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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兴国十二年,皇宫内庭,金色琉璃瓦日间璀璨,紫柱金梁庭宽宇阔,青石长路南北取直,政和殿内,一人穿着明黄色秀尽龙腾飞舞长袍,坐与金丝楠木雕龙御案前,另一人身着黑色红纹官服,坐与对面。
萧肆信问道“廉靖远,不瞒你说,近来朕一直为一件事而忧心,你可知是什么?”
廉靖远只沉思片刻问道“苏家?”
黄袍加身那人狡黠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说完故作愁容道“唉,我天兴国建国十二载,国库仍不充盈,况且四面的战事未平,苏家对我们尤为重要”
廉靖远回道“皇上,臣知您心怀四方,但天兴国建国也不过十二载,已经算民富兵强,国土稳固,连年的战事确实消耗国库,如果有苏家相助,定然是不同,也只苏家商通天下,富比合国,若不幸为它国所用,必为天兴大敌”
萧肆信点点头“是啊,现如今除了官盐、战马,兵器以外,粮谷,布绸,器具,药草,甚至战场上的剑弩,火药,无不以苏家为首”
廉靖远接着说道“况且,苏家势力不仅天兴国如此,伏冘、启首国上下也无不蔓延,其它各国早就有意拉拢,为己所用”又笑笑说“好在苏家世代生活在皇都城内,对我们而言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萧肆信看着他问“所以朕也寻摸着早些与苏家打上交道,依你之见,这件事谁去办最为合适?”
廉靖远未作过多思量起身道“臣,请愿!”
萧肆信客气的摆摆手嫌弃说道“别动不动就行礼,这里又没有外人”,说完斜着身子,微微眯着双眼问道“你觉得,不用朕亲自去?”
廉靖远笑了笑说“臣为国相,这种事由臣出面再合适不过,若派其他人或许会让苏家觉得没有诚意,若皇上您亲自去,又怕养的苏家日后娇纵”
皇帝又有些担忧道“苏家向来傲世,朕还在思量或许可再有诚意点”
廉靖远恭敬分析道“您要的真亲自去了,那可不单单是诚意的事了,那是朝廷的面子,而且苏家也不免刚愎自用,若谈的成,以后也怕是会让他们占尽上风,这是场长久的较量,我们自然不能把他们抬的更高,当然,皇上若觉得需再多几分诚意,不如再派一皇子同臣一起前去”
皇帝点头道“好,就如你说让稷儿去吧,所有条件你来定,务必谈成”
廉靖远点点头……
廉靖远与萧肆信的关系早在建天兴国之前,就如同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文武相承共同建立的天兴国,本就亲密无间,萧肆信做了皇帝也不忘患难与共的兄弟,私下里两人更是无话不谈。
丞相府的陈管家,穿过红木高柱进入乘涞阁,弯腰报道“相爷,信已经送到了,苏家人回了,三天后会上门拜访,相爷,我们还要准备些什么?”
廉靖远说“让人把苏家所有的产业罗列出来,再通知府里的人,这几日好好做事,苏家人是见过世面的,早就听闻苏家的家风极其严格,与商人打交道,更要投其所好,任何人不许越剧”
陈管家点点头“是,相爷,奴才一定安排好”说完走了下去。
廉靖远转身间眼睛一瞥就看到趴在花园边偷听的女孩,严厉喝道“你鬼鬼祟祟躲着干什么?”
廉琯衿探出头来,五六岁的年纪,穿着贵家小姐都穿的上等锦缎也没见的有什么不同,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睛一看便是精灵的孩子,带着天真的笑容道“爹,在自己家怎么能算鬼鬼祟祟,我刚才听到苏家的人要来,就是最有钱的苏家吗,爹,你带我去见见世面吧?”
