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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陆汐一段路的齐先生是转头回了学塾的。
听齐先生说是早前在酒肆那边打了个招呼,给陆汐请了半日的空闲,因此陆汐作揖告别了齐先生后,也就不似先前那般飞快赶路,迈开腿便是了。
慢慢走比较快。
先生是邀请了陆汐进了屋子看一看的,只是由得陆汐以酒肆当了推辞,若是听先生的课误了活计,在掌柜的那边也是担当不得。不过虽然陆汐不曾进了学塾里头,但一想到先生先前所隐隐约约透露出的离别意味,陆汐也是频频回头,最后一眼便是瞧见先生在学塾堂桌上约莫是摆上一张棋盘。
陆汐兀自快了步伐,先前那番先生和学生的一问一答,在陆汐心里头依旧是五味杂陈。暂且抛开盘算不清先生对自己的回答满意与否,现如今先生更是摆起了棋谱,若是自己又是一头撞了上去,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那便是愈发的无地自容了。
先生遥望,目光灼灼如耀目,嘴角叼衔春风。
陆汐转了头,沿着罗泪江边,稍稍有些涉水而行的味道。对于陆汐来说,“遇水近水”先的不谈,便是适才那个美艳的不像话的妇人给自己生生勒出的满身血痕也是需得清理一番。浑身血污入了酒肆,这不给本就有些烦躁到抓头的掌柜的添堵不是吗?
远而观,仿佛远处的学塾里的先生不曾移了去目光,而倒映其眼中的便是一位六尺来高的布衣少年郎,蹑手蹑脚地卷起裤腿,缓下身去。随着先生目光放远,渐渐模糊起来的少年眼中的复杂,却是清晰可见先生一脸的纠结。远
洗去大半的血污,江岸边上俯身的清瘦少年抬了头,便是瞧见那位先前在福禄街有过薄薄一面的富贵公子哥,当时伴着的身旁还有曹家二小姐。
近了些,陆汐看的也就自然更加清楚了些:打量起来估摸着有个八尺身高的富贵公子哥,身着一身墨绿色儒袍,容貌一面上虽是比不得先前在酒肆门口见到的那对男女中的男子,可若是细细瞧了去,剑眉星目,反而凭空生了不得直视的凌厉。
初春稍有翻腾的江潮,不曾湿了曹大剑仙的鞋靴,他就这样立在江岸旁,面前是一个俯着身抬起头的草鞋少年。
天地间似乎是有一道直冲彩云间的凌厉剑意,其中夹杂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是很大很大的怒气。
在半个小腿浸没在江水里的陆汐眼里,眼前的富贵公子,便犹如一柄磨剑十年的持剑人,甚至可以说,他就是一把不曾示人的神兵利刃。
曹大剑仙紧绷着脸,审视着面前的草鞋少年足足半晌,而后才是微微开口:“我是你那齐先生的师弟。”
少年微微点头,算是听过。
“我是你那齐师兄的学生。”,少年思量了半分,打了个稽首,开口道。
曹大剑仙稍稍愣神,随即便是有些想笑,眼前的少年和以前的自己倒也有几分相像。这其中的相似之处自然不会是出生世家,比之曹旭如这等出生在桃花巷里,衔着金钥匙降生的瓷娃娃来说,给那陆汐说一句云泥之别都算是抬举了去。
只不过虽是出生经历种种皆是不同,但在此刻的剑仙眼中自己倒是颇有些相像。毕竟当初的自己也是如同现在少年这般,回敬的师兄齐明阳。
“先天是后天种不出来的果”,不过这番对答也是让曹大剑仙忽的想起了自己那个便宜先生的学说,什么善恶天定,恶念占主......
曹大剑仙双手环胸,微微低头问道:“我知道你叫陆汐,那么你可知道我是谁?”,语气有些轻缓但仍是如剑锋所指,凌厉异常。
......
看着眼前那个被自己师兄押注的少年默不作声,剑仙有些恼怒。虽是在学问一途上,不知者不言是墨守陈规的方圆,但是在问答之际,可若是仍是不知而勿言,那么便实在是丢了方寸失了礼数。学问上远远不及师兄齐明阳的曹大剑仙,对于礼数上却是比的齐先生还要像先生的。
曹大剑仙刚要开口,便发现有一异动如先前金甲神像般,丝丝低鸣。
江水里的草鞋少年看不出任何异样。
曹大剑仙忽的望向福禄街,眉头微皱,眼神中交杂不屑与讥讽。
剑仙轻轻开口道:“雪狐闻见初春声,自林间而入人间。只是这一身的狐骚味,即便是主人家不曾怪罪了去,但我却是万万不愿嗅到一分一毫的。当真以为托了宗门那几卷破烂秘法和几道玄之又玄的因果气运,便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
曹大剑仙忽的闪身,既然眼前的少年这般不识礼仪大体,自己又怎么可能同意了师兄所谓的“萌荫”一事?就算是自己的先生来了自己面前,就算是先生给了自己几个板栗,也会与先生争个脸红脖子粗的。去他娘的礼仪规矩,这是要了他师兄的命!
“你是曹家的大公子”一个清脆稚嫩如少年般的声音响起,顿了一顿便是又有一道悠悠然的老人话音落下:“他是陆夕”。
入了闪身到福禄街剑仙耳中的不仅仅是一前一后地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更是有一方画卷展开在他眼前,是一个歪七扭八的“夕”字,手笔像极了曹大剑仙那人间最为邋遢的老先生。
曹大剑仙蹙起的眉峰像是连自己这柄天生剑胚都能弯折,而在他眼前不远处,便是那先前阻挡了陆汐过路的岚霞谷弟子俞玉儿,只不过不同的则是方才的陆汐如今变成了桃花巷叶庆之。
道士交代的少年,其实应该是后者。
陆汐不比叶庆之这种圣人转世。叶庆之虽是前日里被突然造访的曹大剑仙一剑破了法相,但也是能在眼前风韵女子的囚笼下死死支撑,只是前日里那气势恢弘的神人巨像应该凝聚不出来了。
听了突然而至的剑鸣声,原先萌生退意的俞玉儿却是在虚游街一道传音中定了神。即便身前的男子剑意冲天,刺得自己睁不开双眼,可那一道仅仅一个字的传音便是想俞玉儿突然生了向死而生的感觉。
“死!”仅仅一个字的传音,最是捉摸不透意思也是最不敢轻易尝试。对于俞玉儿这种修士来说,身家性命最为关键。
“山头修好了?”一言既出,似乎是比先前道士的一字言更为的骇人,俞玉儿脸色一变,转了身就是掐诀欲逃。
剑仙不管,想来也怕再次糟了狐臊。
......
学塾里,少年和先生对弈。
先生端坐在少年对面,坐北朝南。
先生下的有些毫无章法,被少年连连提了不少子。
只是在最后一刻,少年仿佛是为了刻意的屠大龙,用了一手极为双刃的招数,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对坐的齐先生只需一子便可以稳固胜局。
少年即将败下阵来。
不过齐先生却是犹豫不决,摇了摇头,缄口不言。
恍惚间,一身宽大儒袍穿堂而过,齐先生微微抚手,先前对弈时纠结的神色里平添了几分释然决绝。
“既然身后事已是算无遗算,终于可以放开手来闹出些动静......”
先生伸了个懒腰,春困秋乏当真不假!
一子落下。
少年愕然,齐先生俯身收拾棋盘上的棋子,看上去是东有一颗西有一颗,毫无章法的感觉,实则先黑后白,从自己最后一枚黑子开始,倒推而去,丝毫不差。
齐先生,落子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