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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听我说,”程展心尽可能冷静下来,对程烈说,“我高考完就有钱了,有几十万奖学金。”
“来不及了。”程烈说,他一个赌友请他去一个新开的地下赌场,说是赢面很大,谁知他随便玩玩就欠了二十万高利贷,高利贷老板说三十万起还,两天内不还就得再滚上一滚。
程烈起先不当回事儿,老板拿枪在他腿间打了个窟窿,程烈才知道他这下踢到铁板了。
“比三十万更多,”程展心求他,“你等我考完。”
程烈摇摇头,说:“两天。”
他从程展心身上下来,俯视着被他捆着手的儿子,说:“爸爸也不想的。”
“卖肾也要配型啊,两天怎么够,”程展心说着,问程烈,“能不能让他们宽限一点儿?”
“不能,后天就上门了。”程烈颓然松开了程展心,从茶几下拿了瓶红星二锅头,扭开瓶盖灌了一口,坐在一旁发呆。
那帮臭不要脸的傻逼高利贷,差点打的他出不了赌场的门,他现在小腿胫骨还隐隐作痛。
“爸,卖肾行不通。”程展心勉力坐起来,想说服程烈。
“那钱呢?”程烈喝光了一瓶酒,砸在垃圾桶里,上下打量程展心一番,“你他妈要是个女孩吧,还能出去卖一卖……”
程展心默然地看着他连人都称不上的父亲,嘴唇动了动。
“心心,这次不是普通人,”程烈叹了口气,说,“爸爸没办法了。”
这时候,程展心家里的门被人敲响了。
程展心的心狠狠一沉,程烈原本把脸埋在手里,抬头和程展心对视了一眼,道:“哪个不长眼的。”
门又被敲了几下,齐穹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叔叔,开个门呗。我爸让我来给心心一个高考红包。”
听见红包两个字,程烈眼睛亮了亮,麻雀再小也是肉,有总比没有好,迅速过去给齐穹开了门。
“叔叔,”齐穹的头探进来,“刚才看见你们进小区。”
程烈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你爸有心了。”
“我能进来吗?”齐穹问,他比程烈高一点点,堵在门口撑着门,程烈想关都关不上,只好让他进来了。
程展心的手还被绑着,齐穹指着程展心的手,问程烈:“叔叔,你们吵架啊?”
“心心不乖,”程烈说,“考试没考好。”
齐穹咋舌道:“不是第一名么?”
“作文扣了两分。”程烈过去把程展心手上绑的绳子解了,程展心手腕上两道浓重的瘀痕,可见程烈用力之深。
程展心虽然自由了,但还是面无表情地坐着。
“那叔叔你可太严格了。”齐穹道。
他脖子上的疤刚刚退痂,歪歪扭扭长着。程烈看着那道狰狞的疤,问他:“穹穹,你这怎么了?”
“没什么,”齐穹摇摇头,道,“走路上碰到只疯狗。”
他打开书包,拿了一个信封出来,看着挺厚一叠,直接递给了程烈:“叔叔,您先拿着。”
程烈接了过来,往程展心身上一扔:“拿好,你叔叔给你的。”
程展心接了过来,放在了茶几上。
“谢谢呢?”程烈问程展心。
程展心看着齐穹,说了句:“谢谢。”
“穹穹,听说你要出国留学了?”程烈和齐穹套近乎。
见齐穹点头,他又问:“那得很多钱吧?”
“不多,一年也就几十万,”齐穹满不在乎地说,“叔叔,让心心带我出去转转行不,我很久没回小区了。”
程烈最好齐穹快走,他等不及想看看信封里有多少钱了,便点点头,道:“去吧。”
又对程展心招招手,把他拉到一旁,对他轻声道:“你也不用想跑,你是我亲儿子,能跑哪儿去?”
程展心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齐穹带程展心走出房子,问他:“去哪儿透口气?”
程展心回头张望着程烈没从门缝里偷看,先拿出手机开机了,屏幕上几十个未接来电,还有很多陆业征和莫之文的信息,手机卡顿了很久,程展心才成功回拨给陆业征。
陆业征几乎是立刻就接起来了,口气比任何时候都急,问程展心:“你在哪里?”
程展心想了想,说:“今晚我不去你那里了。”
陆业征顿了顿,问他:“你爷爷还好吗?”
“……”程展心想说他爷爷早就死了,但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说出来的却是,“不大好。”
“你在哪里?”陆业征又问了一次。
沉默了几秒,程展心和齐穹走到了楼下,程展心才说:“在乡下。”
“人多吗?”陆业征又问,“要不要我帮忙。”
程展心窒了窒,才道:“很多人。”
“等你回来,还到我家吗?”
