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再给我点份鸡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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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南教堂,空无一人,午不知何时坐在第一排的座位。

    他手指之间摩挲了一下,将手里的圣经翻到下一页。

    吐息之间,他摸着圣经上的字,低着头,陷入沉思。

    不知何时,李呈因在第二排座位坐下,手里也捧读一本圣经。

    “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这种几个世纪以前的书籍。”

    午的声音响起,他睁开眼睛,没有回头,而是淡淡地翻页,继续看着圣经。

    “光来到世界,世人因自己的行为是恶的,不爱光倒爱黑暗。”

    他轻声念着圣经上的内容,手指有规律地敲着书面。

    李呈因没有说话,他也在认真的翻阅着圣经。

    在如今的地下世界,世代更替,除了李呈因,以及那些从军部退役,因战乱逃离到这里的军人,没有人见过天空,他们只听过老一辈口中的传言。

    天是蓝色的,白得透彻的云成群飘荡

    古籍上的天空也是昏黄色,在地下世界出生的孩子看着那些印在纸上的天空,又看了看头顶上封闭的土地,他们总会好奇地问他们的父母。

    “爸爸妈妈,我能去看看天空吗?”

    对于这个问题,作为父母的他们也无法回答,因为他们也没有见过。

    “天空曾经是蓝色,云也曾是白色的。”那些退役的军人坐在酒馆里,喝着酒,回答着那些孩子的问题。“只是现在的天空没有了以前的样子,变得充满乌云,炮火交错。”

    “云摸起来是什么感觉?”那些孩子似乎不怕这些被机械改造的军人,好奇地凑上去,看着他们的脸问。

    那些退役军人被孩子逗得笑起来了,他们用力地抽了一口烟,在孩子头上缓缓的吐出去,随后指着那些烟。

    “去摸一下,这就是云。”

    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去触碰那些云,因为他们觉得这和书上画的云一样。

    那些烟被孩子一碰,便散开来。

    “可以再给我们一点云吗?”

    孩子们看着退役军人,水汪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那些军人看着孩子们的眼神,呆滞了一会儿后,便挥手把他们赶走了。

    “别打扰我们喝酒。”

    孩子们似乎有种天生的倔,他们没有被赶走,而是站在酒桌边,看着退役军人们喝酒言欢,他们这样的行为还是让退役军人屈服了。

    他们皱着眉,把烟从嘴里缓缓吐出,供孩子们玩耍。

    那些孩子父母看到这样的场景,连忙把孩子抱走,对着退役军人一个劲的道歉。

    被父母教训完的孩子,哭着找自己的爷爷奶奶。

    “哪能见到云啊?”

    “北教堂,只要心够诚,什么都能见到。”

    那些孩子被爷爷奶奶带到礼拜的教堂,从一开始的哭闹,被教训之后,变成自觉安静地翻阅着圣经。

    “教堂是朝圣的地方,不得喧哗。如果喧哗被神听到,你所虔诚祈祷的一切都会化成虚无。”

    孩子们看着教堂的前方,是一个被束缚住的男人石像,听爷爷奶奶说,那便是神,他一直在看着众生,所以不要在教堂做任何对神不敬的事。

    他们真的见到云了,在合上圣经的那一刻,他们的脑海里,那朵因烟而成的云布满了整个天空。

    “人满了,那座南教堂,我们也可以去吗?”

    因为一次北教堂的人过多,孩子牵着爷爷的手,看着几条街之外的南教堂。

    爷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脸色马上拉下,训斥着孩子。

    “南教堂是赎罪的地方,我希望你以后都不会去那边。”

    孩子就这么看着南教堂,人们路过的时候都会刻意地绕开,教堂的玻璃已经破碎,里面的昏暗,似乎延伸出了很远。

    教堂顶上的钟缓慢地敲着,似乎这里的时间要比外面慢。

    心中有信仰的人,或者有某种执念的人,都会在每个周的礼拜来教堂进行祈祷。

    午翻着圣经,嘴里轻轻地念着。

    “我所见日光下的一切,都是虚无,都是捕风。”