廉靖远强调道“我可告诉你,这是大事,你别捣乱,不然爹可要收拾你了”看廉琯衿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又交代“你师父再过几日就来接你了,你趁着有些时间好好陪陪你娘,听到没有”
廉琯衿撇了撇嘴嘟囔道“算了,不带我就不带我,我也不稀罕”说着自己不急不慢的走开了,留廉靖远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孩子,都被我惯坏了”
过了三日,天气依旧晴朗,日头照着正暖和,廉靖远坐在乘涞阁中看陈管家远远跑来道“相爷,三王爷到了”,廉靖远点头问道“那苏家的人呢?”陈管家如实回道“已经出了苏宅,应该也快了”
廉靖远这才起身,朝门口走去,见一十二三岁皇衣少年款款而来,金冠长簪束发,眼如黑泉,深邃难见其深,鼻梁高挺,侧廓分明,虽未说话但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显而易见,众人见他气度恢弘,有了些不是这个年纪的沉稳忙屈身相迎。
廉靖远也弯腰拜道“三王爷”
萧稷随手扶了一把说道“孙相请起”,而后带着一年岁相差无几佩剑少年走了进去,二人未有太多言语,萧稷坐在上位,静静的等着……
不久,陈管家又来报“参见三王爷”,萧稷知道苏家的人要来了,摆手示意后,陈管家才敢起身说“三王爷,相爷,苏家的人来了”
廉靖远挪了挪身子坐好,道“请进来吧”,片刻后,陈管家弯腰引苏家人进来,同样一十二三十岁少年,身后跟着一素雅白衣侍卫,少年身穿青蓝色上品缎袍,琉纹丹秀尽显高贵,头着青玉发簪,俊朗清逸,少年未作恭敬的行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张似笑非笑的唇微微上扬,恰似浅浅弯起的月,少年身后随从却恭敬说道“见过三王爷,廉相”。
廉靖远边引他入座说道“不必客气,苏公子,请吧”。
少年坐好,见廉靖远上下打量着他有些迟疑,心中暗想他必定是看自己年岁尚小,拿的主意不作数才这样疑虑,便浅浅笑着说道“廉相可能不知,自我六岁便随父亲一起打理事务,现苏家一半产业由我决议,今日奉家父之命前来,必然是所说所议可全部作数”
廉靖远这才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苏沐宥没有再寒暄,直奔主题道“不敢当,今日承蒙三王爷和丞相邀约,所谈之事我也能猜出一二,三王爷,丞相若有何吩咐,不如直说”
廉靖远和蔼可亲的笑了笑说道“既然苏公子如此了当,那老夫就直说了,承皇上御旨,今日请苏家前来商讨官商合作,共赢互惠之事”
苏沐宥点头正经说道“苏家之所以有今天的繁荣之势,全依靠天兴国的太平盛世,能为朝廷效力也是苏家的荣幸,不过,苏家既是商人,自然不做亏本的买卖,便有一事为前提,这合作才谈的下去”
廉靖远看着他,内心独自猜测着,问道“请说?”
少年暗暗笑了笑,斩钉截铁道“军火,官盐,苏家要独权!”话一出,萧稷暗暗看了廉靖远一眼。而廉靖远并未过多的惊讶,眼色还是淡定如初。
内堂屏风后,还是那个机灵的女孩趴着往外看,还不停的和身边的丫头布曼说道“这就是苏沐宥啊,长得好生俊秀啊”又看看萧稷道“那个就是三王爷吧,听说他天赋异禀,智勇出众,也没看出来与旁人有什么不同啊”,布曼看她没有要走的打算,心虚道“小姐,小姐我们赶紧走吧,要是让老爷知道非得打死我”
廉琯衿漫不经心继续往里看,又说“我要来的,打你干什么”说完看到廉靖远想了想朝苏沐宥说道“苏家所有年收入过万两的商铺,朝廷自然要指派官商御使驻地长观,重要决意也需共商共讨,账目也要比比过目”
苏沐宥也干脆道“好,除了皇城的阖缘玉阁,苏家的商铺,造场,矿山,年入净利的两成苏家愿上交给朝廷”
廉靖远一惊,心里暗暗想到,苏家年利两成可是国库的年入,又怕苏家再提别的要求,正心中疑虑听到苏沐宥问道“廉相若有顾虑,我们也可改日再谈”
廉靖远站了起来赶紧答应“苏家如此爽直,当然无意,即是官商合作,那朝廷便会拨专门的人供苏家差遣”
苏沐宥笑道“那就不必了,官家的战士本就应该卖命与战场,又岂能大材小用,朝廷只派官商监造,低下的做工便不用了,我相信朝廷能者甚多,各种细节肯定会安排妥当,既无别的事,那就这么说定了”
屏风后廉琯衿小声嘟囔?“这么大气,两成,说给就给了,爹都没开口,他图什么?”
