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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验过清晨嘛?
你的脑海里肯定回想起自己享受清晨时——天刚破晓,旭日东升,鸟语花香。早晨朦胧的雾气向你袭来,嗅着带着楼下院子里桂花的香味,那种湿漉漉的雾气让你鼻头微微一凉的感受,依旧记忆犹新。转眼看着门前小商贩和隔壁小卖部开始忙活,你伸了个懒腰,准备给自己来一份美味的早餐,喝着豆浆,哼着小曲。
新的一天总是这么美好,或者说这是万事开头应有的那份惬意。
但他总是突然醒来。
昏暗的房间里,天空微亮,安静的出奇。
笨重厚厚的窗帘把整个房间笼罩在黑暗之中,透过窗帘的缝隙,有细微的光亮,这束光随着丁达尔效应,打在他的脸上。
少年深邃的眼眸,明亮而孤寂。
这样的早晨有些许微凉,卧室的左上角有挂着一个风铃,配上清晨的丝丝微风,发出轻柔又脆耳的声响。清晨的风温柔的可怕,不带着一点灰尘,凭借着微弱的力量,它穿过窗上原地打转的风铃,轻抚着少年的秀发。
黯淡的房间里,刘川的瞳孔适应了光亮,他能够看见他面前有张破旧的桌子——卧室的桌上铺满了灰尘,试着把手指头放在桌上滑动两下,写上几个名字是绰绰有余的。这个桌子是木头做的,桌上还有一大面椭圆的镜子,桌上摆放的不过是一些护肤品,还有一些廉价的化妆品和雪花膏。桌子的对面一张空空的大床,而床单却总是很干净,扑上去弹起的绒毛飘进鼻孔里,让人想打喷嚏,红白方框的床单上还伴随着洗衣粉的味道。
静默的站在空空房间里的刘川,他只有五岁。房间里没有阳光,没有灯光,拥有的只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凌晨六点天空暗白色的光。
今天是个阴天。
床边有盏灯,灯下有个夹子,夹在床上方便固定,这种不能充电老式按钮的台灯到如今已经不常见了,孤零零依靠在床边。他转过身,左脚膝盖跪在床上翻了上去,把脚上的拖鞋甩掉,伸手按下了开关。昏黄的灯光衬映出一张充满稚气的脸。
“爸爸......”细微的声音,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软弱无力。
台灯上竟也是灰尘。
窗外小卖部的大门紧闭着,楼下也没有桂花,一排排不知道名字的绿树像在站岗的哨兵,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绿罢了。此时天空的灯还未完全开亮,灰白色的天空笼罩着大地。
左上角的风铃和窗外的微风告别后,停止了它的演奏。刘川索然关上了窗户,唯一的声响也随着这窗户碰撞的声音消逝了。他望着窗外微亮的天空,凝视远方:南方三月,似阴似晴。月亮孤傲地挂在天上不肯离去,逐渐微亮的天空使星辰消逝,留下孤单的月亮;云层很多,一眨眼的功夫,天空一片寂静。
刘川转身拧开卧室的门把手,轻轻地推开门,空旷的客厅。地板很干净,而正对着他的是客厅的窗户,右边皮质的沙发上的沙发垫很整齐的放在它应在的位置上。他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好像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听得见他的呼吸声,以及他头上悬挂着的木制钟表,秒针滴答滴答的游走着。走上前,刘川打开了电视机,拿着茶几上的遥控开始换台。茶几上除了装满烟灰和烟头的烟灰缸,还剩下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2003年3月18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孔泉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世界卫生组织向中国卫生部通报了近来有关国家发生的非典型性肺炎的有关情况,同时高度评价了中国政府在处理广东非典型性肺炎时所采取的有效措施。”
昏暗的客厅里,他规矩的坐在沙发上,无聊的早间新闻屏幕照亮了客厅,也给这安静的早上,添上了一笔热闹。但是,五岁的刘川看起来却精神恍惚,没有放动画片,只是懵懵懂懂的看着电视上的新闻。他两眼放空,电视机的画面随着放空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交织、模糊。他不懂电视机前新闻联播主持人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孤单、害怕。安静无比的清晨,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与黑夜没有什么区别。刘川乖巧的坐在沙发前看着电视,穿着白色的衬衣,衬衣上左边第一颗的扣子和右边的第二个孔扣在了一起,整个衬衣歪歪曲曲的,坐在沙发前的他两只脚向前向后没有规律地摆动着,撞着皮质的沙发,发出了清晨属于他的第一阵声响。
咚、咚、咚。
刘川家里的门铃早就坏掉了,突入其来的敲门声好像把他从恍惚的清晨中一把狠狠的拎了回来,犹如破晓的曙光,打破初春了寒冷。
“谁?”刘川望了望沙发最左边的门,发出了稚嫩的声音,可是对方的应答依旧是咚、咚、咚。
刘川跳下沙发,飞忙的跑去卧室,生怕敲门的陌生人突然走了。他慌忙的环顾四周,发现角落里有爸爸买给他的木制小椅子,上面贴有蓝色的动漫人物的图案,可能是时间长久,图案残缺的掉了许多。
他一把抓过凳子踉踉跄跄拖着,凳子腿和瓷砖地板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咚、咚、咚。
对方一直不说话,只是在敲门。
刘川把小凳子拖到门前,他用左手扶着门把手,还得往上扶着,害怕一不小心用力打开了门。接着他迈着左脚试着踩了上去,椅子晃动的厉害。他便撤了回来并大声说到:“马上,您等我一下!”
