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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世道甭管走马江湖的侠客,还是九州流窜官府屡屡缉拿不住的匪人,亦或者那来往过客商贸,其实都是要讲究个气量,面皮,豪气的,侠客比试最怕的是没看客吆喝,自己惊天动地的招试没人看,顶有名的自报名号报了个寂寞,要是看客足再有几个我辈中人才是真好的,意味着比试过后名声在外了,匪人往往最是豪气干云,大多喜在一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吹着响天的牛,也不是所有匪人都有命案在身,来往过客商贸走到哪儿都需要护卫,不论找镖局还是江湖上请聘同路侠客,有时也找匪人其实与这若大江湖脱不开身,与其说如今这世道倒不如说过往的时候江湖就这个样,乌烟瘴气在白老爷杀气下到底还是清净些的。
过了枫叶城雍州梁州去哪儿随意,若是去往雍州那一定要过关山渡,过了关山渡不到三百里就是旧西晋都城亳州城,如今的昊豫五大藩王之一晋王赵棋封地地便在亳州城,再往西走御楼关则是北廷王后的昊豫大将军伈徊北驻军镇摄西域,西域物产丰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剧目不下,佛门在西域扎根最深枝繁叶茂。
才至关山渡男人叫了船家过江,此处船家都怪的很没有蓑衣斗笠,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者,最为年小的也有五十有余,且都身穿素缟披麻戴孝,男人并不感奇怪这些船家如此穿着为何,只是问道:“船家,如你这般的守渡人还剩下几人?”
船家撑着缟放眼渡河,似是因为男人的问话颇为感伤,渡河之上唯船三俩已然是不多,船家开口道:“客人是问如我这般的,还是身披素缟的,若是身披素缟的您也见着了,岸边停船都是。”
男人上船前是看着了的,岸边船家不少的,可至多是为了吸引船客,男人抬起拢在袖中的手拱起道:“是问如船家这般的,有没有什么区分?”
船家洒然一笑道:“如我这般的年事已高,客人看着了船上不少地方修补,仍然能见着一道道刀劈斧砍的痕迹,箭洞也还有不少。”
男人点头,那一支支箭雨箭洞旧是旧了些,可都还是在的。
西下的阳雨透过云,烧红半边天点点映在江面,波光粼粼下可鞠水中红云。
船家指了指江边,再望了望江面船只叹道:“不多了,还余下那么五六人五六船只,都是些该死没死的,没了国没了家还没去处的,客人这么问是知晓那场观山渡战役了。”
船家眯起了眼像是为了眼中老水流不出,还是为了那场观山渡战役下江水比此刻火烧云更鲜艳,男人沉默不语,只是直钩钩的望着那一抹夕阳,这样的美景见证了一个奇迹江中浮尸能渡人。
正如船家所言,如今的江面上如他这般从那场战役下活下来的,也就那么些人能用船只更少,想想他自己在江面上躺了两日,醒来时爬上浮尸漂至江岸,活下来的人开始素缟撑船度日,为国为没能守住门户为战死的十万旧西晋甲士船师守渡,时至今日伤病复发挺不过去的几多半死了,就剩几把老骨头了,如此这般想着船家道:“老儿我其实既不是船兵也不是甲士,不过是原本就在江面打鱼讨生的,打仗嘛船只不够也就被拉了冲数,见识了白字旗下的箭强刀利,尤其是那登岸的骑军真真的冠绝九州,能活下来是老天爷可怜啊,怎么就不可怜可怜旧西晋呢。”
男人道:“船家那场仗见过白老爷吗?”