布曼拉着她“小姐,快走吧”,廉琯衿见她拉着自己很是讨厌用力挣了挣她的手臂道“我再看看,别拉我”
布曼看着确实有些担忧,又拉着她提醒“相爷知道会怪罪的”
两人拉拉扯扯,廉琯衿双手一甩,布曼随着力度往前一扑,屏风啪的一声倒下来,众人随声一看,穿着橙色的女孩正不好意思的朝众人笑着……
廉靖远站起来生气说道“胡闹,你们在这干什么?”。
廉琯衿走进来瞪着大大的杏眼,天真又认真的说“父亲,听说今日父亲要和三王爷,苏公子一起商议要事,衿儿看时间想想也该结束了,就想着来尽些地主之谊,没想到衿儿刚入大殿就被三王爷和苏公子轩宇之气所折服,不小心竟然失了分寸,还望三王爷、苏公子不要怪罪”
苏沐宥辰看了她一眼,稚嫩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像是脑袋里随时可以蹦出什么新奇想法,一向对女孩子不怎么亲近的他,倒是不反感这么可爱的姑娘,但也觉得没什么必要说什么,转向廉靖远“既然没有别的事,那我先告辞了”
廉琯衿却上前一步,笑着望着他说道“苏沐宥哥哥请留步,我还想带你去相府转转呢,你怎么就走了?”
苏沐宥看她这么直白和热情,又想着借此机会看看相府也是不错的,看廉靖远想要开口责怪,好心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廉琯衿又对着萧稷也说“三王爷第一次来相府,不如也一起转转?”
萧稷与廉靖远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萧稷抬步走在前面,带着她们在诺大的相府走了半天,廉琯衿心里得意自己府邸的气派,指着路过的一片杂耍场,看到各种休闲的器具应有尽有故意问道“两位要不要荡秋千,或着体验一下我的旋转木车”
看两人脸上没有兴趣,廉琯衿又说“知道两位都是务正业的,我听说三王爷箭法如神,一直想看看,不如我们去教练场吧,三王爷以为如何?”
三王爷看了眼苏沐宥,苏沐宥心思都在相府的布局上,样子似乎对相府很是有兴趣,点了点头朝他说“苏公子请”。
几人前后边走边说,全然没有觉察屋顶轻盈身姿紧随着,廉琯衿抬头看了看,暗暗得意着……
廉琯衿一路蹦蹦跳跳,跟着的苏沐宥很是淡定的转动着双眸,萧稷全然没有留意任何花草,暗暗的看着身旁的少年,廉琯衿带着他们兜兜转转走过很多相似的道路,来到教练场,百步外,三只箭靶相隔立着,萧稷与苏沐宥对望一眼,听到廉琯衿吹嘘道“平日没事我就在这练箭,不过我年龄太小了,也只能射这么远,还不是很精准,两位有没有兴趣也试试”
两人看着远处的箭靶,半信半疑的看着这个少女,萧稷率先开口“你小小年纪竟然能射中百米之外?”
廉琯衿假装好奇“这很难吗,三王爷不能?苏沐宥哥哥,那你呢?”见苏沐宥淡淡一笑,萧稷伸手招呼道“苏公子先请”苏沐宥毫不客气拿起弓箭,拉满躬而发,正中中间靶心正中,见廉琯衿拍手叫好“厉害,厉害”
萧稷心里想着不能丢了皇家的人,暗暗笑笑拿起三支箭齐发,不约而同,也中三靶心正中,廉琯衿又拍手跳起来“哇,这个更厉害”
萧稷问道“你不是刚刚说自己也行吗,却怎么像是没有见过啊世面”。廉琯衿突然想起自己吹嘘的话,不觉有些尴尬,又转身向着跟着的丫头“布曼,取我的弓箭来”
布曼点头,赶紧拿来一只紫红色弯弓,紫红色银头箭枝,一条黑色布带,廉琯衿蒙上眼,拿起弓箭,同样三箭齐发,竟然中了三靶靶心。
萧稷仔细瞧了瞧,一脸不削“小小年纪不学好,苏公子,本王看相府也逛的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廉琯衿拦着“三王爷想走别拉着别人啊,我还有事向苏沐宥哥哥请教呢”使了个眼色给布曼,“你去送送三王爷”,而后看她领着萧稷转身离开,廉琯衿才得意了一下拍拍手上尘土,转头看苏沐宥正笑着问道“你笑什么?”
苏沐宥解释“若你的姿势再强劲些,弓再满一些或许就和真的没什么分别了,不过你应该知道三王爷是谁,刚会走就能提剑的人,恐怕就算那样也看的出来吧”
廉琯衿看看自己的战果道“他就算了,你都看出来了?看来以后这个把戏是没什么意思了”
苏沐宥道“你这么小就懂得拿磁石做箭?”
廉琯衿骄傲说“不仅如此呢”
苏沐宥问“还有什么?”廉琯衿笑着摇头,苏沐宥又说“虽然你是我见过最淘气的孩子,但是不可否认你脑子挺好使,孺子可教”
廉琯衿得意道“就等你这句话呢,既然可教,那你教教我,如何赚钱?你不是皇都城里最会赚钱的人吗,如果拜你为师那我岂不是有花不完的钱!”
