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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有工资吗?
这个问题,楚音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来的,今早给了他一只旧手机,算是承认了他的新司机身份,可其余的都还未谈。
“当然有工资,我又不是卫遇城那种没人性的资本家,怎么会白白剥削你的劳动力?”
阿城:“……”
一时间竟不知该喜该悲。喜的是,原来他也能喜提工资,悲的是,他没人性的资本家形象在“新东家”心里大概已经根深蒂固。
楚音想了想,“这样吧,朱叔开车的时候,住在星辉湖,算是包食宿,每个月工资是八千,随叫随到。我也给你开八千,但不包食宿,也要随叫随到。能做到吗?”
阿城思忖片刻,“楚小姐,我也只要五千,不用包吃,但能否请你提供一个住所给我?”
楚音下意识回绝了:“不行。”
朱叔是看着她长大的,像家人一样共同生活了多年,她对他完全放心。可阿城不过是个陌生人,神神秘秘的,怎么提供住宿?
更何况朱叔住在星辉湖,阿城如今不仅是她的司机,在楚放辉眼里,还是她的保镖,断不可能住进星辉湖,难道要一直和她住在明玉上城?
楚音:“工资八千,你自己找住宿吧。”
在她看来,找个住所不过是麻烦了点,有什么难的?
可对于阿城来说,难就难在如今他隐姓埋名,所有的证件都丢失了,他上哪去租房?
阿城退了一步:“我就住帐篷,待在院子里,这样行吗?”
楚音匪夷所思:“找个房子就这么难吗?你宁愿住帐篷?”
阿城不语。
她凝视他片刻,那双眼还是像片沉默的湖,湖上如有浓雾,叫人看不清、捉摸不透。
于是楚音顿悟:“你该不会有社恐吧……还是交际障碍?”
阿城微微一顿,没吭声,坐实了她的揣测。
楚音扶额,这哪是找了个司机,简直是找了个麻烦。
“你的证件都补齐了吗?”
“还没有。”
“那就尽快去派出所补办,到时候把证件给彭彭,她会帮你找好房子的。”
阿城又看向后视镜:“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你先住帐篷吧。”
车已经到了地下停车场,楚音下车还不忘回头叮嘱:“去派出所补□□件,然后办张手机卡。不用那么早在大厅等我,下班时间再来。”
想起什么,她递了张名片给他:“办好卡,把号码发给我。”
上面有她的电话。
*
大厦附近就有电信营业厅,阿城把车停在路边,却没进去。
证件是不可能补办的,恐怕他前脚踏进派出所,卫青山后脚就能杀到现场。而没有证件,怎么办手机卡?
现代社会,一切都要实名制。
他坐在营业厅对面的咖啡馆里,年轻的女服务员眼前一亮,笑容甜美地走来:“您好,先生,请问喝点什么?”
“蓝山。”他习惯性地说,然后一顿,想起身上只有四百来块,喝杯蓝山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似乎有些奢侈,正准备改口——
女服务员笑着说:“一共三十八块,请问是现金支付还是扫码支付?”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多少钱?”
“三十八。”
确定是三十八,不是三百八,三千八?
直到付了钱,目送服务员离开,他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他几乎没有踏进过这种快餐式咖啡馆,以往出入的地方,没有一杯蓝山的价格会在四位数以下。
家中也常备蓝山风味的咖啡原豆,都是管家订购的进口豆子,一包价格更是高达五位数。
难道是他不接地气,被底下的人骗了?
女服务员端着咖啡,像走秀一样娉娉婷婷回来了,“先生,您的蓝山咖啡。”
阿城心情复杂地喝了一口三十八块钱的蓝山,眉头一皱。
……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环视一圈,店里客流量还挺大,人人都喝得开开心心。他只能勉强咽下那一口,对剩下的敬谢不敏。
果然一分钱一分货,三十八块的不配叫蓝山,只能叫烂山。
选择性地无视了女服务员回到柜台后,和其他同事窃窃私语的举动,阿城在窗边坐了很久,虽然咖啡一口没动。
柜台后总有视线绕着他打转,他身居高位已久,也习惯了他人的注视,并不放在心上。
此刻困扰他的只有一件事,证件。
没有证件,手机卡也无法办理,到了下班时间又该怎么和那位楚小姐交代,这是当务之急。
诚然补办需要时间,但拖得过今天也拖不过明天。
他闭眼靠在椅背上,眼下有因疲倦而产生的浓厚淤青。
这辈子没睡过什么帐篷,如今一睡就是两天。
在家时从没觉得那台意大利浴缸有什么了不起,直到这两日在花园里洗露天澡。
方便面是真的难吃,简直无法入口。
还有这蓝山咖啡,他的漱口水也比这好喝。
除此之外,思绪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关于集团,关于卫青山。
他会出车祸,必然有人在车上动了手脚。那两辆大卡车也必定是安排好的人。可就这么贸然回去,卫青山绝不会就下把柄被他抓住,只会找来提前备好的替死鬼。
一旦不能把卫青山斩草除根,后手就防不胜防。
内鬼是谁?
