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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府衙还是很大的,要是一般人没有带领,多半寻不到正主。但是想要找知府还是不太难的,只要往最宏伟的建筑里面闯就好了,知府八成就在里面办公。
苏河带领一群农民冲进府衙,没有人胆敢阻拦,偶尔有几个办公的小吏员见到大队人马,也是一声惊叫,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一行人来到府衙大堂,大堂门口还有几个衙役守卫,但是看他们的脸色灰败,神情不安,估计是被吓怕了,眼见大队人马到来,立刻作鸟兽散,把知府老爷抛在了后面。
苏河停下脚步,他本来就肥胖,之前又带着一群人飞奔,眼下一口气喘不过来,涨得脸色通红,周珺连忙帮他拍打背部,顺过这一口气来。
“谢啦,兄弟!”苏河感激地冲周珺一笑,喘匀了一口气,大声对身后的农民队伍说道:“兄弟们,知府老爷估计就在里面,大家没有功名,见了老爷是要跪拜的,倒不如由兄弟我去请老爷出来,大家在外面给我守着!”
农民多少还有有些畏官情节的,毕竟打衙役是一回事,见知府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若要他们打知府,估计是万万不肯的。听苏河这样说,农民们自然没有反对的,纷纷答应。说完这句话,苏河又对周珺笑道:“兄弟看上去就是个生员,自然不妨碍的,不如跟我进去?”
“好!”周珺是江湖少年,只是对官场不熟悉,却从来是不怕官的,因此点点头,跟着苏河走进大堂。
现任的苏州知府是史应选,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他此刻端坐在大堂的宝座之上,头戴乌纱帽,身穿团领衫,腰间扎着素金的腰带,胸前的补子上绣着云雁,看上去倒是颇有威势。但是此刻本应该站在大堂上面的衙役都被赶走了,本来应该有的衙役大声喝问也变成了堂内的一片寂静和堂外的人声嘈杂,让史知府成了孤家寡人,一身官服不仅不能让他威风凛凛,反而更显得孤独凄凉。
“看来这不管是大明皇帝还是朝廷官员,权威也都需要别人的支持,没了手下的知府也不过就是个糟老头子。”周珺看着眼下这百年难遇的一幕,心中暗暗想道:“我原本不过是个江湖少年,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江湖豪侠,见了大官还是要下跪的,而今跟了师尊,竟然能见到这大官这么凄凉的一幕,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细数啊!”
不过他不通这文人之间的社交礼节,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苏河行礼如仪。
只见苏河笑咪咪地对史知府行礼:“学生松江举人苏河,向老堂尊问好。”
史知府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连虚节应付都懒得作:“你既然有功名在身,就应该知道这长幼尊卑、朝廷法制,怎么能跟着那个柳旭冲击政府机关,殴打朝廷衙役,闹出这种事情!”
他怒发须张,怒眼圆瞪,配合一身官袍很有威势,但是苏河却一点都不怕他:“学生固然有错,但是老堂尊却错的更狠!”
“老夫哪里有错?纵使有那细微的错,也轮不到你来指出!”史知府一开始声势强烈,但是后来似乎微弱了一些,周珺猜测是因为怕苏河气急了让农民把他打一顿,是以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苏河听了这话,很夸张地大笑了三声,然后用带有侵略性地目光看着史知府,直看到他有些不安:“你到底有何话说?不必装神弄鬼!”