苏沐宥问道“你缺钱花吗?”
廉琯衿不以为然奶声奶气的问“你不是也不缺钱花吗?”
苏沐宥又问“不过,我为什么要教你?”
廉琯衿想了想道“我拜了云依游史为师,师父送了我一本云游记,那可是师父游历时取精华所著,无外传,你教我,我便把这书借你看看,用我的书换你的书,这样算公平吧”
苏沐宥摇头道“我并没有书”
廉琯衿一时想不明白说“你经商之道这么厉害,怎么会没有书呢”
苏沐宥指了指脑袋“都在这儿”说着准备往外走,廉琯衿追上去“那你教我些厉害的门道,我就要跟着师父去游历了,万一用的上”
苏沐宥停下来不吝啬的说道“经商,之实在买卖,之道在时机,之质在高低”
廉琯衿听的云里雾里摸着脑袋问道“什么意思?”
苏沐宥认真解释“有买有卖才有源头,而时机乃入手出手的时机,高低为买卖的价格,若,你看今年粮谷长势大好低价屯,收成不好高价卖出去,不就有利可赚了吗。”
“哦”廉琯衿好像明白的点点头,看苏沐宥走了出去,跑两步大声说“再过两日端午节,我在锦华亭等你,把答应你的书给你送去”说完看那人已走很远。
萧稷被领到一处院子,布曼假意肚子疼便跑了,萧稷看路是进去时刚走的路便没有在意,漫不经心的往前走,一个时辰后他站在原地,看到地上的石墩停了停,顿时明白自己处境,暗暗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用迷宫戏弄本王,若不是相府大,我早该察觉的”说着腾身而起,从屋顶踏瓦而飞,穿过正厅一路朝相府正门,廉靖远与廉琯深抬头看了一眼,廉琯深道“爹,看来三王爷吃了妹妹的亏”。
廉靖远摇摇头无奈道“你这个妹妹,连三王爷也敢惹,早晚是要还回去的!”。
廉琯衿看自己设下的迷宫里空无一人,转动着眼珠坏坏笑着走进院子,转了一圈发现没人,又听见一阵笑声,抬头一黑衣精瘦少年坐在屋顶。很是自在的模样。
廉琯衿问“莫颂,你在笑话我吗,信不信我砍了你”
“我才不敢”莫颂跳下来说“你连三王爷都敢戏弄,砍了我,岂不是一句话”
廉琯衿嘟了嘟嘴道“知道就好……我问你,他多久走出来的?”
莫颂道“一个时辰,所以你不算输”
廉琯衿又说“刚刚谢了,不过他们还是看出来了”
莫颂一脸淡然“那是你的表演拙劣,与我无关,我的羽隐锁可是没被发现”
廉琯衿看他高高在上的样子,索性朝他身上一抱,瞬间莫颂像被束缚了手脚,廉琯衿又在空中随意打了打结,然后拍拍手道“解开了来找我啊”
莫颂双手像是被束缚,从身上慢腾腾摸出一把白色粉沫,往身上一散,一条不粗不细的绳索清楚的绑在他身上,廉琯衿看了带着不可思议的样子问“不是你说这绳子无论如何看不到吗,怎么变颜色了”
“我的东西还能困住我自己吗”说着,莫颂解开绳子往身上一收,傲娇的走向前去……
夜晚,弯月如勾高挂在空中,紫沙罗帐直垂于地,床上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摸着廉琯衿的头说“今天,你师父着人来信说,明日你们就要出发了,你跟着师父在外,一定要谨记师父的教诲,可不要胡闹,你爹把你送出去是让你学本领长见识的的,不能辜负你爹的期望”
廉琯衿有些惊讶问“娘,我明天就走了?”
温良点头应道“嗯”
廉琯衿看着温良的笑脸问“娘,您现在不应该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说舍不得我吗,您这样,怎么感觉我不像亲生的呢”
温良回答“就算娘再舍不得你,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把你禁锢在我身边,外面天空广阔,娘爱你才要为你计长久”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对了,明天就走?我还约了苏沐宥哥哥给他送书呢,怎么办”
温良安慰道“一本书而已,你觉得苏沐宥会在意吗,再说了若不是你明天就要走,单凭今天你闯进乘涞阁惊扰你爹议事,你爹非要打你一顿不可,你还敢戏弄三王爷”
廉琯衿笑道“爹爹才舍不得!”