他把这个木制小椅子抱起来挪到了一边,弯下腰去捏着门前满是灰尘的垫子,一摇一晃的往后拖到了两三米远。又紧张的走过去拖着椅子摆放在了门前,再一次小心翼翼的扶着门把手,左脚试探性的踩了上去,接着是右脚。
门外的人也没有再敲门,似乎是在耐心的等着他开门。
刘川拧开了猫眼,闭上了左眼,把右眼贴了上去。锈迹斑斑的铁门让猫眼外的世界出现了很多马赛克,模糊不清。他仔细的看着,谨慎的看着,看了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带着个白色的鸭舌帽,呼吸急促,表情凝重。刘川并不认识猫眼外的这个男人,但是感觉很熟悉,很亲切。这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就像,就像看见了......
“爸爸!是爸爸!”激动的刘川猛地一把跳了下来,一脚踢开凳子,两只手握着锈迹斑斑的门把手,往后一拉。
门开了。
“爸爸,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刘川开心的就像奥运会运动员百米冲刺夺冠一般的喜悦,猛地冲上前去抱着面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差点没站稳。
刘川几乎用处了全身的力气歇斯底里地吼着、哭着、嚎着,“你为什么一直留我一个人在家,我好害怕。”
他把头埋进这个男人的衣服里,他们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是那么的温暖、温柔,就像在严酷的冬日跳进浴缸,看着热水慢慢升起来的水蒸气一样惬意。刘川紧紧地抱着他,很久很久的抱着,害怕一松手,又再一次的失去他的父亲——刘仁义。
不知道哭了多久的刘川,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抽搐着,颤抖着。渐渐平复下心情来的他,慢慢抬起了头,看着这个陌生的戴着白色鸭舌帽的青年男人。
刘川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和鼻涕,稚嫩的脸颊上还能看得见清晰的泪痕。随着清晨视线,面前这个陌生青年男人的脸也渐渐显现出来。
不是父亲!
