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本自重横行(四)

修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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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邢咸池何等聪明人,明明早就搭好了滠水浮桥却不用,用意是想让张平国将大量兵力用来守桥,可惜人家不吃这一套。大冬天的河床都结冰了,怎么可能需要浮桥渡河,张平国又不是傻子,邢咸池索性将计就计,偷偷命人将铁链凿进水底,待到把所有的成军骗进冰面后,用好几十匹骏马扯开冰面,那样一来,衡州军兵,皆成鱼鳖。此计症结之处在于如何让衡州军安安稳稳待在冰面上,等到傍晚融水之时。

    “那就用百姓!”盾阵可以让军士们进退自如,可如果夹杂了要保护的百姓,那就不好说了。成人性子老实憨厚,眼见同胞受难,能救还是会救的,张平国想到的就是这一点,不然不可能在冰面上等到傍晚。本以为等一个变数或许会救下来这些可怜的百姓,没想到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张平国狼狈的爬上岸,活下来的衡州兵都已经早早入城了,岸边无人,他恨恨朝对岸碎了一口,转身离开。心中气愤极了,陛下怎么还不表态,难不成真以为我北军是铁打的,蓝屏大营的中军在干什么,只说了句“尽力御敌,便宜行事”后再无下文,这不是妥妥的废话嘛,萧关已经丢了,衡州不能再丢了。精力耗尽冻的他浑身发抖,脚下却没有放慢,趁着夜色,进入了衡州城。

    衡州州名由来,取自西镜山麓主峰——衡兰山。作为南成北边重镇,城高池深,常驻军队二十万,萧关也是十万,剩余十万在蝶州,全部算上四十万,是北军的全部家当。萧关破了之后,蔡希彻和蒋憬尘进入衡州,带来差不多五万精锐,严承风又调来十万军队守衡州,以此为准二十五万人,张平国才有了和邢咸池一拼的胆量,可悲的当张平国提出在滠水边防止十六军过河时,蔡希彻和蒋憬尘说什么也不同意,指着鼻子说守城守城,显然是被打怕了。张平国一怒之下独自带着自己手下的十万军队,在滠水边列阵迎敌,正中邢咸池下怀,这才有了此次兵败。

    夜,衡州,北军府。

    当张平国拖着泥泞的身子进入帅府大门时,若不是掏出来那颗随身的衡州大印,谁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个瑟瑟发抖的疯子是衡州营门大帅。不敢怠慢,架进内堂,张平国匆匆洗了热水澡,擦干身子,就忙不迭的召见蔡希彻,蒋憬尘等诸位将领。

    战事如火,不用他召见,一干将领听说消息,早就安安静静站在外堂等候,不同的是,此时人群中左手主位上坐着一人,二十五六上下年纪,身着三品大红蟒袍,正在闭目养神,左手边摆着一杯茶水,一道圣旨。

    张平国前脚踏进议事厅,那人尖利的声音立刻响起:“让张大人受惊了,本督主要是早来一两日,也不至如此。”张平国一惊,打量那人,见此人头戴一顶凤翅官帽,乌黑长发散在肩颈,耳根垂着一对蓝宝石南洋珍珠耳坠,双手拢着一个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面容白净,没有一根胡须,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唇点朱丹,眼角呲厉,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擎着一池秋水缓缓流淌,可惜他的身边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不得不使人心生恐怖,暗暗惊叹。

    张平国见他是个公公,不好得罪,试探问道:“上差是?”

    那人道:“殿前都指挥使,内廷卫梅花卫都指挥使,赵镇,大人不必客气了,为国奔波,都辛苦的紧,有旨意,北军张帅接一下吧。”说罢抄起圣旨,厅中诸位官员一齐跪倒。张平国更是诚惶诚恐匍匐在地。

    “臣衡州营主帅张平国恭请圣安?”

