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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这个人顾远亭一辈子也忘不了,他长得一张狰狞的脸,面部肌肉横堆起来,带着一层似乎永远也擦不掉的油光。而比较起这张脸来,他的身材却完全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点瘦弱的中年人,手指干枯,指节分明,而顾远亭却不会忘记他身体里蕴藏着的巨大的能量,能徒手折断人的筋骨的力量。
这也许不是他本身所具有的,而是某些灵体借给他用的。
一旁的牌商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说,“顾先生,这是我们国家最伟大的黑衣法师,他可以达成你的一切愿望。”
这样的推介听起来似乎有些降格调,顾远亭不由想起他第一次接触到佛牌时的情景。寺庙里的僧侣也是在不住地劝说他,这佛牌法力强大,这佛牌与你有缘,他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怎么可能不是骗局。
大概这个国家真的民风淳朴,连牌商都没有一点起码的营销技巧。但是他说的是实话,顾远亭像所有刚接触到佛牌的外国人一样,有些不确信但还是满含期待地问,“真的吗?”
黑衣法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这个眼神几乎让顾远亭背后滴下汗来。他担心如果真的有灵体相助,会不会让对方看出他真正的想法,因为那个眼神凌厉得有如厉鬼。
然而那个人最终还是慢悠悠地开口说了话,“听说你想要最好的佛牌?”
顾远亭定了定神,看着他的眼睛回答道,“是的,市面上见到的那些都达不到我的要求。”
“你想要什么?”
顾远亭又把之前跟牌商的说辞对他讲了一遍,“我要得到所有的家产,如果你能帮我实现,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给予你最大的回报。”
黑衣法师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从中找出他需求的迫切,又像是在审视他能够实现回报的诚意,许久,终于开口道,“我可以帮助你,价钱我也不会多要,在你得到全部家产后,我要其中的十分之一,但是你需要先付定金。”
相对于顾远亭将要得到的来说,这是相当便宜的报价了。顾远亭有些迟疑地向对方确认,“事成之后十分之一倒不算什么,但是定金你要多少?”
黑衣法师终于对他扯出一个类似于嘲笑的表情,“你不相信我吗?”
顾远亭被他看着心里有些慎得慌,但是很快对自己说,绝对不能止步于此,否则非但是阿宁,连自己说不定都会走不出这个房间。他尽力定下心神,抬头看向对方,“你总得先让我看看佛牌。”
“看来他真的什么都不懂。”黑衣法师放松了身体,像是有些漫不经心,轻蔑而又责怪地看了看旁边战战兢兢的牌商。“你怎么不对他解释清楚?”
牌商一脸的诚惶诚恐,急忙解释道,“因为时间太急,这位顾先生的时间又比较紧。他虽然不懂行,手笔可是不小,现在明面上的私底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拉他做顾客,所以我也是着急……”他怕被别人抢了先。
黑衣法师再瞥了他一眼,牌商心里又是一颤,瞬间闭了嘴。
“好了,既然来我这里,还是我给你讲明白吧,我做的是阴牌,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你应该知道吧?”他看着顾远亭,目光阴鸷。
顾远亭点点头,“你刚刚说了,事成后要十分之一,之前要定金。”
黑衣法师顿了顿,看起来这人是真的不懂行了。他想了想,详细一点说,“之前告诉你的那些是我要的回报,但是做你这件事是需要成本的,成本也要你自己负担。”
“没问题。”顾远亭答应的很是轻巧,“不就是再多一些钱嘛。”
黑衣法师索性拿了一本小册子给他看,那是其他佛牌的使用说明,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佛牌的原材料构成。
顾远亭早记得清清楚楚,但这时候他还是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抬起头看向黑衣法师。
“你要的那种牌,我现在手里没有。”黑衣法师突然说。
顾远亭作出生气的样子,“没有你找我谈什么?”
“但是我可以为你制作。”看在钱的份上,黑衣法师原谅了他的无知,“你要的这种牌市面上不可能有,除了我以后,也再没有其他法师能制作这样法力强大的牌了。你找到我,也算我们有缘,这是你的幸事。”
顾远亭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简单说,这种牌需要的是生灵,所以要找个活人做祭品,这个祭品跟你所求的事情关系越近的越好。”
顾远亭的脸色有些发白,“我求的是家产,难道要找家里的人做祭品?我要是有这个本事还需要来这里请佛牌吗?”
黑衣法师终于看着他笑了起来,他担心是自己是否能做到,而非是否合理合法,这样谈下去会顺利许多。“做不到的话,陌生人也可以,只不过效果可能没那么好。”
“等等,”顾远亭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清晰地说,“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个叔叔。”
黑衣法师看向顾远亭,一时间没有回答。
顾远亭便也看着对方,刚才还有些恐惧的情绪在这种沉默中一点点稳定下来,他静静等对方回答。
“定金要这个数。”黑衣法师伸手比划了一下,要价高是因为有风险,无论成否定金是不会退的。
顾远亭思考片刻,终于点了头。
顾叔平最近春风得意,他觉得简直可以算作自己人生中最风光的一段经历了。
跟着他到国外出差的是顾氏的精英团队,里面还有他那个备受老爷子器重的侄子,但是最终说了算的还是顾叔平。
精英团队虽然每个部门的人都有,每个派系的人都夹杂了一些,但是一个个都是人精,谁也不会在表面上得罪顾叔平这个顾家人,该吹捧奉承的场合也一点都不含糊。
再加上最近的谈判也有了眉目,眼看着这样大的功劳会记在自己头上,顾叔平几乎有些飘飘然了。
经过几轮谈判以后合同的大致内容都敲定了,剩下待细节问题协商一致后便可以签字盖章,为了庆祝这样的实质性进展当地政府设宴款待,顾家叔侄两人欣然前往。
这样的场合当然少不了喝酒,顾叔平作为负责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人敬酒的对象,他自己心情好,也就放开了喝,很快便有点醉意了。
酒过三巡,对方安排了歌舞表演前来助兴,这也是顾远亭当年经过的。
他没喝多少,大概算是场上最清醒的一位了,也正因为如此他看到人妖美女坐到了自己叔叔身边。顾叔平一开始还有些矜持,后来在对方诱导下渐渐地放开了手脚,然后突然间被吓得怔住。
顾远亭不禁端起酒杯,在杯子遮挡下偷笑起来。
他这个叔叔有贼心没有贼胆,是显而易见,也大概也是三婶调/教多年的功劳吧。
散场以后顾叔平身边的那位还想扶着他上酒店,被顾远亭三言两语外加小费打发走了,顾远亭便亲手扶着三叔走进大门。
大堂里灯火通明,一切如常,等到电梯进了电梯间,四壁光洁明净,也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是当他们走进楼道的时候,暗淡的灯光照得人影有点模糊,顾叔平不由打了个冷战。
他酒醉未醒,口齿不清地说,“怎么这么冷?”
