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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交,午后的河滩清风阵阵,别人在钓鱼,许庄也在钓鱼,但境界明显是不同的,收获自然也不同。
许庄当天没有在河岸停留太久,走的时候鱼桶里已经有两条鱼,这自然引起了周围钓友们的眼气,他们把好的地段给占据,还是钓不上鱼,偏偏许庄就能钓上来,令他们很不服气,在许庄要走时,他下杆之处已经有好几人要抢,就算不抢的也准备把自己钓鱼的位置换到就近。
“小官莫要急着走,前日里买你的鱼,你未卖,今日你钓了两条,看是否能匀一条出来?”
不知何时那卜卦的又来了,这次他缠着要让许庄卖鱼给他,许庄本不想卖,但一看这家伙迫切的样子,昨日还说是给小娘子补身体,大概是家里人生病,便好心将拿出一条鱼,本想送而不卖,对方强塞给他两个铜板便匆忙而去,大概这两个铜板比一条鱼的市价要高。
许庄到这世界后,钱都未曾花过,自然不知物价几何,不过想来一条鱼也没多少价值。
如此,许庄也做成了来到这世界后的第一笔生意,赚到了第一笔钱。
少是少了点,两个铜板傍身。
“要不你也卖我一条?”
有钓友就不乐意,凭何卖给算卦的不卖给他们?
对许庄来说,钓鱼是一种乐趣,是平复心境的一种方式,但对于其他钓友来说,这是面子,自己钓不上来,买一条回去,至少跟家中人说起会撑起脸面。
剩下一条许庄是不会卖的,拎着鱼桶往家里走,一路上的钓友都用羡慕嫉妒恨看着,能像许庄这样拎着桶出来钓鱼还能满载而归的,只许庄一人。
……
到家中,让小山去收拾鱼,顺带将上午吩咐小山去弄的红薯拿过来,准备切丝后晾晒,做点凉粉吃吃。
许庄到这世界后,吃东西觉得很燥,可能跟落水大病一场有关,也可能是不太适应新身体,再加上寄人篱下没什么好的吃食,便想自己去改善下生活。
小山则对许庄的行为很不解:“少爷,番薯是穷人吃的,咱为什么要吃这个啊?”
在小山心中,阶级层次是泾渭分明的,什么阶层吃什么东西好像也是定数,像许庄这样拿红薯回来准备充饥的行为,在小山看来是不可理解的。
“地瓜可是好东西,能做凉粉,还能做粉丝,即将到夏日,吃几口清新爽口,比天天吃干饭强。”
“何为地瓜?何为凉粉?何为粉丝?”
许庄发现,经历的时代不同,很多事没法解释,大概乾朝引进红薯的时间并不长,很多红薯衍生食品还没诞生,使得人们对于红薯的认识仅仅是下层人能充饥果腹的食物,但凡能吃窝窝头的就不吃地瓜,当然能吃米饭和面食的也不会去吃窝窝头。
不好解释,那就不解释。
许庄亲自上阵,还要教小山怎么做:“帮忙。”
小山兴许觉得自家少爷是要“积谷防饥”,为未来被赶出韩府做准备,这是要储备地瓜干未来当口粮,心里觉得委屈一些,却还是按许庄吩咐去做。
主仆二人一个负责切丝,一个负责晾晒,一下晌都在院里忙碌。
旁边的阁楼上,一双眼睛还在盯着下面,正是韩家小姐贴身的丫鬟红儿,在红儿眼中也是不理解的,为何下人都不愿意吃的东西,许庄主仆二人会这般热衷去筹备?或是姑爷要晒了红薯干当作干粮,未来要远行?
红儿感觉到事态很大,匆忙下了阁楼往院门口去,她要到太守府通报消息,免得真被许庄跑了,令韩家名声有损。
……
许庄和小山忙碌很久,终于把地瓜丝晾晒出来一批。
许庄也未做太多,留着自用的,他也没打算靠这个贩卖赚钱,赚也只是摆摊的小买卖,绝对赚不到大钱,他也不做那种无用功。
正要收拾一下准备晚饭,韩青平登门而来。
“侄婿你这是要作何?”
韩青平手上拿着几本书,是来给许庄送备考书籍的,看到满院子晾晒的东西还觉得很新奇,以他这样富家公子哥的身份,没见过地瓜丝,自然觉得新奇。
许庄笑了笑:“随便晒点东西,五叔找我作何?”
“给你送书,这不儒学署的人都说了,明年你还要额外参加录遗考,本来你是不用参加的,或是王学政故意刁难你,这本是《周经考》,这几本是《通论》,再有何需求知会一声便可。”
韩青平还算是负责任的,之前带许庄到儒学署走过一趟,转日便主动来送书。
大乾的科举,考的仍旧是儒家经典,四书是有的,是必考,五经却没有。
《周经考》是有关儒学泰斗周恕的儒家理论,类似于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通论》则是前代儒学名家的著作,都是这时代科举的教科书。
“你是凭真本事在洛州考的生员,听说还是廪生,想来对这些不陌生,但乡试大比的考察范围明显有所提高。”
韩青平把书籍的大概情况跟许庄说了,韩青平年纪轻轻,却已历经过一次乡试,虽未中,但似乎来年乡试他很有机会,韩家人对他中举的期许很高。
许庄将要把韩青平送走,韩青平突然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笑道:“侄婿,昨日里在儒学署给王学政写贺帖,你可还记得有这回事?”