    他念完这句话后,便靠着椅子,嘴里一直重复。

    “汉斯,你觉得,圣经里记载的终章,那个叫耶稣的神,和他的使徒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李呈因合上圣经,他看着午的背影开口。

    “圣经没有终章。”

    “所有人都是耶稣口中的狗,他们都被耶稣留在了城外,包括他的使徒们。”

    李呈因手指有节奏地瞧着圣经的封面,他打开圣经的第一页。

    “三位一体的上帝创造了世界,一切的生灵草木皆被创造。”

    他又把圣经的页数翻了几页,他看着书上的故事。

    “那个约瑟的男人,他不愿意将玛丽亚羞辱,玛丽亚已经怀了圣灵的孕,约瑟只好将玛丽亚迎娶,却没有对她做非分之事。”

    “耶稣出生了。”午接上了故事,他合上圣经。

    “但这也只是一个版本。”他看着南教堂顶上那个被长枪贯穿身体的天使。

    “如果是我去写的话,那些版本也许都不是最好的说法。”午没有了往常的嬉笑,他看着长枪上的血迹。“我更倾向于耶稣就是上帝,而不是所谓的三位其一的圣子转世。”

    “生在马槽并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是上帝不愿看见人的恶面。”午淡淡地吐出一口气,他没有回头看李呈因。“他宁愿看见那些牛马畜生,也不愿意看见人。”

    “你说,上帝是有多失望啊。”

    “他创造了人,他最后也害怕人。”

    “真正的人心,藏在肚子里。”

    “他们到最后,是吃人的怪兽。”

    “圣经里写的末日审判,那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人类所有的贪欲和罪恶化成了实质,那些堕天使就是这些化身,他们对人类的杀戮止不尽,到最后也开始反噬世间。”

    李呈因没有说话,他听着午的话,脑子里出现了修道者时代也出现过的问题。

    那些修道者内心的贪欲,想要伸手触碰这个世界的边界,去打破那些老修道者留下的警告,他们遭到了反噬,天牢地府里的神都现身,把他们都通通打压。但是这些修道者就像野火,被扑灭之后经过一段时间又燃烧起来了。

    在他逃亡的那段时间,他听闻了那个白发修道者的出现,短短数十年,颠覆了所有修道者建立的规则。他消灭了那些欲望,成为了欲望本身。只是听说,他把海里的那些神秘族群也统一了,那只传说中的龙也难逃他的杀戮。

    他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带着世人的恐惧,消失在世界上。

    也许他也是神吧,带着罪恶消失,如同书中的末日审判一样。

    李呈因也把圣经合上,他站了起来,他扶着午的肩,往门外走去。

    “如果你是上帝,世间也许本不会有恶。”

    “南教堂顶上的天使,那是堕天使玛伊雅弥。”

    “圣经里对她的记载是谎言,人们在南教堂里把忏悔的话给她听,她带着谎言把人间的忏悔变成感恩带给上帝听,人间从此再无上帝的馈赠。”

    李呈因的话停留在了教堂门口,他站在教堂的门口,宛如一道阴阳分界线。教堂外是散着温暖的阳,教堂里是透着罪恶的阴。

    “你在赎罪吗?”

    午听完摇了摇头,他站了起来,在教堂里面看向李呈因。

    “多多少少有一些吧,有些事情记不起来,但就觉得让人感到罪过。”

    “你呢?”

    李呈因听完也低下头苦笑,他撇了撇嘴,说。

    “都有做过错事,来这边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我也是。”

    两人就这样沉默,李呈因站在阴阳交界线,而午完全淹没在昏暗之中。

    “我们怎么认识的?”