    “圣躬安。”赵镇象征性回了句,打开黄色绢帛,仔细读道:“朕绍膺骏命,制曰:朕初承大位,国步艰难,所忧者黎民口中之食,将士束身之甲何所出耳,今顺贼忤逆,蜗居北境不思苟安且对我大成常有侧目,跳梁如此,孰可忍乎?着尔北境之军坚壁清野,坐守城池,不敢不使我之一丝一缕一箪一饮入百姓之口,而毋使入贼人縠中。朕依依北望,不复忍心见流民矣。诸卿勉力,天兵到日,樯橹必成齑粉矣。钦此。”

    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张平国,一拱手,叩头接旨,脸上却充满了惊诧:“不,不打了?”

    年轻的宦官眯着眼,狭长风目看不清确切态度,双手抿着暖壶,语重心长道:“文白大人,不是不打了,是打不了,国步艰难,一边要到南边征蛮子,一边又要把宫里洗干净了,四十万人就是四十张嘴,四十万条心,一张嘴就要哗啦啦的流银子,陛下和本座就是去偷去抢,哪有那么多银子呦,且忍着吧。”

    在一旁的蔡希彻突兀道:“本帅同意赵大人的意思!”

    赵镇眼中激射出一道寒芒,不经意间白了蔡希彻一眼,苦笑道:“蔡贤初,丢关败军之将,你也好意思同意。”一言戳到蔡希彻痛处,低下头缩在一旁。

    赵镇拍了拍蔡希彻肩膀,嘴角含笑,像是鼓励,又像是安顿:“陛下说了,这场仗,是张大人一往无前打下来的,打出了我成国男儿的气魄,北军的将士们,也辛苦了,朝廷里外都说要赏你呢。”

    张平国很不习惯这个宫中巨擘说话语气,顶他道:“宫中的事,与本帅无关。陛下既然要本帅坚壁清野,那本帅连个毛也不留给顺狗,遵旨就是了。”

    赵镇阴桀一笑,大红蟒袍撩起,坐在了交椅上,道:“那请张帅发令吧。”

    张平国不去管他,自顾自走到帅桌前,虎目圆挣,气势恢宏,道:“诸位,本帅为衡州营最高统帅,现按圣旨处事,可有异议。”

    厅下众人不发一言。

    帅府大堂中,漏针可闻,只有左手边的赵镇传来细细呷茶声。

    张平国环视一遍,道:“很好。军机要秘,诸位听清了。”

    将圣旨供奉在堂中,衡州一众将官侍立两旁,张平国稳稳道:“目下第一令,甲士奋命,军情如火,举凡守城士卒,务必战至最后最后一人,若城破,我城中当无一个活人。”

    “诺!”

    衡州雄城,城高二十丈六尺,底宽九丈,城墙长达二十里,又呈井字型,基座全用花岗岩和石灰岩条石砌成,墙面由特质的黑漆巨砖砌成,再从缝隙中浇灌糯米汁与高粱汁以及石灰与桐油混合的夹浆,坚固之甚,硬弩百步之内,不能射进一尺之深。

    张平国冷冷道:“萧关主将蔡希彻听令,可将城外粮食物资尽运城内,连房屋也尽数拆去,木料砖瓦搬到城中,一丝一缕一箪一饮,宁可烧毁,不资敌军。”

    “副将蒋憬尘听令,带领所部军士,在城内外百步一井,内放陶罐,使耳聪者听之,防止敌军遁地来袭。”

    “前营主将杨文瑔,钟松听令,将二十五万百姓列成三六九队,轮流换防昼夜不歇,防细作防奸细防纵火。”

    “参将邓钟梅,杨步风听令,将城中民众,僧侣、工匠、游侠悉数盘点,会同愈大人准备守城火油,弓弩,衣食,器械等物,不够便从内库抽掉调,去百姓家借取。”

    ”守粮官清查粮草,军需官准备军需,向导官勘察地形,斥候官搜罗敌情,总而言之一句话,诸君各司其职,勿负皇命。”

    “诺!”偌大的议事厅中,数十位顶盔掼甲的汉子拱手遵命,紧接着甲胄声响,一个个都离开府门,做事去了。

    厅中正堂一块巨大卧龙匾额,高书四字“啸杀九原”。

    乃前任北帅严乞明夺回萧关后手书,字劲如粗木顶梁,大河泛滥气压万里,赵镇目光久久停驻在卧龙匾上,眯着眼道:“衡州一柱搅起千尺浪,九原无宁日了。”

    张文白一番调军令,

    廿万奎军下衡州,山雨欲来风满楼!

