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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老板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眼睛还是眯着,笑意也不减,“姑娘啊,识货的可知道,咱这衣裳一点儿也不贵!这料子,可是在津淮国新进来的雪绸缎!雪绸缎,前身是雪缎,不知你听过没?雪缎那时候可是津淮国最受欢迎的料子,以前是只有女人穿的,后来经过津淮国一个对研制料子感兴趣的珠宝商人那么一改动,变成了雪绸缎,现在是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穿的!不仅料子摸着舒适,穿着也清凉,而且还耐穿好洗!”
华徴嫆挑眉,有些无辜的听了这么多一堆,而后道:“可我还是觉得贵了。”
“哎,不贵,不贵!”店老板连连摇头,早就眼尖的发现了,“姑娘你和后面那位公子既然是一起的,那你定然是要给他挑衣裳了?你看看,这衣裳上的图案,还有这料子的颜色,多适合那位俊俏公子!”
华徴嫆点头,她确实是觉得这件衣裳很适合君轻尘,他穿起来定然很好看。
然而,“合适是合适,可贵了就是贵了。”华徴嫆惋惜的摇头,“老板,您这件衣裳,常人是买不起的,这您是卖家,应是清楚的很吧?富贵家的少爷公子,谁不喜欢穿的贵气一点?这衣裳却太清雅了,更适合那些书生画师。但是啊,十三两的银子,常人不吃不喝的做工一年都未必存的下,这种价格一般的书生怎么会买得起?您还说不贵,再贵一点恐怕我也不想问了,不值。”
“这……”店老板面露难色,但还想再夸夸这雪绸缎的衣裳有多好。毕竟他上货的时候只上了一件男人穿的,价格当时定的也确实是有点高,琢磨着说不定会有哪个喜欢文雅的大家少爷会看上买去,但在他们这个说落后不算落后但说繁华也不算繁华的小村子,有没有没那种人他清楚的很。
本来都想摆在这当招牌吹嘘他店里料子好了,但今儿竟然有人看上,那卖出去自然是更好的。毕竟卖了这一件,顶的上多少普通衣裳呢。
“这样吧,我也不讲太多,六两银子你卖不卖?”华徴嫆干脆的问。
店老板一听,当即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六两银子,再减一两可就是他进货的价了!
“小姑娘,你这上来就砍了一大刀,不大好吧?六两银子,那可是赔本的买卖了,不行,不行!”店老板连连摇头。
华徴嫆听他这么说的这么坚决,其实心里也有点没底。毕竟她以前穿的衣裳的价格和这个完全是两码事,她也不知道这类衣裳,听说还是津淮国来的,这能值多少钱。
她只知道给君轻尘买的话,太便宜的肯定不行,再贵的她也买不起。这件衣服刚好,而且看着也适合他。
正在犹豫呢,一直在四处看的君轻尘却开口了:“五两银子。”
店老板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人是懂行情还是怎么着?竟然知道他进货的价?
然而君轻尘说的却是,“五两银子,卖给她。”
店老板当即不乐意了。
“这位公子,您不能因为自己长得俊俏就漫天砍价啊?这可是津淮国来的衣裳,整个云沉村就咱们一家有!”
店老板说这话的时候,可当真是底气十足。
就我们有,其他地儿买不到的!
甭跟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价儿!
君轻尘勾唇笑了笑,“哦,津淮国来的,雪绸缎。”
“可不是!”店老板吹胡子瞪眼。
但只需君轻尘瞥过来一眼,冷冷的看着他,他的底气就突然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据我所知,津淮国与沧澜虽常年友好,但就在前几日,还没友好到相互贸易往来的程度。虽然现在双方朝廷已往来公碟,但能够正常通货的时间至少也要定在九月初。距离现在还有一个月,你这提前来的货,请问走的是哪条商路?”
话音落下,冷笑一声,君轻尘收回目光看向房梁,目光也是凉飕飕的:“若是私下走的货,那可是藐视国规,且扰乱两国商业往来,被人知道,砍头抄家也不为过。但若是假货,倒不会造成多大影响,只是价钱么……”
店老板听得心里一点点下沉,到了“砍头抄家”那段儿,两腿都抖了,待君轻尘说完之后当即就道:“我这是假货,假货!不是雪绸缎!”
华徴嫆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君轻尘,眼睛转了转,再看店老板,笑的俏皮:“假货啊?假货你还理直气壮的卖那么贵?”