“进房间就不冷了。”顾远亭稳稳地扶着他的手臂,架着他向走廊尽头走去。
房间在走廊尽头,因为空间最大装修最豪华,顾叔平毫不犹豫地选择住了进去。
这时候他抖着手从裤兜里摸出房卡,顾远亭接了过来,替他刷开房门,扶着他走进去顺手关了门。
房间里面一片黑暗,顾远亭也没有插卡取电,只是慢慢地把顾叔平托到床边,让他平躺下来,屋内很快就响起了一阵鼾声。
顾远亭仍然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等待,直到门口轻轻地响起几声敲门声。
是敲门声,而并非门铃。
他起身走过去开门,站在门口的黑衣法师比白天看起来还要可怖,他的背后拖着长长的阴影,像是连接着地狱。
他走进去,低声问,“准备好了?”
“好了,已经睡死了。”顾远亭同样压低声音回答。
黑衣法师点起蜡烛,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下扯开黄幡,撒下一片阴影。他对顾远亭说,“你把他挪在布上,取他心头鲜血血祭。”要的是心头血,祭品注定活不了。
顾远亭顿了顿,还是依他所言走过去搬动顾叔平的身体。他刚一用力,顾叔平就哼了一声,顾远亭急忙放手,回头对黑衣法师说,“他太重了,我怕强行挪动会弄醒他,然后挣扎的时候弄出动静来。”
黑衣法师像是低声咒骂了一声,走过来同他一起一人抬肩一人抬腿,总算把顾叔平抬了起来。
走了两步,顾远亭站得有点偏,黑衣法师不得不先踩在黄布幡上往后退,但是他很快发现布面不太对,屋内关得严严实实,布底却好像有风吹似的不断向上鼓起来。
“怎么回事?”他借着烛光看向顾远亭,只见顾远亭双手托着那个醉汉的肩膀,自己虎口别着一把水果刀,像是要准备随时取血的样子。但是那把刀是打开的状态,刀刃磨着顾远亭的手腕,像是磨破皮流出血来。
顾远亭还浑然不觉似的,任自己的鲜血一滴滴掉落在黄布边缘。
“还不是时候,快退后两步别让血染到布上。”黑衣法师冲着他低吼。
顾远亭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站定了看他,黑衣法师一着急便松了手。顾叔平的身体还有一半在黄布外面,顾远亭反手一拽,让他直接滚了两圈晕倒在墙角。
黑衣法师正要跳出黄布的范围,突然间响起一阵低沉宏远的诵经声,布底的涌动更加剧烈,黑雾从地面腾起,瞬间将黑衣法师连同黄布幡一起包裹起来,蜡烛燃得更盛。
落地衣柜从里面推开,一起推开的还有浴室的门。一边诵经一边走出来的是顾远亭看到之前拜访的寺庙住持,以及他见过或者没有见过的其他僧侣。
僧侣们绕着黑雾站成一个圈,在经文的压制下黑雾逐渐缩小,顾远亭站在外围终于舒了口气。
他此行的最终目的终于达成,他刚重生不久没有能力与殷家抗衡,只能借助僧侣的力量,在源头上断绝阿宁被伤害的可能。他竭尽全力来游说这个国家最富盛名的住持,他说,渡己渡人是修行,除去为害人间的黑法应该也是,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住持最终被他打动,带领僧侣们出现在这里。
他以自己的血做引招出那人控制下的怨灵,眼前的一幕是养鬼反噬中最严重的一种,百鬼噬心,连灵魂都不放过。
他想,如果另一个阿宁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得到解脱吧。
黑雾越缩越小,而到最后只剩下拳头大的一团时突然跳开了束缚,飞一样地弹向顾远亭血迹未干的手腕。
在撞上去的刹那,雾气终于裂开化为星星点点的碎片,消失在空气中。
这时候房间的灯突然亮起来,顾远亭不禁眯起眼睛。房门打开,走廊的灯也一并亮起来,酒店经理带着当班的所有服务生走上前来,向特意过来驱鬼的大师表示感谢。
住持向顾远亭点点头,率众转身离开。
顾远亭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而现在终于醒过来。他呆呆地站了以后,待所有人都走了才走回房间,扶起顾叔平打算把他搬回床上。
而刚刚搬了一半,顾叔平悠悠转醒,神智却还不是特别清明。他看着自己肩头顾远亭的右手,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做的纹身?”
顾远亭低头看去,手腕上的血迹竟然一点都没有了,伤痕还在,却不知何时绽开成蝴蝶的样子。那些黑色的纹路十分清晰,打开的翅膀上像是缀着两只硕大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