船家哭笑不得,能活下来就已然是万幸,还敢跑去见白老爷哪怕是远远瞥一眼都怕是吓死,不过还是答道:“没有,和我同时活下来的,倒是有人见着了,只是远远的瞧见不真切,去年老伙计死的时候给我说了只有三个字反复念道,真年青。老伙计死了还能有我收个尸,我死的日子就只有喂鱼咯。”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九州未曾一统前,寻常百姓一如撑船度日船家,若是能够因病或是老死都是万幸之事,九国乱战长年拉兵丁以至农田荒废,那时才是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现今中原一统天下之人近十年没天灾也无人害,大饥荒人吃人千里焦土无活物一去不返,可到底百姓还是骂不骂当朝始皇帝,没人敢可能骂的不是还有百万人屠白老爷嘛,九国破灭六国若是加上一些个挡着路的小国何止六国,被灭了国的死了父亲兄弟的,可不就是骂那百万人屠白老爷。
有些知晓的其实更晓得九州霸主都是白字旗下破灭的,九大霸主白老爷亲自踏平六个,余下两个却也是白字旗下出去的伈徊北灭的,四大藩王不过是跟着屁股后边捞战功收拾战场而已。
行至江面可见岸上三百步后唯有两条宽道通行,余下的都是绵延山脉,船家靠岸男人给了银钱报以笑容,却给船家吓着了实在是满面胡须不像好人,给了过江银笑成这样凶悍异常,莫不是要翻脸不认人打杀自己,男人拜拜手动作倒是谦逊,也不管船家如何作想,只是望向上船渡口处,看船客船家是不清楚,可入眼处看去一马平川两岸对比便是绝景,颇有出山平原任我行,隐隐进山无踪迹。
还未下船就见着船家已是与后靠岸的船只打着招呼,船只上的客人急冲冲下船走人,都不等停稳当再下船,后靠岸船只的船夫有意无意看了男人几次,或许是错觉男人开口道:“还未问船家姓氏,敢问?”
船家这才注意男人还在船上连忙道:“不敢,客人叫我守渡人可叫声观沉也可。”
男人笑道:“观沉?船家好生诗意的姓名”
船家解释道:“客人说笑了,哪儿来的诗意又不是读书人,来这观山渡的客人真过江的没几个,大都是游子学士,老儿我就请人家起了个名,客人觉着不合适叫老儿本名老船就好。”
男人点头谢过后离船,守渡人这天下如此的还能有几人,乱战中求活盛世下又为了那么个银字拼个你死我活,人性本能都是为活着有什么好说的,活的不一样的家仇国恨压下心中,这样的人活不久不可能是只为活的百姓,也只能是所谓的亡国奴多为官宦军卒,尤其是那些个以为能挽天倾的哽骨忠臣,即便如今九州一统国泰民安,也会想着打为民旗号替前朝复辟不惜身死,这些个人在男人看来可敬可叹更可怜,好在始皇帝活着这些人都没冒过头,出现的毫无疑问都死了。
男没选择那条新通的宽道,走了左手边的旧道,旧道因为那场战役关口尽毁内里多有塌方,外边看去除了关口没什么损毁的,可就是没人会再去走,听闻当初封王进封地的晋王在旧道被吓到面色惨白,后来自掏腰包花费巨资打通了新道关口名未变,依然是观山渡。
天色已晚旧道内里阴风恻恻,像是怀积着当初留下的杀气,身体孱弱的走进来易病且是大病,风声过有土飞扬,入耳有箭矢破空刀枪劈刺马蹄阵阵,更有阴兵过境短兵相接,似乎观山渡战役下并无那喊杀震天响的声音,除去沉默都只剩刀箭马嘶鸣,男人不觉奇怪晋王会被吓成那样,过后更是大病一场狠心刮自己的肉通路,所有一切不过是此处地理特殊而已,加之此刻天已暮时雷声震震,倒映出当初战役部分实事,若是真个阴兵过境自己都见着了自己的身影,从何解释自己这么个活人成了阴兵,男人瞳孔收缩着有老熟人,是个不错的来处可惜了没酒。
自那场战役后男人再未来过,看来以后得多来。
船家观沉见着男人走入旧道,这打着雷的夜晚里边有怪像,之前倒是有不少游子学士进去过,除了吓着的也有被塌落石块砸伤的,雄心壮志进去,说什么也拦不住要去见识番阴兵过境,狗熊样子出来像见着了真鬼,男人不简单知晓那场战事还知自己为守渡人,现在又走入了那旧道半响也不见出来,怕是同样亲历过观山渡战役,船家猜着是北廷王麾下谁,好像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男人一遍遍看着眼前不断出现的阴兵过境,即便炸雷声响打着雨滴,就这么拢袖盘坐在一落石,没什能打搅男人此刻宁静思绪飘远。
过往终究只能是记忆,死人好办活人不还是要活,船家观渡不敢说这天下没有比自己更惜命的,但自己的惜命却是最为不值,也不知为谁活也不想为谁死,旧西晋遗族就那些个苟且偷生,数典忘祖的混账东西不值当的,可能活着就只是为了那不可能存在的希望。
船家观渡伸手没能拉住老友哭腔道:“徐淮安这都活了这么些年,没道理还是要埋在这里,总是还有些希望不是?”
