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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西湖边的玲珑镇餐厅,袁方竟然给季诺安排了一场相亲会,他温和大度,叫了自己的同学和好友,对他们说:“只要帮我解决掉这个大麻烦,我就办一次轰轰烈烈的派对,请无数美女招待你们!”于是十几个不同职业,长相不错,工作光鲜,收入可观,职业前景明亮的男人坐在季诺面前,一个大包厢里阳刚气息浓重。袁方很大方地对季诺说:“你选吧!”
季诺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和他们一一寒暄,坦然坐在男人们面前,微笑、交谈、进食都很得体。男人们对她的学识和思想深度颇为惊讶,她穿着美特斯邦威去年清仓打折的毛呢料子大衣,黑色平地长靴,神情沉稳,浑身散发出清冽的气质,以至于她看起来更像个女斗士。男人们纳闷地互相窃窃私语,大家都觉得看不出来她全身上上下下哪个细胞需要男人。有位按捺不住,当场问袁方,这女的是不是来开会?
“不是,我们迫切需要记者女士嫁出去,让她把孜孜追求新闻的心转移到家庭上去,毕竟这才是女人真正的职业。诸位不要被她孙二娘一样的架势吓倒,她其实内心很火热。”袁方发言。
开始有男人问季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谈恋爱,毕竟这是可疑的,一个女人能让自己剩下来。那肯定是她这个人有什么毛病。
季诺大方而坦率地让他们知道:“因为爱情。有一个人我爱了他7年,因为那个人,我才呼吸到现在。”
大家很想知道是谁,相亲会变成了爱情座谈会。季诺笑笑,不愿意说。有个男人客气地问:“听说新闻记者是很值得尊敬的职业,那么季诺你做这个行业有没有觉得很光荣?”
“有啊!因为我的职业,我每时每刻都觉得很自豪!”季诺坦诚地回答。
“那么你年薪多少?”那人接着又问。这是个让人讨厌的敏感话题,季诺得体地回答:“我的年薪嘛,不多,去巴黎买几个香奈儿的包包和衣服,恐怕回来的机票都买不起了。”
大家被她的机智都笑了,袁方很照顾场面,在人堆里是笑得最响的一个。
有人问季诺:“你什么毕业?”
记者女士无比坦率地回答:“我高中没毕业!“
众人一阵轻微的惊呼,他们当中有人窃窃私语:“报社不是要本科以上吗?”
旁边人鄙视道:“你傻啊!有后台什么都可以!”
大家都听到了,悄悄做恍然大悟状。可是,这么多年,放着大把的时间,为什么不去念个电大或者自考呢?弄个大专文凭也行啊!这个社会啊,没有学历怎么行?餐桌上每个人都有一副餐具。季诺眼波一转,便察觉了众人的轻视,她将目光投向自己的那副餐具,发现青瓷茶杯边缘赫然有个缺口。她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有叫服务员过来换。这家餐馆生意很火,就处在西湖岸边。兴许是顾客带的小孩子打破的。
在瞅见青瓷茶杯上那个缺口时,瞬间季诺有种恍惚的神思,那瓷杯的缺口渐渐幻化成妈妈沧桑的脸,这间装修古典淡雅的餐厅包厢渐渐幻化成自家那破旧的三间瓦房。她仿佛回到高三的那个深夜,北方大地上,一轮白甜瓜似的明月照耀着她们的瓦房屋顶。
季诺仿佛又回到妈妈面前,快到中秋节了,她们家正在院子里拣土豆,一盏破灯照着她们瘦弱的身影。妈妈迟疑了很久才开口:“你下个礼拜,把你的课桌搬回来吧,跟你表姐一起去杭州打工,我帮你说好了。”
季诺极其震惊,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妈,要高考了…….”
“那又怎能怎么样?你是女孩子,你应该出去打工挣钱给你弟弟盖房子,好让他娶个媳妇!就你写那些破文章,整天抱着书啃,到底有什么用处?”妈妈凶巴巴地呵斥道。
“妈…….”季诺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是女孩子,我有错吗?我的成绩很好啊,老师说我可以报文科,比如哲学什么的!妈,我考大学不成问题!”
“哲学个屁!”妈妈粗暴地给了她一巴掌!“我们家没有男人!这么多年来怎么熬过来的?你忘了吗?你不赶快去打工赚钱,生了你,就是振兴这个家用的!”