“嗯。”
“可真是有趣,当时都还在探讨李岩兄所写的那首共效于飞的诗,却不知在帖子里还藏着一首梨花压海棠的诗,其中一句是说‘一树梨花压海棠’,你想那白发苍苍的老者,便如一树白色梨花,压在一朵鲜红的海棠花上……那场面简直……哈哈哈。”
韩青平的笑声有些刺耳,许庄也不觉得这首诗有那么好笑。
“听儒学署的人说,王老头瞧见诗之后,脸都绿了,声称非要把写诗的人给抓出来好好惩治一番,你一直都在旁看着,可有看到是何人所写?”
果不其然。
如此一首梨花压海棠的调侃诗,还是激怒了老大儒,这要是被王敬道知道是他写的,料想录遗考也不用去了,直接被儒学署除名。
“没看到。”许庄回答很干脆。
韩青平似从开始就没想过这首诗跟许庄有关,未有所怀疑,二人言笑之间出了院门口,韩青平叮嘱着以后许庄有不懂的去问他。
……
太守府。
红儿气喘吁吁,过来后急忙将自己在韩家东厢院子所见的情况,如实告知韩旃儿,也将她的担心说出,怕许庄主仆二人是要跑路。
“钓鱼,晒红薯……”
韩旃儿手头是一些账册,听到红儿的话,神色并无波澜。
她根本无法把这两件事,跟一个出身京师的官宦子弟联系在一起,风马牛不相及,她对这些也并不关心。
“回去吧。”
韩旃儿又语气平淡说一句。
红儿不敢违逆,正要走,见书房门口进来一名年轻俊朗的公子哥,还没进门口中就在言道:“蓝妹……”
红儿见此人,赶紧行礼道:“江先生。”
年轻男子瞥红儿一眼,摆摆手让红儿赶紧走,随即此人走到韩旃儿面前,韩旃儿也站起来蹙眉看着他。
“你来作何?”
“同在屋檐下做事,来看看蓝妹你怎的?蓝妹别如此生分,你看我给你带来……”
“我乃有夫之妇,还请江上佐自重。”
韩旃儿对此人似乎很警惕,年轻男子几次欺身上前,都被韩旃儿回退给避开。
男子有些不屑道:“你说的,就是那个落罪差点死的病痨鬼?我知道蓝妹你心中对他毫无感情,令尊不过是给曹相面子,才没有退了这婚约,等到我回到京师之后,跟家父说及再来跟蓝妹你提亲,到时只要和离,我并不介意你曾跟他有过婚约,反正你们之间又没什么,跟他拜堂的是只母鸡而已……”
韩旃儿面色冷峻,似并不想被人提及此事。
“蓝妹,我是来跟你说今日城里一件有趣的事,我知你一向喜欢海棠,这不前日里就有人作了一首海棠诗,却是用来讽刺新任云州学政王敬道的,此人老树开花年过耄耋却娶了年方十八的小妾,被人一首诗给讽刺到体无完肤,斯文败类名声尽扫,城里士子之间早就传开。”
江公子说话之间,将一首用云笺写好的诗词拿出来,似是要跟韩旃儿一同来品鉴。
“把诗放下,我回头会看,你可以走了。”
韩旃儿的声音很冷漠,似是要跟江公子划清关系。
江公子讨了个好大的没趣,但他并不想离开,正要继续纠缠,门口一个身影走进来。
“江上佐,不是派你出城查粮?为何在此?”来人正是韩旃儿的父亲,云州太守韩青原。
江公子见到韩青原,急忙行礼解释道:“城外的粮都已收回来,还有一些欠税不交的,一并拿下交给县衙法办,杀鸡儆猴。”
韩青原眉宇之间透出几分威严道:“今年云州府库的压力很大,莫有所耽搁,去吧。”
江公子这才有些不甘心望韩旃儿一眼,告退而去。
“父亲,他从京师来到之后,就一直对我纠缠,为何不将他赶走?”
韩青原将桌上的账册拿起来,语气不善:“你该清楚,他是户部江尚书的公子,学识和智谋都是有的,此番皇帝派宣抚使到云州,若非他提前报信,老夫也不会在朱老匹夫来之前将所有军府打点清楚,如今朱老匹夫已无计可施,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打道回府……你们各司其职,互相不多加干涉便是。”
韩旃儿脸微微抽动。
她能听出来,在这个父亲眼中,只有政治利益,女儿的自身安全,甚至连婚姻幸福都是可以不顾的。
“父亲,这些账目有问题,过去数年府库存粮跟账目都对不上,差额很大。”韩旃儿将她查账所查到的情况如实说出。
韩青原却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不该你过问的,莫要多问,为父自会查清楚。”
说完他拿着账目走出了书房,只留下韩旃儿立在那,一时间人还没回过神。
等她拿起桌上放着的云笺时,上面所提的一句“一树梨花压海棠”,很是显眼。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全诗读过,心境似也有所开朗。
手边是一柄小扇,小扇上绣着大红色的海棠花,再联想到那句“一树梨花压海棠”,她不免摇头:“如此精妙之诗,却用以讽刺一老者,终究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