他坐在窗边思绪纷繁,闭眼时眉头紧锁,却不知柜台后的年轻姑娘们更激动了。
“真的好帅啊。”
“像电影明星!”
“才不像,明星都涂脂抹粉的,你看他,就随随便便穿个t恤裤衩,往那儿一坐都像幅画。”
柜台前站了对男女,女的像个网红,画着精致的妆容,闻言好奇地回头看。
男的衬衣浆得笔挺,腕表是限量款le??bresil,脸上带了抹不耐烦,矜贵的模样一看就跟咖啡店格格不入。
他催女伴:“好了没,看什么看,点了咖啡赶紧走。”
年轻姑娘兴致勃勃地说:“我就看一看。”
所以说这种小网红就是麻烦,早知道他就找别人了,要不是今晚临时缺个女伴,这位恰好在眼前,他说什么也不会找上她。
瞧瞧,这什么品位,进这种廉价咖啡店,这里的东西能下咽?
要不是他袁礼人如其名,素来尊重女性,几乎从不拒绝女孩子的要求,才不会出现在这行地方。
袁礼按捺住不耐烦,顺着小网红的视线往回看,窗边倒的确坐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
就是多看两眼,有点眼熟。
*
阿城在闭目养神,大脑倒是飞速转动。
周遭有些嘈杂,人来人往的,空气里也弥漫着廉价的咖啡味道。
他无处可去,能在这有片刻安宁也好,谁知道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有人站在他面前,开口打断他的沉思。
“喂,你睁眼。”
声音就在面前。阿城把眼睁开,瞳孔有刹那紧缩。
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
但那紧缩只维持了须臾,他很快神色冷淡地问:“你是?”
袁礼半信半疑站在那,显然摸不透这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说不是,这脸这身型,还有这幅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他钱一样的欠揍表情,怎么可能不是?
可说是吧,卫遇城那眼高于顶、吹毛求疵的人,怎么可能穿这种中年大汉的t恤裤衩?
他都怀疑姓卫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穿着笔挺得跟盔甲似的西装白衬衣,怕是睡觉都不会脱下来。
还有眼前这头毛,就跟丧家之犬似的,不像不像。
卫遇城那头毛永远梳得倍儿亮,大背头,就跟用水泥搅拌过一样,五级龙卷风都刮不乱。
袁礼一眨不眨盯着他,越靠越近,睫毛都快贴到他脸上了。
阿城突然起身:“借过。”
他目不斜视往外走,身后出来袁礼的声音:“你站住!”
他非但没停,反而走的更快,拉开咖啡馆的大门就转弯,心下千回百转。身后有明显的脚步声,还有个女人在叫:“袁总,你去哪儿啊?”
卫遇城没有跑,脚下不急不缓,转了个弯,停在某棵茂盛的梧桐树下。
回头,身后的人眯眼瞪着他:“你跑什么跑啊,心虚?”
他要是反应正常点,直接问“你谁啊,看我干什么”,袁礼大概还不敢相信这是卫遇城。可他就这么跑了出来,倒坐实了身份。
阿城回身看着他,没说话。
袁礼啧啧两声:“还真是你啊,姓卫的?”
他还是没回答。
“你小子不是死了吗?怎么,玩儿诈尸?”袁礼上下打量他,“穿的跟捡破烂似的,干嘛不回家?真准备把公司拱手送人了?”
“好久不见。”阿城终于开口,神色淡淡地瞥他一眼,“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
袁礼:“我他妈……”
他忍了,实在是眼前这桩事太过稀罕,顾不上和以往一样针锋相对。
“知不知道你弟正筹备给你办丧事呢?再不回去,也不怕他跟野狗似的一口把你公司吞了?”
阿城眼神微冷,“我弟?我没有弟弟。”
袁礼:“私生子也是儿子,谁让你爸把他生下来呢?不是,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车祸没死,在外面瞎晃悠什么啊?”
