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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不是像寻常那样,我有不解的地方询问你,你便在旁耐心地为我解惑一二,而是两个人毫无目的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可方才那么长时间里,又是谁从一开始就一句话都不说的呢?
岑可宣侧过脸,一眼便瞥见身旁之人那清晰又模糊的轮廓,无论是脸上沐浴着的月光,还是那月光下的眼神和眉眼,都是这般地淡若烟云,宛若水墨一笔晕染而出,雅静之意浑然天成,一切气质原只在骨,却又似一点点扩散而出,染尽了日月光华,与天地融为一体。
那般和谐而无争的气韵无所不在,令她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下来,又许是因为回房换了衣,之前的酒味便淡去了,萦绕在他身上的,是淡淡的熏香味道。
其意如此安宁不争,为何深交之下,却是刺骨的寒凉呢?
“恩……好啊。”岑可宣故作轻松地露出一个笑容,却悄悄把双脚缩回了裙底,整个人收敛了许多,简单地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身旁的那个人却自顾自望着头顶的月亮,浑身沐浴着淡薄的月光,似失了神一般,半天都没有说话。
偷偷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沉不住气的小姑娘终于主动开口了:“那么白公子是想要聊些什么呢?其实认识这么久,我竟都不曾知晓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我连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过是些寻常琐事,不知道也并无什么奇怪的。”他稍微朝她的方向侧过头对她说话,原本低哑的声音,也因着这静谧的夜晚,带上了一分难言的安宁。
“可是……我想多了解你一些。”岑可宣小声说道。
相处如此一段时日以来,她偷偷观察过,除了瞧见他常常有喝茶的习惯,其余食物好似没有偏好一般,看不出丁点儿喜恶来,但凡一个正常人,无论对衣食住行,还是对身旁众人,总该有个爱憎才是,可岑可宣瞧着,他好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般,除了喜欢清静些,便再瞧不出别的爱好了。
这样子的生活,该是多么乏味啊,难怪他曾经颇为自嘲地对她说,兴许,他是个极为无趣的人呢。
垂下眼眸,除了垂落的裙子再瞧不见露出的绣花鞋,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偏过头问道:“之前每每问你一些事情,凡是关于旁人的,白公子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则但凡涉及到你自己,便什么都不肯说了。”她有些不高兴地嘟囔起来,“我可不知道你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那要是……”
说得正起劲的岑可宣忽然就对上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不敢继续说下去了,“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了吗?”
这样带着打量和审视的眼神,实在令人感到忐忑,他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却将话题转到了其他方面,“听闻紫云宫的宫主性情十分怪僻无常,你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人,竟还能如此单纯天真,这一直令我感到很是意外。”他第一次提及了自己对她的看法,只不过……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表扬的好话啊。
“单纯天真?”岑可宣皱了皱眉,“白公子是暗指我有些笨么?”
白莫寅轻笑了一声,握着她的那只手也随着微微颤抖了一下,“我没有这个意思。”
非常温柔的,令人心安的语气,岑可宣稍微放下心来,抬起另外一只手开始掰着手指头,随意散漫地比划着解释道:“这有什么?我知道,第一呢,我武功不如紫云宫的其他姐姐们,第二呢,兴许我也不算聪明绝顶,但那并非是因为我笨,而是因为宫主疼爱我,所以从不让我去做危险的事,因此我所知晓的事情便十分少了,这才让人觉得我一无所知。”
“这么听来,他竟然对你不错?”他微微挑眉,显得有些意外。
“当然。”岑可宣脑中想着别的事情,嘴上却说出了她唯一且必须的答案,这自然并非实话,她再如何坠入情网,也没有痴傻到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又如何敢在旁人面前说宫主半个不是?别瞧着她平日里嘴上一不小心就胡言乱语,可紫云宫的事情,她从未马虎过。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何能保住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如同浮萍一般的小命,是她这些年来除了寻到哥哥以外的第一等的大事。与旁人如何调侃玩笑,心思亦不必藏藏掖掖,唯有在那位宫主面前,她一向谨言慎行,也唯有那位宫主的是非,即便在白莫寅面前,她仍旧是不敢胡乱言说的。
“白公子为何会不相信呢?初见之时,我曾对白公子提及自己孤苦无依,还被白公子训了一句不是么?分明有作为紫云宫主的义兄照顾,怎就孤苦无依了?”她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一字一句解释道,“那自然是我想要亲近白公子,故而说得自己如此这般可怜,以博取半分同情罢了。”
“白公子可会怪罪我?”她小心翼翼地问他。
可听到这些的白莫寅,却并未顺着她的话回答,也未曾在意她言语间的那微妙心思:“既然如此,那么明知你不愿意,他为何还要你嫁到御景山庄?你又为何不拒绝呢?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姑娘家的婚事还重要么?”