温良摸着她的头“到了外面,没有了爹娘的庇护,你一切都要自己照顾自己,记住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像今日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廉琯衿故作委屈道“外面坏人这么多,我会不会有危险啊?娘,你要是真舍不得我,也可以把我留下来啊”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你记住你是天兴国丞相之女,紧急时刻只要报出你爹的名讳,自然能保你生命无虞,你爹又让莫颂随身护着你,有他在娘也放心”
廉琯衿抱着温良的怀抱委屈撒娇“我不想去,我想一直待在娘亲的身边”
温良也有些不舍“娘亲何尝不想留你在身边,可你是相府的嫡女,娘怎么甘心你只做平凡的闺阁女子”
天才刚刚亮,廉琯衿抱着一堆衣物,刚出了院子就看到莫颂已经等着了,相对笑了一下,她领着这个如风一般的黑衣少年,跑出府门,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廉琯衿气喘吁吁的说道“师父,我没有晚吧?”
云卜严肃说道“说好的卯时,你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看来,今日为师就要给你上第一堂课,守时!”云依游史身穿一席白衣,如天上神仙掉入了凡间庄严,神情淡逸而又严肃,他指着马车朝廉琯衿说道“你既然误了时辰,就罚你驭马”,廉琯衿看看马车,无奈走了上去,小小的手掌握着缰绳,睡眼迷糊的一声“驾”,身体摇晃起来。…………
女孩架着马车走过花丛野林,穿过春夏东秋,转眼便是十年。
“师父,师娘,我们马上就要到坞岭了”青衣女孩道。
闻声,车上一面相慈善女人掀开了车帘,青衣女孩这才转头看她,带着笑脸宜人,她细眉如柳叶春风裁,面色四月桃花黛,十指白皙纤软,好似从未染过阳春水,一双杏核大黑眼如在清泉涤浪追,薄翼芙蓉双唇还未开,珠转百味心思到头来……
掀帘的女人林婉柔笑着看了看她的笑眸问道“怎么?你是不是想去你师父的老家转转”
廉琯衿毫不客气说道“一日为师终身父,师娘,我也算回自己的老家认祖归宗吧”
车内云卜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跟着我和你师娘出来也有十年了,好不容易到了坞岭,是该带你回去看看,你父亲来信催了几回了,在坞岭小住几日,等莫颂回来,你们也该回去了”
廉琯衿吃惊的问道“什么?师父,师娘,你们不跟我一起回皇都吗?”
林婉柔温柔说道“你师父一向喜欢无拘无束,坞岭正如世外仙境,你师父早有打算在这儿把他这几年所游所思著作成书,以警后人,所以我们商量了,不送你回去了。”
廉琯衿有些失望道“已经决定了?”她说着,心里也明白她师父做的决定也没有要改变的道理。
林婉柔点头依旧温柔说道“嗯,你要是想我们,尽管写信回来,有空我们也会回去看你”
廉琯衿也知道这不过是离别的说辞,这一去不知道多久能见不免有些失落说道“皇都离这两千里,怕再见也不容易”没想到此话才出声,车内白衣长者却说道“你出来这十年,见过最多的就是遇散离合,怎么万物为实,万情为空的道理都不懂吗?”
十年间,云卜对她都十分严格,廉琯衿知道自己感叹也没有用,的确也不是感伤,自己不过随口说说而已,看他这个态度撇了撇嘴,点点头不悦道“徒儿不过说几句实话,师父着什么急,不让说不说便是”。
云卜严厉道“为师教你这么多年,别无他求,就指望你能有些长进”
廉琯衿朝马车上望了一眼,拉着长长的调子道“谨遵师父教诲!”
廉琯衿本就是不好惹的茬,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没有她怕的,也自然练就了一身离别不悲伤的本领,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不像普通女子多愁善感,也从不哭哭啼啼,甚至撒娇耍滑也不曾有,看上去她对谁都不怎么热心,但唯独在林婉柔和云卜面前,时刻装成一副小女孩的样子,因为她明白,云卜就是那样铁石心肠的人,若自己再这样高高在上,那她与云卜师徒情分就没法表达了,谁让她是徒弟,不委屈委屈自己又能如何。
南境战场上,战鼓喧天,千军万马,声势浩然,一人长矛在手,身骑黑马,肩披战甲驰骋间,所经之处刀折失尽,战马缰绳一拉,猛然回身,凌云之气,万夫难敌,印着寒山的巍峨,更觉高大难攀,一双黑眸丹凤眼微微向上,浓黑的眉毛如茂密的森林,清晰的侧廓如坚挺的峭壁,他望眼过去敌军的军旗已经倒下,逃兵慌乱。一士兵朝他喊道“王爷,您看,敌军军旗已倒!”