店老板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为难的想了半天,最后心疼的挥了挥袖子道:“哎!六两银子就六两银子,姑娘你那去吧!”
华徴嫆心里一喜,但想到刚才君轻尘说的,想问问还能不能再讲下一两,却听君轻尘神定气闲的绕着成衣店走了半圈,停在女装前面道:“三两。”
啥三两?
店老板呆了。
“那衣裳,三两银子给这位姑娘包好。不然你这店就别想开了,就算假货不会让你遭受砍头,也足以作为证据去官府告你欺诈百姓,强行关了这家店。”
店老板:“……”
华徴嫆和他一样无语。
贱人啊,这人这么做也太贱了!这君氏大砍刀一挥下去,十两银子就这么从店老板的口袋里飞走了。
但是她同意他这个贱法!
半晌,店老板认命的哎哟了一声:“行吧行吧,三两银子就三两银子,这破财免灾了!”说着取下了衣服,替华徴嫆卷了起来。
然而华徴嫆拿了货,付了钱,君轻尘却没有要走的样子,而是盯住了墙上挂的另一件嫩黄色抹胸襦裙。
眯了眯眼,君轻尘冲着抹胸襦裙抬了抬下巴,没什么温度的声音问:“多少钱?”
店老板的脸色当即又难看了一点儿,犹豫了好久才伸出了七根手指头:“七两。”
“七两!?”不等君轻尘说什么,华徴嫆先惊讶的叫出了声。
就这么一件襦裙,竟然要七两银子?就算是成衣可也太贵了吧?
习惯了几十文钱的粗布衣服缝缝补补能穿三年的华徴嫆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倒是忘了自己刚看中了一件十三两的衣服想给君轻尘。
听到七两银子,家财万贯君少爷自然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挑了一下眉,点头道:“价钱合理。”
能不合理么……他敢说不合理的么……店老板欲哭无泪。这可真是要血赔一次了。
君轻尘道:“衣服取下来吧,给这位姑娘。”说着看了华徴嫆一眼。
店老板乖乖的把衣服取了下来,包好了也一并交到华徴嫆手里。华徴嫆有点急,“公子,我……我不用的,我这身还能穿,而且还要省着些钱……”
君轻尘朝她摇了摇头,开口却是对店老板道:“老板,我没钱,画幅画给你怎么样?”
“啥!?”店老板这下子可真是愣了。
好歹人家姑娘还给了钱呢,少也是给了的啊!他这一幅画就想拿走,钱都不想掏了?!
正待发火,君轻尘却淡淡道:“见你店中挂了不少好画,也有像是自己画出的,想必老板或是家人中有爱画懂画之人。这样一来,得我一张画,你们定然是赚的,而且是大赚一笔。”
听他这话,店老板看了看自己店里头挂的那几幅画,心里有些犯嘀咕,“内子确实喜爱绘画。但公子难道还是什么名师大家不成?一幅画能顶了我七两银子的衣服还说我们会赚,这口可也不小。”
君轻尘唇盘撩起胸有成竹的笑容,目光如炬:“大还是小,把懂画之人叫来一试便知。”
华徴嫆抱着衣裳,有些迟疑。君轻尘恰好看了她一眼,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问道:“可有供人换衣的地方?我和内子需要去换一换衣裳。”
店老板已经叫了后院打杂的小童去叫自家夫人,听君轻尘这么说才恍然,原来是一对夫妻!虽然表现的不像,但互赠衣裳……还真是秀的一手好恩爱,顺便剜了他二两肉啊!
“有,在内院儿,我找人领你们去。”反正估摸着自己这两件衣服是要不回了,被人抓着把柄也只能认栽。店老板郁闷的喊了个打杂又带着两人去换了衣裳。
路上华徴嫆一直在皱眉盯着君轻尘看。后者分明是发觉了,却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那叫一个坦然。
“到了,就是这个空屋儿,二位请便吧。”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屋外,带路的人站在了门口解释。
君轻尘十分自然的搂了华徴嫆的腰,开了门就一并往里走。
华徴嫆想挣扎,无奈被箍紧了身子。
屋门一关,君轻尘立刻松了手。华徴嫆也竖起了眉毛,小声质问道:“你说的都是什么,我什么时候成你内人了?”