“不关你的事。”
袁礼眯眼盯着他,嗅到不寻常的气息:“你个心机狗,又在筹谋什么?”
袁卫两家的竞争从父辈就开始了,两边的老人算得上是棋逢对手,面和心不和。但私底下斗得再厉害,生意场上相逢,大家都是笑面虎。
到了袁礼和卫遇城这一辈,自然是子承父业,继续竞争。
和卫遇城不同,袁礼正好是那种在江湖上有点名气的公子哥,哪哪都有他。他俩一个瞧不起对方假正经,一个看不上对方浪荡子。
反正哪里相遇,哪里就有暗涌。
今天你抢我一块地,明天我截胡你一桩生意。
家大业大的两个集团旗下业务无数,涵盖了酒店、餐厅、地产方方面面,在平城斗得风生水起。
前几天听到卫遇城坠海身亡的“喜讯”时,袁礼还在开会,当下笑得跳了起来:“靠,老天开眼,听见我的生日愿望了?”
可这几天哪哪都不得劲。
棋逢对手是苦恼,却也是幸运。突然一下独孤求败了,袁礼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时不时就哼起周星驰的电影里那首红极一时的歌:“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眼下这位对手突然诈尸,袁礼突然有点难言的激动。
“算了,锯嘴葫芦,能问出个一二三来就有鬼了。”他瞥了卫遇城一眼,“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但我好心提醒你,别作过头了,你家后院起火呢。”
卫遇城顿了顿,才说:“我心里有数。”
嗨,两人从前都只在生意场上见面,一个比一个西装笔挺有精英模样,他什么时候看见过卫遇城落魄成现在这样?
袁礼上下瞅他,你别说,他现在这丧家犬的样子还真有点顺眼。
心下升腾起那么点优越感,和大发慈悲的善良,袁礼咳嗽两声:“那什么,虽说咱俩一直是竞争关系,但好歹棋逢对手,宿敌宿敌,也算半个知己……我袁礼也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阿城看他半天,笑了笑:“棋逢对手?”
“难道不是?”
“我倒不知道你把我看作宿敌。”阿城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抹游刃有余,“不过你高看自己了,在我这,你还称不上宿敌。”
袁礼:“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卫遇城微微一笑,这些天来难得开怀,“生意场上,你一向是我的手下败将,棋逢对手这个词,建议你回去翻翻成语词典,不要再乱用了。”
袁礼:“¥%……#@&*”
果然一遇到这个人,他就前功尽弃,什么平城四少,什么优雅贵公子,不激情到口吐芬芳他就不叫袁礼。
两人的小学生掐架模式没能维持多久。
卫遇城最后还是收敛了笑意:“如果真想帮我,就不要告诉别人你见过我。”
袁礼哼了一声:“不告诉别人也行,跪下来磕个头,叫我一声爷爷。”
“大白天,不要做梦。”
两人谁也不让,对视良久。
最后是袁礼把头一昂,“不说就不说,你以为爷爷稀罕提起你?”
这样子倒是叫卫遇城想起了小学时,两帮小孩打群架,他是纪律委员,冲上去制止时,小孩们一窝蜂都散了。
唯独这二愣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问袁礼:“你不跑,不怕教导主任来了记你过?”
当时袁礼也是这样,把头一昂,不屑一顾地说:“记过就记过,好汉做事一人当,爷爷怕这个?”
后来他果真被记过了,听说袁老爷子把人拎回家一顿好打,毕竟这是袁家上下好几代第一个在国旗下当众检讨忏悔的败家子。
也是在那以后,袁礼正式和卫遇城这个纪律委员杠上了。
多少年过去,这人还和当初一模一样。
阿城突然笑了,抬眼看着那二愣子,说了句:“多谢。”
二愣子一惊,低下头来,一惊一乍望着他,好半天才说:“你他妈坠个海,被人魂穿了?”
阿城没理他,侧头看了眼马路斜对面的电信营业厅,忽然说:“你身份证带了没?”
“带了,干嘛?”
“再帮我个忙。”
“你求我啊。”袁礼下意识开杠,不放过这种羞辱他的大好机会。
没想到卫遇城转身就走:“不帮算了。”
“……”
妈的,都虎落平阳了,还这么有骨气。
“等等。”袁礼一脸难看,不情不愿吐出三个字,“……什么忙?”
卫遇城微微一笑:“帮我办张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