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警探

丰瑜风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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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C2阿尔法城内,新希望大街21号。

    一条肮脏,由内逐渐腐烂的街道。

    聚集着跳虫、行星人、酒鬼、小偷,潜逃的罪犯和蓄势待发的瘟疫。

    米勒穿行其间,他自幼生活在阿尔法,本应是一体的,直到他戴上了帝国的警徽。

    行星人对此很有意见,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被歧视者用歧视再表达存在的尊严。

    但他在警督内还算备受推崇。

    米勒身高1米8,常年身着黑衬衫套装,皮衣和领带,黑色无论在C2还是阿比尤落都不是受欢迎的颜色,皮衣的作用是防雨。这里基本每三天就要下一场雨。

    他双眼深陷,目光锐利,鼻子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嘴唇干裂且苍白,左耳带着银耳环,身上有一种东方的忧郁气质。

    腰间若隐若现的是警徽,明显的是充能枪。这种武器的杀伤力不大,但足以昏厥一个彪形大汉,它的子弹是一种能量聚体,呈白光。

    被抛弃的地方,米勒心想,只有两种可能。

    人群离去,污垢自然生长,人群管理,污垢自然生长。

    这种沉沦是阿尔法骨子里的东西。

    它也奠定了米勒悲观主义者的目光,但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因为他也常独自一人驱车到城外,在高耸的芦苇荡中醉的不省人事。

    那时他很明显相信,无论怎样,世界机器的运转离不开他们这些齿轮,与其改变,不如彻底同化。

    这不是悲观的,这是安全的。

    一条狗刚刚接受了迟来的死亡,它口中不断涌出腥黄的泡沫,身躯抽搐着像一粒在轨道上跳跃的石子。

    巷子的阴霾中有一个孩子胳膊上烙满香烟洞,他的母亲在一旁用石锥捏碎一碗褐色的干草。

    两个卫兵朝一个酒鬼打探潜逃的工人,因为那个酒鬼刚刚喊出了一个名字,那声音像是从虚空传来的。

    你们找不到他了。米勒路过他们时口腔里出现一种建筑物的味道,干硬冰冷的贵金属;他大概率已经死了。

    落魄的星际教徒手握蜡烛,衣衫不整,在巷子口朝着阿尔法顶端的天空祈祷。

    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哭,他们的耳朵总是竖着偷听些什么。

    阿尔法城的天域现在被一艘庞大的帝国战舰占领着,它满身负伤,正在接受检修。

    几十栋高楼上伸展着颤颤巍巍的机器臂,C2人站在上面,或是经由空中运输管道传递工具和材料。

    电光四射,噪音如一层层波浪,偶尔有些零件掉落下来,砸在潮湿的泥水中或某个倒霉蛋的头上。

    小行星C2还有另一个亲切的称呼:维修星。

    帝国所有的大型船只,在受损后都会飞到这个星区,漂浮在首都的上空。

    阿尔法是一个巨大的维修站。

    这座城市的工作机会囊括了几乎各个领域,你可以创造艺术,或是去参演一场星际喜剧。

    你当然可以当律师,甚至可以开一家专门卖炸鸡的餐馆。

    但当帝国的资本家合力建立了伊娃星建集团后,阿尔法的所有城建项目在一年内都被它包揽了,接着是下面的各类小公司均被收购。伊娃集团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击败了同行,一跃成为了城内唯一的工业企业。

    随后它的名字被送进当地政府和法院的文件中,在第四年成功拓展了业务。很快人们就在电子产品上看到了伊娃集团的标志,紧随其后的是食品、服装、桌椅器物、学校、艺术品、酒水......

    可该集团的主要构成仍是工业,他们几乎将百分之九十的资金注入了这个领域。

    你会发现只有当工人才能挣到足够的钱。这很荒谬,但却是事实。

    只有成为伊娃集团下的一名普通工人或技师,阿尔法的市民们才可以果腹。

    当然如果你出于爱好而选择了别的路,也没有人拦你。

    只是在C2,爱好是一辆带你远离生存的列车。

    说实话,星盘人也不需要小行星的艺术家或演员。至于律师,除非他们想去星际监狱参观了。

    如今的阿尔法街面上最多的是零件工具的店铺,和每个区都有的工人酒吧,少见的餐馆、艺术沙龙或影院(上个月的最新作品讲述一个工人如何拯救了一支舰队,并收获爱情,在夕阳下被授予奖章。)根本不是普通市民能消费的起的。一副詹姆斯·迪恩的背胶海报价格高达60币,一件精美的玉壶春瓷器仿制品则是惊人的200币,而它是不是真用瓷土烧制的都存疑。