君轻尘摊手:“因为你不是外人啊。”
华徴嫆:“……”
君轻尘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拿过自己那件墨竹长衫,“行了行了,去屏风后面换衣裳吧,我在这换就行。”
他发觉,最近真是看到她就会心情变好。
华徴嫆哀怨的看着他撇嘴:“你不会偷看?”
君轻尘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义正言辞的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个黑店,谁知道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事情发生。两个人一起总安全些。二狗不在,要是咱们分开出了什么意外,那连哭都没处哭去。”
华徴嫆一想,也是。
虽然她觉得面前这人比黑店还黑。
“不过你不是不画画了吗?”走了两步,她又回头。
却没想到君轻尘动作可快,就在这两步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套衫和里衣都褪了下来,露着雪白的胸膛。
华徴嫆脸一热,快速的走了几步,躲到了屏风后。
君轻尘原本也呆了呆。但见她害羞逃窜的模样,心里又是觉得轻快,再飞快的换上了她给他买的衣裳。
还好,她没看习惯男人的赤裸。
话说回来,他倒是第一次穿女人给他买的衣裳呢。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细致的对他,还给他买这么“贵”的衣裳。
不知以前是听谁说过的那样一句话:除了爹娘,没有人会不带目的的对你好。
可他的爹娘……一直是带着目的对他好。
那她呢,她又是带了什么目的?
心里沉了沉,君轻尘闭了闭眼,放轻步子走到了屏风侧面,静静的双臂环胸看着侧背对着他的小矮子手忙脚乱的在往自己身上套裙子。
果然……
垂下眸子,君轻尘转过了身子,也背对着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华徴嫆正在忙碌的整理衣裙,听到这一声舒气,动作顿住了。
怎么好像离得这么近?
果然回身就见到某个人背对着他靠在屏风的侧边上,华徴嫆当即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语无伦次的抱着胸后退了几步。
然后发现她好像没必要抱着胸。
那抱哪?
想了一瞬,她先把外面搭配的对襟碧玉衫穿好了。虽然没多遮住啥,但是心里安全了点。
君轻尘一直没回头,还很正人君子的问:“换好了?”
“……换好了。”华徴嫆警惕的答,顿了下又问:“你偷看了?”
“没有。”君轻尘淡淡道。
他是正大光明看的。她迟钝没发现而已。
但听了这话,华徴嫆却松了口气,也不怎么怀疑。毕竟在她眼里面前这人是个干了坏事特别喜欢主动承认的人,好像谁会夸他一样,一点都不遮掩,放肆的令人发指。
她却不知君轻尘也松了口气。
“走吧。”
店老板和老板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老板娘还以为是来了什么厉害的人物,有些激动。但见出来的是两个年轻人,老板娘呆了呆,“这……二位……”
两个人是长得挺好看,穿着他们店里的衣裳,男的看着更风流倜傥,女的看着更小家碧玉了,站在一起便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养眼。
但是,都太年轻了吧?会是什么名师大家么?
君轻尘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只微微一笑,“可有纸笔?”
“有的,有的……”老板娘指了指身后柜台上的纸笔和墨盘,让出了位置。
君轻尘给了华徴嫆一个令她安心的眼神,拂袖便去了柜台前。
老板娘迟疑了一会儿,见他提笔,问道:“这位小哥懂画?”
