地滚到树根下,从天而降掉下一朵白光耀眼的玉兰花。我将玉兰拾起,凑在鼻前,深深吸了口气。许是被前些日的风雨吹压,花朵开的不算完美,洁白的花身上印着几缕风刮雨摧的痕迹,但依然芳香四溢。
昏沉的醉意和甜美的香气暂时驱散恼人的情绪,我呆呆望着满树玉兰,晚霞在花瓣上融成一抹抹嫣然温暖的光晕,一阵风过。清香带着凝结的晚露潇洒而下,落在我脸上,冰凉丝丝。
我好像看到了下雪苍天,周身也跟着觉得寒冷,就如我的心一般。
有人醉在酒里,有人醉在名誉里,有人醉在红尘里。
我醉了,也醒着。我着迷望着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兰,心里生出不该有的凄迷,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这年头,雨下得太多了。小容,你说,后面还会有雨吗?”
小容望着天,然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笑了笑,一段风雨去,一段风雨来,真正的雨过天晴怕是要等很长时间之后,等到所有人都忘记。
昏宁静,偶尔从东房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此时我听在耳中竟然觉得格外清脆,恨不得再多响两声。我长长伸了个懒腰,小容忽然满脸激动地叫了我一声:“小姐……”
我从地上翻身坐起,同时目光投向那不远处的院门,白延卿正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