    艺术市场的高门槛致使阿尔法的市民们开始对其疏远,不消十年时间人们的欣赏水平就停留在重鼓点的电子乐上了。

    这样的音乐一天可以产出近百首,今年最火的单曲叫做“Obey”。在平庸的旋律和恨不得炸掉天花板的节奏下,一个声音低沉的男性不断复述着这个词。

    乐厅以不可阻挡的趋势成为了城内最受欢迎的娱乐场所。

    2871年较为庞大的C2反抗势力杀死了17个卫兵,以此为标志发动了革命,成功引起了希古政府的注意,最终却以滑稽收场。

    他们首先占领的地方就是所在区的乐厅,然后他们耗时一个月扩大到三个厅,在准备去占领市中心街道扩大优势的路上被卫兵一网打尽。

    这帮年轻人除了革命以外就是把自己喝的烂醉如泥,伴着震耳欲裂的音乐在梦幻中跳舞。

    阿尔法的市民自那以后几乎就丧失了斗志,没有家庭的年轻人在休息时间狂欢到分不清南北,用酒精和迷茫日复一日地作贱自己的身体。剩下的则在周末把自己和家人锁在五十平米的房间里,倾听命运在电子点唱机上幽幽作响。

    该死的地方,米勒咒骂道,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育出“大师”这样的变态。

    战舰的身躯发出一阵巨响,它开始排气了。米勒加快了步伐,越过马路,朝着一家酒馆走去。

    尤金这个死胖子,他心想。

    2

    酒馆内灯光灰暗,是褐橙色和蓝色的分布,在那个小舞台上,一根长杆话筒孤独的伫立着。

    扫视过去只有零零散散两桌客人,不用猜都能知道,他们皆是尤金的人。

    尤金坐在靠近舞台的桌后,满脸几乎全是弧线,胖的让人怀疑还能不能做出任何表情。

    墙面上的显示屏正在播放一则关于地表的新闻。

    “你迟到了。”尤金说,声音沉甸的像在打呼噜。

    “路不好走。”米勒关上门,门上的小铃铛叮咚直响。

    那两桌人看向米勒,目光仍带有一丝敌意。

    “饿了么?”尤金问。

    “离饿死还差一点。”

    尤金向椅子背靠去,他抬起那只肥大的手,弹了个响指。

    一位身着胶衣的女人从舞台后走出来。

    “什么?”尤金看向米勒。

    “牛排。”米勒说,街道上的饥饿让他想狼吞虎咽。

    女人走回了舞台后。

    米勒坐下,从皮衣里掏出一盒香烟。

    “有火么?”

    尤金将手指在桌上一划,燃起小小的火焰,米勒凑近点燃了香烟。

    米勒慢悠悠的抽着烟,神情深陷在烟丝的飘荡中,尤金圆鼓鼓的双眼盯着显示屏。

    “嘘。”尤金示意他那两桌手下。

    “最新通报,群星学院交流队在地表工程站遇袭,死伤人数仍在统计,系白战会D级狂热分子行动。”

    “据悉该组织预谋已久,目的是消灭帝国的年轻精英。”

    显示屏上出现澜和鲁迪的照片。

    照片切掉,接着是帝国发言人出现了,一个干瘦的老头,他的声音嗡嗡的:

    “帝国一直抱以真诚的态度和地表友好交流,出现这样的情况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首先,我代表帝国向群星学员的家庭深深道歉,向牺牲的英勇卫兵表示沉重的哀悼和思念。其次,对于白战会分子这一丧失人性的行径,帝国表示强烈的谴责,我们势必与其敌对,还望帝国子民留意任何可疑的行踪,以防悲剧的再次诞生。帝国承诺,必将消灭这一组织。”

    “混账。”一个桌后的小行星人说“这帮去往地表的垃圾。”

    发言人行了帝国礼:“帝国万年。”

    “闭嘴吧,都是C2人。”他的同伴插嘴,饮下了一大杯酒随后说“OWE,SA,NO,WE。”(意为不要仇恨。)

    “他们先是背叛了我们,现在又做出这种事。”那个小行星人没有理会同伴的话愤愤地说,五指聚拢又有力的张开“Oa,Sa。”(意味活该。)

    米勒并没有看过屏幕,他享受着手中的香烟。但他听见了所有信息。

    “这可与以往不同。”尤金说。

    “Trick。”米勒开口。“如果只是谴责,不如告诉我丽娜是希古的老婆。”