萧稷向再远处望去,无尽的战场上只剩下敌军残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和落荒而逃的残兵,大声道“传我命令,穷寇莫追,所有将士回营休顿”
众士声音浩荡一声“是!”,而后一阵马蹄声响,尘土飞扬,便是将士功成归来……
廉琯衿赶马车停在湖岸一宅邸,朝着身后说道“师父,师娘,我们到了”,云卜听了携林婉柔下了马车,推门而入,院子里静悄悄的,花草树木正在春天里复苏,景色宜人,红色木柱直直立着,廉琯衿转了一圈好奇问道“师父,师祖母不在吗?”
云卜早就练了一身未卜先知的本领,无奈道“收到信知道我们要来,肯定在,走吧,去祠堂”
跟着云卜,穿过前厅来到一处幽暗的地方,门匾上写着“宗祠”二字,一个身穿暗紫色长袍的白发老太太跪立在地上,云卜上前烧香拜祖,廉琯衿也跟着磕了三个头,几人才起来。
老太太看了看几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怕我死后无脸再见云家列祖列宗,你若无心为云家传递香火,便答应我,等我死了,把我的尸骨抛与荒野,免得我到了九泉没法交代!”
林婉柔紧忙跪下来说道“娘,您别生气,都怪我不懂事,这次回来就是听娘的安排,必定规劝云卜再添新妻,不让娘心忧”
廉琯衿看了师娘一眼立即明白了,这老太太找茬的本领实在高超,暗暗笑了笑。
云卜拉起妻子,老太太听了林婉柔的话脸上也不像刚才那样冷励,说道“有什么话,回前厅说吧”
一众人到了前厅,老太太坐在正对门的上位中,廉琯衿趁势端一杯茶,跪在前面行礼“衿儿,见过师祖母”
老太太惬意的打量一番点点头问“你就是当朝丞相的女儿?果然,长相不凡,快起来,给师祖母看看”。
廉琯衿笑着起来,走过去说道“我说师父义薄云天,慈悲闵世,本以为是游历见闻后,所思所得,今日看见师祖母才知道,师父浩然之气都是承自师祖母”
老太太笑道“你这丫头,口舌这么厉害,我不过刚刚说了你师父几句,你竟然给他报仇来了”
廉琯衿认真道“怎么会呢,衿儿说的,都是真心话”
老太太看看站着不语的两人问道“你们这次当真不走了?”
林婉柔站起来说“云卜是云家独子,本就应该守在娘身边,这些年让娘受委屈了,这次回来也该尽尽孝道”
老太太心情舒缓很多“这还差不多”,廉琯衿也看看林婉柔,淡淡笑了笑。
廉琯衿在坞岭小住了两日,在云家的宅子中走走逛逛,一日,她进了一处院子,看樱花开的正好便不自觉地的上前靠了靠,屋子的门半掩着,她歪头瞅了一眼,看到老太太正对着一副画像祭拜着,画像中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廉琯衿有些好奇刚要走进,听外面一个女婢的声音道“小姐,饭好了,夫人让我叫你”。
廉琯衿点点头刚要走,看老夫人从门中走了出来,朝她望着,廉琯衿紧忙装作刚刚过来道“这樱花开的真好,师祖母,我可以采一些吗?”
老夫人慈善的说道“你喜欢便采吧,不过这花这么好看,采下来你不觉得可惜啊”
廉琯衿点点头“也对,那就让他开着吧,师祖母,我吃完饭再来欣赏”,老太太慈眉善目点点头,悄悄暗示丫头关了房门,两人一同朝外走去,……
饭后,下人来报“老夫人,门外有一个叫莫颂的人说要找老爷”
云卜朝他说道“叫他进来吧”
老太太让人扶着站起来又说“你们该忙什么尽管去忙,我累了,回屋休息了”说完进了里屋,
廉琯衿也想到有事要做,张口道“师父,师娘,既然莫颂回来了,我们今日启程回皇都”
正说着门外走来一白衣青年,这青年如风一般清逸,面相冷俊不凡,神情安静,两鬓飘曳长发,所过之处给人一阵凉风,手握一把银色的长剑,走进来只淡淡说了声“师父,师娘”,面色依然未带任何神色……
云卜朝他说道“来了”,看他点头,云卜又朝着廉琯衿开口问“怎么这么着急回去?”