    李呈因淡淡地开口,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他对这个事情似乎失去了记忆。那个雨夜里,午撑着雨伞,在狭长街道的尽头。之后他便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也有些忘记了。”午似乎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他耸了耸肩,笑着说。

    “雨夜。”

    “街道。”

    “这是我能记起来的全部。”

    李呈因看着他,他的语气并不像说谎,他的记忆里似乎也是这些记忆点。

    “该走了。”

    “你先走吧,我不是很想那么早回去,服装店里的事情总让我头大。”午强颜欢笑,他叹了口气。“那些新来的服务生根本就是烦人的家伙。”

    李呈因点点头,南教堂的大门被他合上了。

    留下一片昏暗给了午。

    等到四周恢复安静,只剩下教堂头顶的钟缓慢地摆动。

    午重新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他的圣经没有被打开,他的罪没有被澄清。

    ?

    “提亚米上校,醒醒!”

    一阵又一阵的炮火声让午睁开眼,周围的一切不再是昏暗的南教堂,而是烟雾密布,炮火横飞的战场。

    “提亚米上校,你又失去意识了。”周围的士兵把他的腿部包扎,午的腿上被炮弹碎片嵌入,此刻已血流不止。“医部!!快来人啊!!”

    那些医疗兵拿着药箱,靠着战壕缓慢移动。

    “快!”那个士兵看着午的腿部伤势愈来愈重,朝着医疗兵跑去。

    就在他接过药箱的同时,一颗炮弹,带着喧嚣声朝着他砸去。

    西克看着炮弹离自己只有三四秒可以反应的时间,他转头看向午,速度最快地把脖子上的项链扯下。

    “不....”

    午朝他伸手,却发现自己移动不了,眼看着炮弹把那个士兵砸中。

    嘭!

    一场避免不了的爆炸,炸弹把周围的士兵给掀起。

    午的脑袋开始疼痛,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化,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赶赴战场,那是战争开始的时候,他腿上的伤也随之消失。

    他站在炮台边,手里拿着战略图。

    “提亚米上校。”一个士兵朝着他敬礼,正是之后被炮弹砸中的人。

    “什么事情。”他放下战略图,看着远处的敌军。

    “我想说的是,假如在这次,我失去性命,希望将军把我的话带给我的家人。”那个士兵朝午敬了一个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项链。“这是我的妻子留给我....”

    午打断他的话,并把他的项链放回原处。

    “如果只是一个项链的话,你的家人并不能知道你的意思。”他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

    “有些话,需要自己回去说。”

    士兵看着午的眼神,他点了点头,把项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保佑。”

    午向他点头,从军火箱中拿出一把蒸汽机械枪,放在他的手上。

    “保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西克。”那个士兵回头看向午。“怎么了上校?”

    “我的孩子准备出生了,我想给他一个勇敢的名字。”午拍着那个士兵的肩膀。“我希望他和你一样勇敢。”

    “是我的荣幸。”那个士兵向着午鞠躬,他看着他旁边那个正在填充弹药的士兵。“罗所其,这个也是一个勇敢的名字。”

    时间像是暂停又加速一样,场景变回了那个叫做西克的士兵被炮弹砸中的场景,他临死的最后一刻,他把药箱扔到了午的脚下。

    药箱上面,是西克临死扯下的项链。

    炮弹造成的余波让他有些耳鸣,他看着那个叫做西克的士兵,被炮弹轰得只剩下半边身,他已经死去了,他的半边脸,朝着那条项链。

    那个叫做罗所其的士兵,他看到这边出现爆炸,连忙跑过来。

    “西克!!”

    敌军的炮弹并没有停下,这次发射的炮弹,是带着蒸汽爆点,只要弹壳破开,便会如同子母弹一样,遍地散开爆炸。

    罗所其连忙跑到西克的身边,他看着西克的死亡,眼泪混着血液,润湿了黢黑的皮肤。

    “哥哥.....”

    他不敢触碰西克,那半边身已经流出了很多的血肉,混着泥土,散发出腥臭味。

    那些炮弹的轰炸并没有停止,它们的轨迹终点指向罗所其的位置。

    罗所其哭得麻木,他抬头看向那些炮弹,迎着他的脸砸下。

    嘭!!