    尤金哈哈大笑。

    “没那么简单。”米勒语气疲乏,望向屏幕。

    “她还那么年轻。”尤金感慨着,他的蛤蟆眼打量着屏幕下方澜的照片。

    “别说太早。”米勒顺着尤金的目光扫过去“那孩子不像是今天会死的人。”

    女侍者从舞台后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两份速成牛排。这是一种合成肉加一点牛肉下货的混合物,尝起来和高档餐厅里的牛排没什么两样,而且营养价值也在添加剂的作用下也基本相似,只要你没吃过真正的牛肉,你不会建议的。

    “哦丽娜,手艺好的一如既往。”尤金闻到香气,说完亲吻了她的手,他手指的肉快要从戒指里挤出来了。

    “谢谢你丽娜。”米勒说。

    丽娜向米勒抛了一个媚眼

    “你很危险,丽娜,别忘了这个怪人能尝到颜色。”尤金说。

    米勒哼了一声,含笑低下头,丽娜扭动腰肢走出了酒馆。

    尤金说的没错,米勒向那些不理解的人管这个叫“感能接收器”。这由于他儿时多病,曾被注射过一种骨质提升药物以让他在低重力的C2下得以存活。药物的副作用影响了米勒的神经系统。

    有时米勒看到一种颜色,嘴巴里就会产生出一种味道,在案发现场,他偶尔靠这一直觉判断吉凶。

    “那个孩子。”尤金指着鲁迪的脸“不是泰伦斯家族的孩子么?”

    “你认识?”

    “上个月,他们一家来过,检查工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这样。”

    “他们走时带走些东西,噢,这个家伙。”尤金干巴巴地说,屏幕上显示出昆延战斗的画面“这个家伙当时也在。还别说,看不出来他身手这么好。”

    米勒大口吃着牛排,很快就一扫而尽,盘子干净的的像被洗过。

    他吸吮掉手指上最后一点酱汁,擦了擦手和嘴,起身走到吧台后。米勒娴熟地用计量瓶朝大杯子里倒入柠檬素和枫叶浆,将酸草洗净,控水,再混合适量泉水丢入榨汁机。

    “你知道那玩意儿早晚害了你吧。”尤金呐呐,目光仍未离开屏幕。

    “Yeh,iknow,iknow....”

    “卫兵的战斗很英勇,我的所有奖章都应该授予他...”昆延眼含泪珠说道“他保护了我们的安全,这就是帝国士兵该有的样子。帝国万年。”

    屏幕切换。

    “现重伤人员均已送往阿比尤落中心医院,本台等待更进一步的消息。帝国万年。”

    显示屏开始演播广告。

    “嘿。”米勒唤了一声,弹出手中的一枚硬币。“看看这个。”

    尤金用一种不符合他身材的灵活接住了硬币,端眼细细打量着。这是一枚古董钱币,价值不祥,背面是一群燕子飞向太阳,正面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侧脸,他目光深邃,看向远方。钱币沿刻有如下字样:

    后悔过去,不如奋斗将来。

    “你从哪儿弄来的?”

    “大师。”米勒嘬了一口酸草汁。

    “他又开始了?!”

    “三天前,在东区一个后巷里,他把两个妓女拼成了....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和往常一样,他留下纪念品,这次是你手里的硬币。”

    尤金面色呆滞,局促的将硬币放在桌上。

    “我需要你告诉我,谁知道它的来历。”米勒说。

    “让我想想....”尤金闷声闷气。

    “嘿,fatty,冷静。”米勒抢过独白“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

    “先下盘行星棋吧。”尤金稳着语调,将牛排移到一旁,他没了胃口。

    3

    尤金,街面上的人曾管他叫“巨人”,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这是个有求必应的人。他一出现就已经是贫民区的国王,掌管着四条街的生意和阿尔法近乎所有的“窃窃私语”。虽说尤金的情报代价很是高昂,但如果你和他深交下去,他自然愿意降低价格。这是个重情义的人,这年头难得了。

    同时,他也是个非常讲究规则的人。

    米勒很早就看重了这点,几年前在新希望大街,尤金因失智杀死了一名卫兵,被送上阿尔法监狱等待死刑审判。米勒调动自己的人脉,贿赂上层官员,成功将尤金保释了出来。至于死刑,他找到了一个愿意充当“巨人”的替罪羊,那人的要求很简单。