    历时三月之久的衡州会战就此彻底拉开帷幕。

    五

    年轻宦官冷冷掖好衣角,起身准备离开,刚刚行至院中,迎面一人,英眉朗目,高大伟岸,面颊一道长疤,英武非常,身旁跟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高畔?”

    好不容易甩开护院溜进来的高畔也是一脸懵懂,这里竟然还能遇到这小子,沧桑的脸庞顿时大喜,跳起来砸他胸膛:“赵元敬?”

    年轻宦官瞅了眼令狐慧怡,着忙将那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塞到女孩手中,笑道:“你还没死啊,这个姐姐长的可真好看,来,大冬天的,别凉了身子。你这小子,莫名其妙失踪,害的兵部官员见你爷爷就像耗子躲猫一样,回来好,赶紧回家。”

    令狐慧怡颇为羞涩,高畔冲她一笑,道:“没事没事,这可是个大傻人,他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高畔似乎意犹未尽,道:“有吃的没,我家姐姐饿了!”

    赵镇伸出袖帕痴痴笑道:“有有有,本座还有很多事给你说呢,咱们去馆驿,好好说。”

    高畔答应一声,不过有点犹豫道:“张平国张大人,不见见么?”

    赵镇道:“陛下说了,由他去胡闹,今夜怕是就要攻城了。蝶州的严承风,西军的赵宇豪,还有东军的你父亲高大人,都是国之干臣,北境一柱,有他们在,咱们这些后辈啊,跟在屁股后面传个信就行了。”

    高畔还想反驳,赵镇伸出比女子还白的纤纤玉手拉住令狐慧怡,浑身上下打趣道:“好标志的身段儿啊,放眼整个南成国,怕也找不到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妹妹叫什么呀,几岁了,怎么认识的,家里还有人吗,许人了没有,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与本座说说,不然跟这高麟德这个榆木脑袋,可无聊的很呢。”

    令狐慧怡一时面颊飞红,双手在赵镇手中,只感觉又软又滑,竟然比自己的一双手还要白细。赵镇说着便将令狐慧怡牵手往出走,一边走一边嘘寒问暖,碎语不断。

    高畔被晾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挠挠头道:“真不用给张大人说说啊?”

    赵镇回过头,玩味道:“说什么?哦,对,说你怎么逃出来的?你去说吧,本座随后就到。”

    高畔点点头,转身没走几步,突然感觉不对劲。令狐慧怡怎么不见了,大叫道:“赵镇,你大爷的!”

    急忙趋步赶上。门外一顶暖阁大轿,金黄盖,?金黄幨上安银顶,透雕玲珑如意,均用朱漆涂抹,一面红云缎面红纺丝里沥水轿顶帏帘,一面红缎面红纺丝里夹轿衣,红布面红纺丝里夹遮尘,入内轿底铺着红白毡,一方四角兽沿火盆,燃烧松炭。

    赵镇已经携令狐慧怡进入暖轿,顿感觉暖晕晕好舒服,吩咐早早等候的十八个抬轿郎官,一声起,缓缓走向驿馆。赵镇不忘揭开轿帘取笑高畔:“麟德哥哥,本座知道你天生火体,不怕冷的,咱两个姐姐妹妹说话,你就不要进来了。跟在后面吧。”

    轿后参差不齐有百人仪仗,多数是宦官之流。

    高畔嘴上咒骂一通,抢来一匹骏马,遥遥跟在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