后靠岸船只船家徐淮安只是双袖一甩,挣脱老友束缚解下孝带,早已陌生老而英气身形颇直,观渡知道拉不住的了,既然他出现在了老友眼前,老友没道理任他离去。
徐淮安一身将军气只是望向旧道头也不回道:“没几年活头了,等不来那么点希望,不如死的干脆利落。”
旧道内男人一直没动连眼都没眨一下,舍不得眨眼便要少看不知多少故人身影,直到徐淮安走到落石旁开口道:“在等我?”
男人这才抽出双手揉了揉眼道:“你老了,老的我都差点认不出,不过你还是个茅坑里的石头。”
徐淮安弯腰捡起一枯枝,将多余枝丫一一掰断道:“十五年前你方二十出头我已然名震天下许久,十五年后我到了耳顺之年你才过而立,对于你我一直都挺老的,你说呢大将军?”
男人将手重新插入袖中偏头问道:“是这面皮制作太差,还是我露了跟脚?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徐淮安用双掌为枯枝磨挲一遍道:“你还是很啰嗦,一个面皮制作烂,另一个我忘不了你的眼睛,即便如今有些变了味儿。”
男人打了个哆嗦恶心道:“你若是女子这般说也不成,耳顺的人了要点脸。”
徐淮安握了握枯枝没说话,男人说道:“这么想杀我,这十五年也没见你进阜地。”
徐淮安站近落石道:“有想过,可始终还是存着点希望。”
男人道:“感觉自己太老了?等不到希望彻底绝望了,所以今日大好机会在眼前不能错过。”
徐淮安只是点头,男人叹气盘坐的身子聚然升起,徐淮安点头之时枯枝做剑直刺男人,男人双手撑膝而起,身下落石爆裂四溅,非是男人用劲过刚,只是徐淮安枯枝刺出时带起一股剑气搅烂落石,对于激射向自己的石头,徐淮安不在意道:“大将军这些年厉害了很多。”
说话间脚落在激射碎石上瞬间拔高,对着男人横剑而去,男人头疼话都未说完就动手,还是当年的急脾气要不是徐淮安当初太急,观山渡战役说不准谁赢的,男人只顾躲避偶有还手也是避开枯枝剑尖吐露的剑气。
徐淮安闷声不响出剑二十次,男人的破棉衣衫就真是破布衣衫了,徐淮安近崖壁枯枝顶在崖壁竞然弯而不折,反弹向另一面崖壁,单手挂住崖壁上一株树木的男人松手折下树枝,挡下徐淮安要命的一剑,如崖壁数木绝处逢生,男反手背剑而下学着徐淮安踏地升起,同样的剑招还剑徐淮安。
徐淮安枯枝剑尖抖动剑气分两路,落在男人树枝上黄叶缴的粉碎,连带着碎的还有男人手中树枝,徐淮安刺穿男人手臂,两人落地同时落地还有一直绕动两人周围的碎石枯叶粉末,男人右手下垂滴着血,徐淮安丢了枯枝示意男人,男人右手五指握了握疼的很,见男人不动作徐淮安出拳砸向男人胸膛,男人右手握拳与徐淮安互换了一拳,雷声不止无雨阴兵过境,二人拳脚相加穿过阴兵砸落崖壁悬石,再次落地两人皆是咳血,不一样的是男人躺着咳,徐淮安是刚进旧道时男人盘腿姿势咳。
徐淮安压下上涌的鲜甜站起向男人走去,男人有些后悔让剑二回去了,男人撑坐起道:“旧西晋帝王嫡亲血脉,那个遗腹子还活着。”
担忧徐淮安安危跑入旧道内的观渡泪流满面,徐淮安道:“大将军在说笑?费语半天不说大将军觉得老夫会信?”