君轻尘道:“自然是懂的。”
年轻人么,尤其是那些眉清目秀的,喜欢些文雅的东西很正常,哪怕学的不精呢,能拿出去勾引下小姑娘也算懂了。
但老板娘问的“懂”显然不是那种糊弄人的。
从墙上挂的作品君轻尘便看出了,这家绝对是有人极其喜爱绘画的。能挂在店墙上,自然都是些临摹来的仿造品,但那些仿造品工笔熟练、一看便知其底蕴深厚,绝非无名小辈之作。这样的仿品,价格不会比原作便宜太多。能舍得买,说明此人心中定然很想拥有,只是找不到门路或资金不足。
当然,能让君轻尘特别有信心的,不是因为老板娘挂出的那些画,而是成衣店正对着的柜子上挂着的那枚贝壳。
沧澜国无城临海,这类小巧精致的贝壳便显得十分罕见,很得一些女子的喜爱,通常偶尔能有几个从津淮国与沧澜国交界的边境流入内城的,多半都会被哄抢着拍去做装饰带着。
但那些流入内城的,都只是些细碎的小贝壳,能像前面挂的那么大的,只能是通过正规的交易得来。
这种事情沧澜国管的就是这么严。不管是西面的华辰、上面的萧国,还是东面的津淮国,要与沧澜国进行友好的商贸交易都要通过层层关卡。
但是有一次,他恰好接皇令去了一趟津淮国,去那拜访了一位著名的画者。顺便就在那带了不少女子喜欢的小贝壳装饰,拿回到沧澜国在举行国艺庆典时,以第一宫廷画师的名义向国中各大才子佳人汇聚之地都分发了一些,当做是心意的小礼物,赠给技艺出众之人。
国艺庆典是在鹃山举行,这里能有贝壳,说明赢来贝壳的人去过鹃山。至于去过鹃山的人么,九成会知道他在鹃山的名号。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有信心。
闭目点墨,提笔凝神,落笔不带一丝迟疑,手法如龙游走纸面,勾画时看似随意,每一笔却都像深思了许久才落下那般恰到好处。若要华徴嫆形容,此时的君轻尘在她眼中便是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正午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洒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晕开一圈柔光,如同优雅高贵的仙者,正在创作一幅在他眼中凡间的景色。
华徴嫆是看着人有些呆了,老板娘却是看着画呆了。
时间不多,耽误不得太久,君轻尘也没想多细致的去画,只是把大致的意思勾勒了出来,又在赏画者会挑出的欠缺处多点了几笔。如此就算人家说他这画不好,那也只能说是手法比起以前可能不是那么娴熟,还有画的太急了。
但是就画中的景和人而言,搭配刚好,若增则只能同曾,若减也当同减。两样事物,不管哪一个再被多刻画一点,都不会有这样完美的效果。
老板娘的脸色有些白,但白过之后却是激动得通红:“敢问公子是……是墨尘先生吗?”
君轻尘一脸正派的笑了笑:“正是。”
“竟……竟然是墨尘先生!”老板娘虽是个念过三十的妇人,但此时却开心的像个少女,激动的双眼闪闪发光,连对方是否是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人都顾不上了,直直用起了尊称:“墨尘先生,您这一消失已有两年整了,我们都在担心您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没想到今日竟能离得这么近的见到您……”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股感叹,“没想到您竟这么年轻。”
君轻尘谦逊道:“毕竟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徒弟的身份。比起家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两年弃笔从商,眼下商业刚刚着手起步,怕是还要消失一段时日。”
“您经商了?”老板娘意外,“经营的是哪一方面?”
君轻尘:“初与人联手经营布庄,晚些时候会考虑开些四艺书塾,分教琴棋书画,暂且也就想到了这么多。”
华徴嫆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没想到君轻尘也能与人这么和气的说话,没什么大少爷的风流痞气,也没商人的铜臭气,倒是一身温文尔雅,真的像个先生一样。
老板娘倒是激动得不行。原本听相公说有个土匪似的人不花钱要来拿走衣服,还想拿一幅画来抵押,她是以为遇到了什么穷酸书生充当无赖来了的。但没想到,却教她遇到了鹃山鼎鼎大名的青年画仙,墨尘。
满足的叹了叹,老板娘问:“恩师如今身体可还安好?”
君轻尘点头道:“还如之前那般身子硬朗,过得也还不错。”
老板娘闻言眼珠转了转,语气委婉:“那……他可还是一个人?”
成衣店老板一听这话,当即气的眼睛都鼓了起来,重重的咳了一声。
老板娘却和没发现似的,理都不理。
看这样子,师父当年可真是惹过不少桃花。君轻尘看得微微勾起嘴角,“家师仍旧是是孑然一人。但好在周围有很多贴己的人在陪着他,状况也不是很差。”
老板娘了然,放心了似的松了一口气,却有些遗憾道:“当年我还未及笄时,那位墨尘先生也是正值年少意气风发,带着如同您戴的那样简单的面具,一支普普通通的画笔不知引得多少女子倾心。可惜他已经消失了二十余年了……前些年您替他出现,持的是一样普通的画笔,画的却也是同样出众的作品。正当我们那群昔日热爱画艺的小姑娘激动时,没过两年您又同样消失了。当时我们可害怕啊……多怕您这一消失也是二十年。我们已经没有两个二十年可等了。今日有幸见到您平安无事,像是了了一桩心愿似的……”说着说着,她就哽咽了起来,还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您和那位墨尘先生没事,都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