    100币给他老母亲,以及希望自己在外出轨的妻子能过来看他的死刑,从而知道他一直以来都不是个善茬,而是“巨人”。

    据说他临死前是这一辈子最勇敢的时候。

    自那以后,尤金就欠下了米勒一条命,他连续两年在自己的酒馆为米勒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几乎每次都缩短了追踪时间。

    除了这次。

    五个月前,米勒奉命调查一起凶杀案,受害者为青年,身中三十一刀,心脏丢失,已经看不出来人样了。起先米勒认为这是一场愤怒行凶,因为凶手的手法毫无逻辑,案发现场混乱不已。

    但奇怪的是,这么一个不成熟的凶手却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或一根毛发。

    事情很快就变得诡异,不出一个星期,在案发现场出现了受害者遗失的心脏,它被一娟丝绸缠绕着,摆放在原先是尸体的地方,心脏上有电子刀刻下的图案,是一个微笑。

    三天后,同样的场景出现在另一个区的旅馆里。

    米勒意识到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连环杀人,凶手是个变态。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凶手以惊人的速度犯下了10起案件,每一次,他的手法都越来越精细,每一次,他留下的所谓的“创作”也越来越夸张,并称自己为“大师”。

    第6起。受害者:伊娃集团工人。身上除了头以外所有位置都被藤条缠绕,体内含大量水银,装在一个玻璃盒子里。他的下颚骨全被取出,被雕刻上植物纹路整齐摆放在地上。

    他留下了一个钢做的装置,像是刚建了骨架就放弃的空楼。

    第9起。受害者:某乐厅青年。他的四肢分离,被钢丝掉在空中摆出盘腿和双手合十的动作。而他剩余的身体被紧紧扣在地面,腰部扭曲,胸肌斜上,侧仰着头颅望向自己的四肢。眼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毒的红花。

    他留下了一副风景画。警察也知道受害者体内一半的血液去哪儿了。

    而接下来的三个月,大师销声匿迹。

    “你怎么抓到一个享受罪恶的人。”米勒移动了士兵两格。

    “信息。”尤金的盾兵平移一格。

    “还有罪恶。”

    “自他以来,你越来越不对劲了,米勒。我们认识多久了?我头一次见你这么不急不缓。”

    “你能信吗?”米勒将皇后移出,和盾兵呈一条直线“我有预感他会栽在我手里。”

    “你又尝到什么了么?”

    “铝和针管,精神病院的味道。”

    “在东区废弃图书馆地下一层,有个叫祖的人,你可以去朝他打听这枚硬币;带着我的话,公主回家了。”尤金推出骑兵,向着盾兵的线路挡去“我们算朋友吧,米勒。”

    “不算。”

    “这次结束了,我想我的债该还清了。”

    “是的尤金,这笔债结束了。”米勒直言不讳,他抬起眼“我听说你要退休了。”

    “没错。普鲁特有一个好地儿。”尤金的骑兵越过盾兵成一条直线,米勒没吃。“你呢?”

    “这事办完再说。我想我会去郊外。”

    “永远要有个退休计划,伙计。普鲁特很多地方都没开发,安静的像个天堂。我的小鸟告诉我,在普鲁特矿石场朝东走100里,在一个有溶洞的山下,能找到一片湖,天亮的时候,闪着金色的水光。”

    “听起来不错。”

    “我一直想学钓鱼。”尤金两眼放光,仿佛已经置身那里“我还有时间。”

    “Fatty,你还有很多时间,办完这件事,我会帮你出去。”米勒用皇后吃掉骑兵,随后被尤金的盾兵消灭。

    “你是个好人,米勒。”尤金的步兵移动三格,和米勒那一排呈换子状。

    “谢谢你的牛排。”米勒揽过桌上的硬币,装进兜里“我该走了。”

    空域的帝国战舰已经换完了气准备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冷气,没有什么味道。

    阿尔法就像个插满管子的老病人,或是一个人对某个地方逐渐模糊的记忆。米勒心想。

    在阿尔法城内我们是为幻想而劳作的一种存在,失去了劳作我们将空无一物。而至于剩下的一切,陷在感官体验和经验的分泌物中,只需连贯不中断的消遣手段便可一声不吭的度过许多年。

    如果存在造物主,他将为他的设计感到失望,因为他本就不应该给这一作品加上自我意识,以至于时间久了,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某某。这样的虚幻永远存在。

    所有人都在忙着,包括我在内。小行星人忙着工作,帝国人忙着监管,尤金忙着看新闻,我忙着在这群人中追捕一个变态。

    米勒掏出那枚硬币翻到正面,他语气寡淡的说:

    虽然我不认识你,这位先生,但你看起来像个正义的人。帮我找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