“那是……那是因为……”岑可宣本想直接否认,但面色还是有些犹豫,白莫寅瞧出了她的为难,并未表现是强势之态,“倘若不方便说的话,那便不用说了。”淡淡的声音已经有了些倦意,岑可宣斟酌了一下词句,嗫嚅着道:“这是宫主的意思,宫主对我有养育之恩,他既已将我嫁给了御景山庄的庄主,我岂可任意妄为,随意悔婚?”不知为何,她并未说出实话,稍一停顿后,又放缓声音道:“白公子之前的好意,可宣心领了。”
言下之意,之前对他一再的追问,不过是为了知晓他的心意,而实际上,她是认可并且打算遵守这个婚约的。
“明明不愿北嫁,却只因慕容齐的心思,便甘愿如此?”白莫寅松开了手,不再看着她,声音也轻得若有似无,仿佛被风一吹便散去了,“为何……要如此勉强自己?”
岑可宣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心中的万般计较和无可奈何,只好违心地道:“在世为人,总有些事不能随心所欲,总有些恩情,定需要舍身相报。”
“舍身相报!”白莫寅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竟似带上了一种她极为陌生的难以分辨的情绪,她忽然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此时的夜风越发地大,吹得他一身白衣凌乱,耳边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令她忽然看不清晰他的身影。
“你竟是如此忠心于他?”许久,才听他宛如清风拂过的声音传来,带些轻嘲之意。
“恩?”这是……什么意思?
又是一阵沉默,并肩而坐的两人,心却好似瞬间隔离了很远很远的距离,然而岑可宣不明白,为何忽然之间,就变得如此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值得你舍身相报……”他放缓了声音,站起身来背对着她望着明月,留给她一个孤单又冷寂的背影,“更何况,是慕容齐那种人。”
本就微弱的光线被他的身影遮挡住,月亮已经越来越高,无论是淡淡的月光,还是昏黄的烛火,都透着深夜而来的暧昧和寂寥,他说完后回过头来看她,因忽然拔高的身线,微弱的光线便只能落到他一半的身子上,上半身仍旧隐在昏暗中。
可她仍旧看到了他的眼睛,那里面渐渐渗透出的,一种极为陌生的,令她感到排斥的情绪。
岑可宣觉得很惊讶,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所以说,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他。相识如此之久,直到今日,她才稍微感受到了,原来白莫寅对宫主慕容齐,有着如此难以言状的不喜和不屑。
可是,远在北方长大的他,与避世多年的紫云宫宫主,又能有怎样的过节呢?当初听闻二人谈话,也无甚异样,倒是提及白连城之死时,颇有些话中有话之意。
难不成,是因为上一辈的些许恩怨?既有过节,两方更应该不再往来才是,所谓的这场婚约,必定是各有所求罢了。
那么,问题又绕回了原处,白莫寅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宫主让她北嫁的目的呢?还是说正因为知道宫主的目的,他才会在认识她许久之后的方才,说出“你的天真令我感到意外”这番话,毕竟如她这般,真的能在白家人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大的动静吗?
然而意外的何止是他,连岑可宣自己也感到意外,完成那个早早定下的任务,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胜任,更何况旁人?
他定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所以才如此亲近自己吧,谁会不喜欢没有爪牙的小花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