    午看着那些炮弹,轰炸在那些尸体上。

    他躲在战壕的隐蔽处,比腿伤更痛的,是看着那些自己手下的士兵一个个死去。他咬着牙关,忍着腿痛,匍匐到药箱旁边,把项链戴到自己的脖子上。

    在敌军的火力下,场景变回了南教堂。

    午缓缓地睁开眼,他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项链。

    “梦很真实。”

    一个女声从阴暗的角落里发出,伴随的还有一阵蒸汽机械运作的声音。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一个人影从角落走出,她穿着附近医馆的大衣。

    “你好,提亚米上校。”她朝午伸出手,却发现午并没有露出友好的表情。

    “自我介绍一下,伦丝,伦丝医生。”

    “南教堂里做出这种事情,不怕遭报应吗?”午冷冷地开口,他盯着伦丝。

    “我是无神主义,所有一切虚无的东西都是人想象出来的。”

    伦丝朝着午笑着说,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群军人的合影。

    “刚才梦里的,应该是这两个吧?”她指了指照片上的两个人,正是西克和罗所其。“真是勇敢的士兵。”

    午站起来,一个跨步把她整个人拎起来。

    “为什么这些记忆我都不记得。”他低声质问着伦丝。

    “别这么紧张,提亚米上校。”伦丝拍了拍他的手,指着自己的脑袋。“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我的脑子里,还住着一个人。”

    “也许这些事情,得让他自己和你说。”

    午把她放了下来,伦丝拿起一旁的蒸汽装置,往自己的脖子上安装。

    一阵电流运作之后,伦丝的眼神完全变了一样。

    “提亚米上校,你好。”她朝着午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里昂。”

    “准确来说,是里昂的第二个人格,稍微疯狂那么一点的人格。”

    “这个名字你应该熟悉,军部试验区的。”她坐在第一排座位。“当时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用装置把我这个人格分到了我妻子身上,以便哪天军部那群混蛋把我抓走研究。”

    “刚才上校问了什么问题?”她撑着手,看着脸色阴沉的午。“噢,是问为什么不记得那些记忆了吗?”

    她指了指午的脑袋,笑嘻嘻地说。

    “因为军部要求给每个受伤的人洗脑,失去对战争的记忆,再把你们丢掉。”

    她隔着午的裤子,摸着那个伤疤。

    “还在痛吗?”

    午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自称里昂人格的女人,他的腿部确实受过伤,但是在记忆里,他是年轻时被街头混混砍伤腿部而留下的。

    她似乎看出了午的疑惑,便开口。

    “记忆篡改,我遭受过。潜意识里的改变,几个世纪以前那个时代,有个电影叫做盗梦空间,里面这种技术被研究了出来。”

    “至于那两个士兵,那条项链应该是最有力的证据了吧。”她指了指午脖子上的项链。

    那些记忆开始慢慢浮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原谅我们的窥探。”她向着午鞠了一躬。“这些都是为了唤起你们的记忆,你们曾经为军部赴死,却被他们无情抛弃,我们想筹集一些力量,去反抗他们。”

    午的记忆里,军部的事情开始重演。

    他看向眼前的这个女人,以及那个所谓里昂的人格。

    他的脑海里,被加重的关键词就是那个他还未出生的孩子,他说不上来的熟悉。对于这个孩子的记忆,是空的,是无论用什么方法也回忆不起来的。

    一个又一个名字排列在他脑海里,最后只留下一个让他停留最久的名字。

    提亚米·西克·罗所其。

    到底是谁.....

    他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情,孩子在也好,不在也罢,错过就是错过了。

    “没有兴趣。”他转身走到教堂门口,看着伦丝。

    “你脑袋里那个人,应该知道我对里昂这个名字是挺反感的。”

    大门被他重重关上,她瘫坐在椅子上。

    “他记起来了,完了,忘记我得罪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