刘川害怕了,连忙往后退到了家里,白皙的小手用力地一把把门推了回去。
可是门并没有关上。这个陌生男子用脚,抵住了门,就像一块大石头,狠狠的压在刘川心上。五岁的刘川的力气,怎么敌得过门外这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呢。
这个奇怪的家伙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颤颤巍巍,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堪一击,“阿川,对不起啊。”这个男人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哽咽的从喉咙里发出来了这六个字,他本想也想刘川一样嚎啕大哭一起,他的下巴已经开始颤抖了,不过他忍住了。他们二人面对面,转为了沉默。
被吓傻的刘川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拖着后面冰凉的瓷砖地板,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长得极其像他父亲的陌生男人。一开始的喜悦渐渐淡出,莫名的恐惧开始上升,他颤抖着,两腿发软,甚至连救命两个字都喊不出来。
随着这个戴着白色鸭舌帽的青年——可能再多那么一点点眼泪,泪水就能从这个男人脸上留下来的目光,再加上眼前这个男人和他的父亲长得如此相像,刘川感受到了恐惧外的一丝丝温柔,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他用微弱的声音问道“你......你是谁呀......大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你认识我爸爸吗......你们长得太像了......他...我的爸爸...他叫刘仁义...你见过他吗?”若不是这个三月的清晨如此安静,没有人会听得清楚刘川的话,胆小的他甚至不知道目光放在那里,就一直盯着这个男人的鸭舌帽,目不转睛的盯着。刘仁义教过刘川,看见年轻的男人要叫哥哥,女人要叫姐姐,如果叫对方叔叔阿姨的话,对方会生气的。显然,小刘川记住了这个奇怪的定理。他的脑海里全是他与他爸爸的过往,刘川从小没有见过他的妈妈,听刘仁义说,他的妈妈在他出生时就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甚至都不知道妈妈的名字叫什么,刘仁义好像不想提起那个女人。对于刘川来说,爸爸是很温柔的,只要不提起妈妈,刘仁义就不会生气。
刘川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乡下,一个隶属于利州市的土坡村,他和刘仁义也就每年过年和中秋的时候回去,五年以来,从他记事起,就一直是父亲刘仁义和他相依为命。他们生活在利州市,汉金省的一个二线城市,他本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过着平平淡淡的幸福生活。
“你爸爸,前几天出车祸,去世了,你想不起来了吗?”男人毫无起伏波动的一句话,好像用一种刘川听不懂的外语,铁铮铮的告诉他这个事实。他把刘川的思绪一把从过往里狠狠的揪了回来,就像一个大汉,扯着你的头发,把你拖着走了很远的路,你无法反抗,你只能呆呆的看着他那白色的鸭舌帽,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回忆。
没错,几天前,刘仁义因车祸去世了。他下班回来去幼儿园接着刚放学的刘川,父子二人开心的哼着小曲。坐在后排的刘川,看着窗外的风景,清楚依稀的记得,手里还捏着父亲刚买来的板蓝根,说是可以预防非典。刘川不知道非典是什么意思,听幼儿园老师说,是一种很可怕的疾病,于是大家每天戴着口罩,只有回到家才可以扯下来。坐在后排的刘川带着口罩闷得慌,还因为摇下了车窗被父亲骂了一顿,只能丧气低下头捏着手里的板蓝根。刘川依稀记得,他隔着包装袋还能摸到里面一颗颗的小药粒,调皮的刘川正在悄悄的把它们都捏碎,那种质感,塑料袋发出的声响,都依稀的回响在刘川的耳边,像是一曲优美的华尔兹,他仿佛能随着这个声响,想像出两只黑天鹅正在平静的湖面嬉戏,溅起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洒在他和爸爸的脸上。
可是此时坐在地板上的刘川,他的脸上并不是浪花。
而是刚刚干了的泪痕又再一次被填满了泪水,他想起了一切,全身起满的鸡皮疙瘩几乎涌上了他的脑子。刘川明白什么叫做去世,他曾经在问妈妈去哪里的时候,他清楚的明白,这次爸爸和妈妈一样,是去世了,就是死了的意思。
死了。
死了,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这是刘川第一次直面死亡,直面恐惧,直面生命的脆弱。
眼前的这个长得很像刘仁义的陌生男人,小心翼翼的靠近着刘川,他或许是想起了往事,或许是被眼前这个只有五岁的小弟弟渲染了情绪。他一瘸一拐的走向前,站在了刘川的面前,蹲了下来,他并没有再给刘川拥抱,也没有安慰,什么也没说,只是摘下了他的白色鸭舌帽,戴在了刘川的头上。帽子是今年最新的款式,很干净。可是看起来却很旧,好像有着十多二十年的历史了,帽子很大,几乎盖住了刘川的脸。
男子起身,离开了刘川的家。
关上了门。
一切又变得那么安静。
电视机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混蛋,还在念着新闻:
“近日,利州市著名企业家白应伟涉嫌故意杀害拆迁户刘仁义一案正在调查中,利州市公安局认为,此次车祸并不仅仅只是意外,很有可能是蓄意谋杀,刘仁义五岁的儿子刘川至今下落不明。另外,此案可能于白应伟背后的崔氏集团所违法研发的‘清晨计划’有关,本市检察院已深入调查。下面请收看关于非典疫情的相关报导......”
伤心过度的刘川根本听不清楚电视机里在念叨什么,甚至听不见新闻里已经提到了他和他父亲的名字。他唯一能听见的,是墙上挂着的老式的木钟。
那是时间流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