男人哭笑不得盘腿坐起道:“你也没让我说完不是,谈的好你们能了心愿,谈的不好不会不好的。”
观渡扶徐淮安坐下道:“大将军还请说完。”
男人从上船到下船都知道船家观渡,就是那个十五年前一人撑起整个旧西晋庙堂的观渡,进入旧道在落石坐那么久想起了徐淮安,本想着等着做笔买卖。
十五年前徐淮安放弃西域从御楼关急回驻防观山渡,并以雷霆手段接管观山渡水师,不然观山渡之战只会一边倒,哪儿有后边的浮尸可渡人。
男人摸出个药瓶缓缓倒出两粒五台山黄庭丹,一粒抛向观渡,被观渡死死拉住的徐淮安这才怒气稍息,男人服了五台山疗伤圣药顺出口瘀血才道:“我只知道你们皇帝的遗腹子活着,在北蛮子那边如今约莫着十五,具体位置你们需要自己去找,你们复不复辟我不管,什么时间复辟我说的算。”
徐淮安答应道:“大将军你在在北朝耳目,需要借与我们找到公子归还。”
男人只是点头双手重新抄入袖中,右手被刺穿处是真疼。
观渡显然见着了男人抄袖时皱眉开口道:“怀安得罪了,大将军莫怪。”
男人摇头目送二人出旧道,九州天下畏惧怕自己的人多,恨自己的更多,到最后反倒是过去敌将真正敬自己,再对上依然毫无畏惧,现在的男人可是阜地之外九州北朝小儿止啼常用药。
在两人就要走出旧道时,男人追上来问道:“想问观先生说的那个老船夫,葬在何处?”
观渡不解道:“出了旧道向北走,见一以石块堆垒的翻盖小舟,就是老哥的墓,大将军?”
男人只是道:“想去瞧上一眼,让他见个清楚。”
观渡明了,不管是男人转性也好,心已晨暮也好,还是那个大将军,只是今日一再出乎意料,观渡知道的那个大将军有人味儿了。
观渡与徐淮安出旧道,向亳州城方向去,打算从那边箱北而上快也省去不少麻烦。
男人在江中洗了洗手,在身上擦干拢着袖沿岸向北去,走到无路时身轻如燕,在山石上跳跃而行,每一次落脚点的山石,若是有心连接起来,很像孩童玩闹的跳房子。
停在一处崖山头,男人见着了以石块垒起的小舟,有一木碑刻有旧西晋守渡人铁鱼,看字穷劲有力是出自徐淮安之手。
男人蹲下颠着脚尖道:“老哥,这儿的风景不错啊,正好能见着观山渡渡口。”
看了看出现的月牙,男人默声半响揭起两张面皮只有半张脸道:“老哥这回可得看清楚了,去阎王那儿告状也晓得我的样子不是?见着半张脸拼一下就晓得咯。”
男人附上面皮道:“下次给老哥你带酒,要是往后我来与老哥你做邻居,老哥可别嫌弃,这里好没人来盗墓。”
男人听着鹰鸣就算是老哥答应了,起身落下在下落百余米后,脚点鹰回到崖石过观山渡离去,男人在落下那一瞬双手没离袖,也不曾有多余动作,要是能一直落下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