“既如此,学生就说了!天启七年,魏阉要修建生祠,上任苏州知府王公时和坚决反对,誓与阉党势不两立!谁知巡抚毛一鹭厚颜无耻,在苏州虎丘修造生祠,平白污了我江南好山好水!苏州主管修祠太监欲使王时和向生祠倾拜,王公大声回答‘有断头太守,无屈膝太守’是以被魏阉免官,含冤去世!而老堂尊身为王公继任,不思继续与魏阉坚决斗争,反而亲自前往生祠跪拜行礼,岂不是丢了咱们江南读书人的脸?他日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面对王公,又有何面目面对我朝太祖?他日这湛湛青史上,又该如何书写老堂尊之名?”苏河一番话既追溯了往日王时和的英雄事迹,又以大义切责史知府,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是以史知府只是指着苏河,想要出言反驳,却终究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此时,苏河给周珺悄悄使了个眼色,周珺冰雪聪明,心知这时候自己该站出来唱红脸了,当下行了个礼,诚恳地说道:“学生乃是柳公子首徒,也是读书种子,只是因为愤恨阉党专权,祸害我东林六君子在先,已经是天怒人怨,迫害周公顺昌在后,惹得万人悲愤,自此缇骑不敢出京师,而今又编纂《三朝要典》,意图毁灭青史,篡改史实,已经是罄竹难书,罪大恶极!而今圣天子继位,正是要刷新政治,力图革新的时候,若是老堂尊还是固执不化,跟着阉党死扛到底,到时候难免池鱼之殃啊!而今若是和我等一起向阉党宣战,毁其生祠,灭其党羽,逐其走狗,正是青史留名的大好时机!他日圣天子明正典刑,论定功臣时,未必没有老堂尊一席之地啊!学生听闻老堂尊治理苏州颇为得力,百姓无不称颂,若是能和我们一起打击阉党,这应天巡抚一位未必就能落到别人那里去!”周珺原本的知识水平并不高,只是会唱首小曲,通读四书的本事,但是这些日子跟着一群生员耳濡目染,学了不少词汇,又结合自己混迹江湖的经验,既告之以害,又晓之以利,最后还画了一个大大的饼给史知府,可以算得上是难能可贵了。
听了周珺这番话,史知府突然闭上了嘴,脸色阴晴不定。周珺心知这是开始动摇了,因此又补上了一句:“学生私心里想着,这君子不利于危墙之下,眼下我师尊带着两千士子正在苏州府大力宣传反阉,加上天启六年的周公顺昌之事,百姓正是群情激奋之时,若是老堂尊不和我们站在一起,难免就有冲突!而老堂尊乃是千金之躯,美玉怎能和瓦罐相撞?是以我觉得老堂尊还是不如站出来带领我们反阉来得好。再一个,这毛一鹭我们是必定要除去的,到时候毛一鹭败逃,苏州府群龙无首,老堂尊站出来收拾大局,指挥若定,只会让朝廷对老堂尊另眼相看,何愁不能升官发财?”
话说到这份上,史知府也多半知道再不答应就要图穷匕见了,这江南士人素来骄横无比,多有驱逐县官的,若是真闹到那份上,他也算是斯文扫地,也只能换个地方当知府了。可是这苏州府乃是天下首富之区,换在别的地方那是大大的亏了,何况一个知府被生员驱逐,只会留一个“无能”的评语,以后仕途也就完了。是以,史知府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是无奈地说到:“既然如此,我便随你们一起干了吧,说吧,你们想要怎样?”
苏河闻言大喜,如果能有一个知府支持,在这苏州府做事就方便了何止一点半点,因此给了周珺一个赞赏的眼神,大声说道:“老堂尊心怀天下,忧心国事,学生敬佩不已!眼下天下之患在于魏忠贤,苏州之患在毛一鹭!若是我等驱逐了毛一鹭,自然声威大震,可以直达天听!他日天子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老堂尊!”
史知府虽然已经答应了入伙,还是有些担忧,只听他迟疑地问道:“这魏九千岁,哦,不,魏阉党羽众多,遍布中外,权势倾天,显赫无比,你们就这么坚信他要败亡?”
周珺知道眼下要紧的就是坚定史知府的决心,当下昂然答道:“我师尊天纵之才,每料辄中,他说阉党今年十月之内必败,那就是必败的!而且这阉人不比读书人,权力本就来自天子,若是天子有意铲除他们,他们自然是必死无疑的!”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把性命交到你们手里啦!”史知府瘫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带着无奈和无力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