“不来了,”程展心说,“太麻烦你了,算了吧。”
五月的下午四点,太阳还正当空,程展心在和陆业征通话,虽然彼此都没说话了。
齐穹先受不了了,他抓着程展心的肩,强迫程展心面对他,程展心右手还是拿着电话,放在耳边,一点也不想挂,好像在害怕这是他同陆业征的最后一个电话了。
齐穹眼神复杂地看着程展心。
程展心既是空空荡荡,又像苦痛难捱,阳光一晒,苍白得仿若要从空气里蒸发了一样。
齐穹第一次看见程展心有这么明显的情绪露在外头,他和所有正在热恋期的人类一样,会为某某担惊受怕,想和某某长相厮守,怕某某生他的气、误会他,所以不想挂电话。
齐穹怕再看他得忍不住把程展心手机扔了,便移开视线,却看见了程展心身后,拿着手机走过来的那个人。
“心心。”齐穹看着陆业征,开口叫程展心的名字。
程展心吓了一跳,怕被电话那头的陆业征听见齐穹的声音,便急着地抬手,想把齐穹那张嘴给捂起来,被齐穹一手抓住了手腕,贴到嘴边,弄得像两人在打情骂俏一样。
“你——”
齐穹吻住了程展心的嘴,程展心的嘴唇和他的眼睛一样软得要叫人心碎了,只是齐穹才碰到一秒,就被程展心用力推开了。程展心抓着手机,胸口剧烈地起伏,用手背粗暴地抹着自己的嘴唇,拿起电话刚想说话,突然反应过来齐穹这么做的原因。
他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程展心转过身去,看见了陆业征。
陆业征还抓着手机放在耳旁,他看着程展心的眼神大概是透着怜悯和可惜,程展心觉得陆业征好像在说,我知道了,知道你不用我拯救了。
而程展心也没有办法反驳。
他最不希望掺和进来的人,就是陆业征。
程烈就是个疯子。程展心面对程烈可是老手,他打由他打,大不了就一起死了,程展心只有剩一口气,就能活下去。但陆业征不是的,他高高在上,骄傲又神气,十指不沾灰尘,他碰一下程展心,程展心都怕要弄脏他。
可能喜欢一个人是这样,以前没有的自卑和懦弱,在喜欢他的时候,就统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掩住人的眼耳口鼻,叫人发不出声,也流不出眼泪。
因为那样就能很平和地对他说再见了。
“心心,”齐穹在他背后说,“别生我气了。”
程展心问陆业征:“你来干什么呢?”
“你没事就行了。”陆业征放下了手,对程展心说。
“我没事,”程展心走近一小步,道,“我放在你家里的东西……”
“我过几天给你送来。”陆业征说。
程展心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拿。”
“我送来,”陆业征坚持地说,他看齐穹把手搭上程展心的肩,停了停,道,“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慢走。”齐穹对着陆业征挥挥手。
陆业征一走,程展心又变回了那个冷冰冰的像木偶一样的程展心。
他呆站着,想着家里的事能怎么解决。
程展心的卡里其实还有点钱,或者他要借钱,也不是借不到,但程展心太懂程烈那烂泥品性了。
一旦今天程展心把钱给程烈还了,让程烈知道他可以一下拿出那么多来,明天就能轻轻松松欠三百万,再回来问程展心要钱。
程展心哪怕是真的去卖个肾,都比帮程烈把钱还了好。
再来是程烈疯惯了,程展心都不知道他的话里有几句实话,也不知道那些放高利贷的是不是真如程烈所说那么穷凶极恶。
他得拿点钱出来,但是拿多少,说是哪里来的,他还得想想。
找人借的?哪里借的?
程展心完全能想到程烈那副嘴脸,先把他毒打一顿,接着覥然道:“心心,你再去借点。”
程展心冷静得很快,他无意识地迈了一步,齐穹想碰他,被他躲了开去。
“先吃点东西,”齐穹指着小区对面的便利店,说,“给叔叔带一份回去。”
程展心不置可否地跟他走过去,买了两份饭,坐着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勺子。
“心心,你别担心,”齐穹观察着程展心的脸色,道,“我有三十万,你先拿着。”
程展心理都没理他,齐穹又问他:“怎么才吃这么几口?”
他抓着程展心的勺子舀了一口饭,要喂给程展心,被程展心皱着眉推开了。
“我真的有,我下个月出去读语言,我妈给我卡上打了不少。”齐穹说,“你先用,不用还。”
“齐穹,”程展心抬眼看着齐穹,问他,“你这次要什么?”
齐穹没说话,程展心问他:“跟你上床?”
齐穹没想到程展心那么直接,一时也愣住了,程展心厌烦地低下了头,低声说:“算了吧,我没那么值钱。”
“也可以先不上,”齐穹说,“你像对着那个姓陆的一样对我,装出来都行。”
程展心看了齐穹一眼,发现齐穹还挺认真,就觉得齐穹挺可笑的。
齐穹突然站起来,去给程展心买了个冰激凌,递给他:“你考虑一下。”
“不考虑了。”程展心说。
他生理上是害怕齐穹的,齐穹打人挺疼,心理上又并不把齐穹当回事,所以面对齐穹,程展心大多数时间都选择保持沉默。
“那你钱怎么办?”齐穹追问他,“心心,我又不要很多。”
程展心把冰激凌塞回给齐穹,对他说:“可是我装不出来。”
程展心走到便利店门口,又走回去给他爸买了份饭,买了单。
齐穹看着程展心走出门,便追了出去,走在程展心边上。
程展心一开始没注意,齐穹越走越往他身上贴,等走到程展心家楼下,程展心肩膀都贴着墙了。
“心心,你不再考虑一下了?”齐穹看程展心低着头要上楼,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程展心的肩,把他往楼梯后面的小隔间推,按在墙上,咬着牙小声说,“你光想着姓陆的有什么用?你想想你爸吧,你爸欠了那么多钱你都不管,你还是不是人啊?”