廉琯衿得意道“师父这么说,不会是舍不得徒儿吧,放心,路上一应我都准备好了,无需担心”
云卜看了她一眼交代“以后若是犯错,可别说是我徒弟”
廉琯衿一脸云淡风轻,理所应当的回道“我既是师父徒弟,就不会犯错”说着看云卜没有什么交代的了,廉琯衿又拉着林婉柔的手说道“师娘您也不用难过,我会来看您的”
林婉柔看着她,满脸不舍,而云卜也有些感伤情怀,廉琯衿看到两人不舍是真的,便想要安慰一下,又想起两人十几年的细心照顾,这个时候就这么走了难免让人诟病没有轻易,于是慢慢跪了下来……
云卜看她的行动自然有些吃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廉琯衿脸上并没有感人的忧伤,而是笑笑说道“徒弟给师父跪不是理所应当,师父,衿儿自六岁起,就跟着您和师娘学技问道,晃晃然已经十年,师父,师娘对我而言早就是再生父母,师父一直疼爱我我心了然,还记得十岁那年,路经何涧得了瘟疫,师父不眠不休照顾我五天五夜,师父一直对我面冷语苛,我知道是怕我太过娇纵不成才。今天我出了这个大门,就不是师父庇佑下的孩子了,以后凡事都会谨记师父教诲,以众生先,不负厚望,请师父师娘放心”说完磕了三个响头。
云卜看着她,拍了拍肩膀“路上小心,遇事给为师来信”说完看廉琯衿点点头,他独自转身进去,林婉柔看看他的背影语气轻柔道“你师父是舍不得你”
廉琯衿点头“我自然明白”
林婉柔拍拍她的手说道“好了,以后遇到什么事记得给师娘来信”
廉琯衿“嗯”了一声。
林婉柔又交代“我做了碧色还归膏拿给你,你记得早晚涂上,女孩子,脸蛋很重要,还有我教你的方子你学会了吗”
“学会了,学会了,我不过是赖着师娘疼我,懒得自己动手,我这整日风里来雨里去要是没有您的修颜花膏这脸早就成了狗皮,如今你看,有谁都看出我是一个野了十年的模样”
林婉柔再三叮嘱“还有,晚上不要再蹬被子,夏天不要喝生水,小雨也要打伞~”
廉琯衿笑着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您都说了多少遍了”
莫颂看两人没完没了提醒“我们该走了”
廉琯衿松开怀抱笑笑“师娘,等我的信”
林婉柔“嗯”了一声看她远去。
廉琯衿刚抬步要走想到什么又去转身朝林婉柔说道“对了,师娘,你与师父举案齐眉,连衿儿都羡慕,昨日你说让师父添妾,我知道师父这么爱你不会那么做,师祖母爱听好话,你常常去哄她,她不会为难你们的,您千万不要为难自己”
林婉柔笑笑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说着转身对着莫颂道“好好照顾衿儿”
莫颂冷冷回了句“是!”,廉琯衿笑着,看着林婉柔,笑脸如初次见面时天真,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两行眼泪还是有些忍不住留下来…
莫颂看了一眼有些嘲笑的意思问“你没事吧?”
廉琯衿摇摇头解释“不过是别离总会有的伤感,也不丢人,我们上路吧”说完眼睛一动,若有所思道“我们从南路走,正好途径寒山”
莫颂不解问她“寒山是天兴国与伏冘国的边境,现在两国正在开战,从南路走不顺畅啊?”
廉琯衿胸有成竹道“这几日传的沸沸扬扬,你都没有听到吗,咱们的三王爷昨日又打了胜仗,哼,如果没猜错,他们此时一定在合谋击破寒山,取泾州,泾州是伏冘水路要塞,怎么能让它轻易失守,定会举国之力相抗,既然明里只有五万守卫,那暗里定会埋伏,想必我们的将士还在自满,为防有失,送封信我们再回皇都”。
边境大营里,三王爷萧稷,身穿白色直襟内袍,银色束冠下黑发垂与背上,八尺身躯尤其显得高大,只见他胸襟稳健,伏于案上,看着一张地图,低眸沉思,眉头微蹙,抬眼间,如两颗幽深寒眼,如星明亮,照在所见之处,他鼻梁高耸,双唇微微上扬,坚挺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
萧稷沉思了片刻朝着身边穿着战袍的女人说道“文君,明日我们乘胜进寒山,取泾州”
文君一身暗红色战衣,冷艳的容颜,在他面前露出几分柔和道“末将都听王爷的”
萧稷又说“你带人去泾州城内打探一下敌情,看看有伏冘国多少兵力,寒山是他们的边塞要地,就算强弩之末也会奋力死守,此战估计不好打,明里的还好对付,我们对此处地形不熟,若有埋伏就麻烦了”
文君道“是!末将亲自去查,不过王爷,若他们输死一战,我们的人又不如敌军熟悉水战,难免会吃亏”
萧稷也感叹“本王知道,不过这么好的机会本王又岂能轻易错过,趁他们现在士气消沉,要将他们彻底制服,可保南境五年安稳无虞”
两人正说着一个士兵进来报“王爷,韩将军求见”萧稷没有抬眼,张口道“让他进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身材威猛的韩岭走进来笑着说道“王爷,末将已将战果统计,这次我们大获全胜,我军一共死伤还不到三千,就战的伏冘国损失过半”
萧稷才露了个满意的笑容“好,本王正说呢,让将士们修整修整,明天我们就进寒山,到时候你带着一队兵力从河口渡船过去,文君你带着人守在寒山和泾州接壤待命…”
几人正在合计,听见外面一阵吵嚷“有刺客,抓刺客”,三人闻声起身出去,萧稷朝着士兵严肃问“怎么回事?”