季诺很是压抑地、委屈地憋住哭泣,低低地垂下头,好让自己的眼泪隐在灯光下的阴影里。
“如果不是周韧的出现,我都以为我这辈子要枯萎了。”季诺暗自想,百感交集。
突然,服务员进来,问是不是要上菜,倏地打断季诺的思绪。袁方问季诺,是先上菜还是先上酒?季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只是对袁方挑衅地说出一下这段话:
“谢谢你的费心,袁先生。我几乎都以为你是真心要告诉我’海鲜命案’的幕后真相了——什么?相亲!?原来你在忽悠我!你要为你的忽悠付出代价,总有一天你会笑不出来!我将誓死追踪这则新闻,直到挖出足够锋利的证据,戳中L集团的要害,让你们为无视社会舆论和企业责任付出代价!”
没有留任何面子给袁方和他的同学好友们,也没有任何商量缓和的余地,她硬邦邦地站起来走了。袁方很尴尬,同时也很好奇她要怎么个“誓死”法。
季诺出了包厢,需要穿过一片树林才能出餐厅大门。松木走廊形同露台,一个斜斜的转弯,忽然遇见周韧。
他穿着黑色西装,米色丝缎领带,双眼充满运筹帷幄的自信。在这里遇见季诺他很意外,见到她神情有种恍惚的惆怅,手里拎着一款用得很旧的黑色商务皮包,灰色扭纹围巾泛着球儿,很想问她怎么了,但是这种寒暄式的关怀,他也省略了,他都不抱希望季诺会理解他的冷漠,他知道彼此之间有一种不须言说的默契,在表面形式的掩盖下,互相信任,互相了解,却从来不表达出来。
其实这是种再过分不过的霸道!
周韧知道季诺深深爱着自己,他太清楚了!季诺无论何种情况下,无论发生了什么,她只有一种立场,那就是站在周韧的立场。于是周韧便比一般职员忽视她的存在,视她的忠诚和爱为理所当然。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有女人喜欢都不是坏事。周韧批评季诺也比一般职员尖锐,他对她省去了委婉,省去了客气,省去了表面形式上的虚伪和笼络。只留一层最基本的信任作为彼此的维系。
季诺的心突然痛楚起来,她转过身跟他告别,想起刚才自己跟众人说过的话:“因为爱情。有一个人我爱了他7年,因为那个人,我才呼吸到现在。”
她苦笑起来,感谢他们之间的冷淡关系,7年来报社里无人知道她爱着他,连世故融通的社长都不曾发觉。甚至总是有人议论周韧不待见她,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语,她都很高兴。也感谢他宠某个女职员,无形中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也许她会在爱他的阴影中孤独老死,而世人却不清楚她那样强烈地爱过。
季诺出了玲珑镇餐厅,去找一个茶馆里钟爱普洱茶的茶艺师,她很喜欢找她聊心事,茶艺师说过一句话:“我爱你,我可以为你去死,但是跟你没有关系。”她被这句话打动了,从此认定和茶艺师谈心。今天茶艺师对她说:“看,茶浑浊了。你静下心来就好。学会放开吧,季诺。”
学会放开——会好些吗?她不知道。
这家茶馆在西湖大道,中国美术学院附近,季诺住得离这里不远。她品着茶艺师冲泡的普洱茶,坐在装修得深沉蕴厚的厢房,从这里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西湖岸边葱郁的树林。季诺只感到她的心静不下来,除了周韧的影子在心里盘旋,还是周韧。每天有千百次,她都感觉自己要疯了!
回想起七年前初次相遇时的情景,分分秒秒都像电影镜头。诚如茶艺师所说的,普洱茶像丝绸一样柔滑,旋绕在舌尖时像德芙巧克力般的质感,很独特。“写写小说怎么样?我也经常写,你可以当作家。”茶艺师斟了一杯茶,陪她细饮。
“我小时候经常写的,不过后来断了这个念头。说真的,如果高中念完,说不定我真的可以考上文科呢!还好我现在在报社工作,算是老天给我的补偿吧。”季诺轻声说,难得见她这么娴雅的时刻,信手捏起秀气的紫砂壶茶杯,微微地啄了一口茶。正舌尖陶醉地品着,忽然隔壁厢房传来喧哗。
季诺诧异地问:“这里不是不准人大声喧哗吗?怎么会有人放肆?”
茶艺师不惊不扰,微微笑道:“是那个著名的作家李敏,经常来这里谈出版的事的,每次都大吵一架回去,跟她洽谈合约的人都很倒霉。”
季诺点点头,看到从隔壁厢房里气冲冲地窜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拎着世界名牌的包包。她看到季诺,惊叫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