“你今天跟我回去,我现在就把三十万打你卡上,”齐穹腿卡在程展心腿间,单手捏着程展心的下巴,把他的脸,“明天再来找我,你就不是这个价了,你说你是不是就是下贱?”
程展心力气比不过他,懒得挣扎,听着齐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骂着,心思又飘到了和陆业征去超市的那天。
他闭着眼想着陆业征给他系围裙的腰带,吃他给做的炒面,早上来敲他的房门,声音那么低又好听地说:“程展心,你不会睡过头了吧?”
“——你以为姓陆的把你当什么,他养着你也就当养着一只野鸡,”齐穹在他耳边恨恨道,“他为什么不跟你搞,还他妈不是嫌你脏?”
程展心好像被雷劈了一道,终于有了点反应,他问齐穹:“什么……”
“哦,”齐穹扯了扯嘴角,对程展心说,“你不知道吧,我给他看了这个。”
他一手还压着程展心,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了几页照片,然后把屏幕凑到程展心眼皮子底下,逼着他看:“我拍得好吗?”
程展心看着自己沾着齐穹精*的脸,和齐穹杵在他嘴巴边上的性器。他穿着穿了很多年的那条,被陆业征扔掉了的睡衣。
程展心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问齐穹:“是不是你堵我的那天晚上?”
程展心的眼睛里都是泪水,在很暗的楼梯间里,也好像一池子快要溢出来的水,只要再碰程展心一下,程展心的精神就要崩塌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陆业征要把他的T恤扔掉了。
都这样了,陆业征还来他楼下,跟他说:“程展心,你跟我回家。”
陆业征这个人怎么这么圣母啊,程展心满心里都是“陆业征”三个字,他觉得自己喜欢陆业征喜欢得要死了,可是他也怕陆业征看不起他,怕得要死了,连想一想他的名字,都变成亵渎。
齐穹住了嘴,过了一会儿,说“是”,又说:“这傻逼还找人揍我,给我拍了几张照,以为我会怕,我去他妈的……操……”
齐穹神经质地低声咒骂着,把手机塞兜里,用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疤,又想去亲程展心,楼上突然传来了关门声,还有程烈的咳嗽声。
程烈出来找程展心了。
程展心趁齐穹愣神,一把把他推开了,往楼上走,齐穹抓着他手臂问他:“你真的不要?”
“不要。”程展心拼命往后靠,声音跟冰里冻过似的冷。
齐穹一下就松手了,他看着程展心往楼上逃了几步,面无表情地对程展心说:“程展心,你自找的。”
陆业征的头很疼,他开回了家,没上楼,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他在想程展心为什么骗他。
看见刚才的场景,联系程展心和齐穹的话,陆业征第一反应就是程展心和齐穹在一起了,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对劲。
整个过程都不对劲。
中午莫之文对陆业征说他们一个初中同学回国,晚上一起吃个饭,陆业征想问程展心愿不愿意一块儿去,就打了程展心电话,程展心关机。
陆业征直接杀去普高部,发现程展心不在,就问了程展心班主任,说自己是程展心的朋友,找他有要紧事。
班主任告诉陆业征,程展心爷爷在医院,情况不好,他爸把他接回去了。
陆业征心里总有些不放心,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来了程展心家,可能是想看一眼程展心在不在。
接着就是程展心和齐穹站在一起,背对着他接了他的电话,程展心手腕上有新的伤痕,齐穹叫他心心,又吻了他,他推了齐穹一把,程展心突然就知道陆业征在后面,转过头来看。
程展心为什么会因为齐穹的动作,知道身后有人?
齐穹这算是示威,还是根本只是乘其不备?
程展心那个身体不好的爷爷呢?他爸爸又在哪里?
他到底为什么要回家?
这一切都不对。
陆业征忽然想起来程展心对他说过一句话,就在陆业征见了齐穹的那一晚,程展心告诉他,自己身上的伤是他爸打的,不是齐穹。
陆业征当时没在意,只当是程展心不愿意承认过去发生的事,可万一是真的呢?
陆业征长出一口气,下了车,去楼上开门看了一圈,拿了他新给程展心买的外套,下了楼,又往程展心家开。
莫之文给他打电话,问他找到程展心没有,陆业征对莫之文说:“找是找到了,我们今晚不过来了,下次我来约。”
莫之文听出陆业征语气中的凝重,不再多言了。
陆业征看着暗得差不多的天色,心说就当是最后一次,再去看看程展心,如果真的只是感情纠葛,程展心跟齐穹在一起,你情我愿,那就算了。
但凡程展心有一点点不愿意,他也要把他带出来。
那才有机会叫程展心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让他又爱又痛的人,还有别个人更好。
陆业征能做得比谁都好,他能让程展心只有爱,没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