来一人上前报“回王爷,刚刚有刺客,留了一只镖,那人轻功极好,我们发觉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留下这个”说着呈上来一张纸。
萧稷接过来,打开看到一页小楷隽秀雅致,信中写着“穷寇莫追,泾州易守难攻,若敌军埋伏泾河之周,不出三日只等我军粮草殆尽敌军便能不费兵卒置我军为险境,向北饶泾州取骊县,正直大涝,攻其不备,乘胜再取东魁后可回”
萧稷转念一想“郦县?哈,郦县是他们的山路,若是能取,也不失一个好主意,况且,取郦县远比泾州要容易的多”
韩岭疑惑问道“这会是谁送来的?”
萧稷翻过反页看见右下角一个“靖”字,文君也疑惑“廉相?”
萧稷说道“廉相远在皇都,怎么会派人送信?”
韩岭想了想道“不会是敌军故意误导,迷惑军心的吧?”
萧稷看着他,伸手说道“拿水来”,来人拿来一盆水,萧稷把纸放进去,再拿出来,纸分为两页,下面有一张纸写着“廉”字,萧稷看着信又说“这是廉相与父皇传递密信的方法,送这信的人显然与廉相有关”
文君问道“王爷,那我们现在是按原计划取寒山还是向北走”
萧稷道“原本本王打算取寒山也担心敌军占地势在泾州困住我们,现在想想,北去既然更顺当我们何必揪着寒山不放,韩岭,文君”
“末将在”
“整装以待,我们子时北上,取了骊县和东魁回去给你俩领赏去”
“是!”
二人出去,萧稷拿起信有看了几眼,擦干水,叠好放入身上。
客栈的院子里,廉琯衿正坐在石阶,依靠着土色的墙壁,惬意的看樱花随微风飘落的样子,打着旋落下去悄无声息,三三两两的路人经过院子又回到自己的客房,廉琯衿并不在意他人是否看过来,只能听到凉亭屋檐垂下风铃的声音,转头一看,莫颂不知什么时候坐在那里,手里一坛酒,只手抬起灌在嘴里,恣意的享受着……
廉琯衿缓缓问道“哪里来的酒?”
莫颂也缓缓回道“怎么,你还想喝不成?”
廉琯衿没回,反倒淡淡说道“怕你酒醉误事,信,送到了吗?”莫颂点点头,廉琯衿朝他过来,看了看坛子问道“这酒,不是从军营偷的吧?”
莫颂理所应当的回答“我这么辛苦送信,自然要有些酬劳,你不给我,我只好自己讨了”
廉琯衿靠近他坐下问“三王爷知道吗?”
莫颂小声靠近她回“神不知,鬼不觉”
廉琯衿笑笑“少喝点,回去路途遥远,我可不会给你买酒喝,记得细水长流”
莫颂摇摇头“你还真是小气”说着朝屋里走去,边安顿道“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看她未动,莫颂几步之后又退回来,拉上廉琯衿。
廉琯衿说道“我还在赏花”
莫颂不以为然“花有什么可看的”
“怎么没有,这个时节皇都的梅花还没有败,这里的樱花都开的这样好了”
莫颂又说“无妨,等我们回到皇都,皇都的樱花也开了”说着一并进了客栈。
莫颂日夜守护廉琯衿整整十年,这十年足以让她看清楚廉琯衿的本性,虽然表面从不流露自己的善良,但她的闵世慈悲早就让莫颂下定了要守护一辈子的决心,廉琯衿与他的相处也显然不是主仆,更像是朋友或者家人,莫颂不知道廉琯衿如何想,可他心里早就是这样,廉琯衿也大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