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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太太不知道木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陆家的那两个后生的确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等陆湛的亲事定下来之后,陈二夫人膝下的四郎也该说亲了。同卫蘅的年纪也合得上,但是木老夫人这时候说这种话,难免不会让人误会,她是想将卫蘅订给陆湛,毕竟现在陆家要议亲的可是陆湛。
而且卫蘅都定亲了,木老夫人居然还说这种话,那一定是真的在惋惜。
可是张老太太想想又觉得不对,如果他们家有意给陆三郎说卫萱,就绝不可能再给陆四郎说卫蘅,哪有两姐妹嫁给两兄弟的。张老太太的心一跳,难不成她本来真是要给陆湛说卫蘅的,所以木老夫人对陆湛和卫萱的亲事才一直不肯点头。
张老太太一想到这种可能,在心里险些没把何氏骂个半死。
而木老夫人在心里又何尝不是将楚夫人骂了个半死。若非是楚氏挡在中间,她完全可以早将卫蘅和陆湛的亲事定下来。
木老夫人又细细打量了卫蘅一番。
小姑娘实在是太漂亮了,鲜妍得仿佛即将绽放的粉荷。人瞧着也十分大方,脸上时时带着一丝甜甜的笑容,让人看了就觉得舒心。
木老夫人想得开,她也没想要给陆湛寻一个多厉害的媳妇,也不需要给陆湛找什么帮衬,她的孙儿靠他自己,就已经足以傲视众人了。
木老夫人只是心疼陆湛。陆湛的爹不争气,陆湛年纪轻轻就要肩负起国公府未来的重担来,她瞧着陆湛越来越沉寂的性子就觉得心痛,别的孩子还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时候,陆湛已经跟着他祖父在沙场历练了,后来又是不畏寒暑的在东山学院苦读,出外游历,心思就越来越深沉,木老夫人每次看见就觉得对不起陆湛,若是他中意卫蘅,木老夫人就愿意给他聘了卫蘅,只盼他回家能有个贴心的人。
这下可好了,木老夫人不由又想起陆湛从宁夏回来后的样子,神情虽然正常,可是老夫人怎么会不了解陆湛,他眼睛里都冻出冰渣子了。
立了大功,脸上却一丝喜色也没有,亏老国公还赞叹说陆湛性子沉稳,老夫人都恨不能啐老国公一脸,男人的心也太粗了,难道他就看不出,陆湛这根本不是性子沉稳,而是心里难受得厉害。
陆湛身边伺候的小厮也偷偷跑去宣瑞堂告诉过老夫人身边的牡丹,三爷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在水榭喝闷酒了。
木老夫人想起就心疼,陆湛还从没有这样消沉的时候,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坚信可以解决,并且为之努力,从没有消极过,但是唯独在卫蘅这件事上,老夫人觉得即使是陆湛,那也是无能为力了。
从木家回府后,张老太太一直在想木老夫人说的那番话,可是不管如何,事情已成定局,再后悔也没用。现如今,她只盼着如果卫萱和陆湛的亲事能成,就最好了。而木老夫人的话,她也最好听在耳朵里,就从此藏在肚子里,免得卫萱心里有疙瘩。
不过很快,张老太太和木氏的“美梦”,就被打碎了,听说楚夫人有给陆湛和她表侄女定亲的打算。不过这些都是传言,但陆府那边确实一直没有请人到卫府提亲。
张老太太又觉得这不能怪陆家,因为齐国公陆彦自从宁夏回来以后,就病倒了,听说是受了凉,引得年轻时战场上受的伤旧疾复发,一开始大家还没觉得凶险,可是在吃了一个来月的药之后还没有丝毫好转,反而人都起不来床了,成日昏昏沉沉,连宫里的太医都说,时日无多,叫预备后事了。
陆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谁还有心情说儿女的亲事啊。
陆湛也是告了假,在家里给齐国公服侍汤药。为着齐国公的病,永和帝下令让太医院的太医一起会诊,可还是没想出好方子来,反而争论不休,这样的情况,谁也不敢给老国公乱用药。
永和帝还亲自到了陆府看望齐国公的病情。一般皇帝都来探病了,那就真是没救了。
卫蘅在家里听见消息后,心里也替齐国公担忧,毕竟是国之重臣,没有他北地的黎民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更何况,他还是卫蘅表姨婆的丈夫,又是陆湛的祖父。
何氏的心里也为齐国公担忧,这日晚上还特地留了卫蘅道:“明日,跟我去齐国公府看看你表姨婆和老国公吧。”
卫蘅点了点头,本来就是亲戚,这时候自然应该去看看,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只是卫蘅看着何氏张罗明日要送到齐国公府的东西,觉得也太厚重了一些,百年山参、鹿茸、血燕,跟不要钱似的都论斤送。卫蘅有些诧异,“娘怎么准备这样厚的礼,也不怕别人说你,你让别的去探望拉老国公的人怎么办?”
何氏拍了拍额头道:“我这不也是想着还你湛表哥一个人情么。”
卫蘅闻言一愣,“娘欠了他什么人情?”
何氏惊诧地道:“我没告诉过你?”
卫蘅摇了摇头。
何氏也不瞒卫蘅,就将卫峻是如何惹上商彦升的官司的,如何被大理寺调查的,陆湛又是如何帮了卫峻的事情,都告诉了卫蘅。
“你瞧,你爹爹有事的时候,陆湛大力相助,如今齐国公眼瞧着就要不好了,咱们是不是该比别人送重些礼?”何氏问。
卫蘅没想到,陆湛还帮主动帮过她的父亲,那时候陆湛还跟她仔细分析过她爹卫峻不会有事,想来他说要娶自己,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陆家也不缺这些东西,娘还是别送这么多了,别人看了会说闲话,说咱们赶着巴结陆家,何况二姐姐同他们家有可能议亲,万一说咱们上赶着想将女儿嫁给他们怎么办?”卫蘅道:“娘想还人情,送这些东西,其实也抵不了什么。”
何氏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便点了点头,“行,都听你的。”
晚上,卫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帮到陆湛,帮到齐国公,只是太医也没有法子的事情,卫蘅当然也束手无策。她努力想回忆上辈子齐国公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但是因为过了太多太多年了,卫蘅只记得就在这几年里,但是具体是哪一年就有些模糊了。
卫蘅盯着床帐,数着白羊,数着数着,忽然坐起了身,她一下就想起来了,过几年大夏朝会出现一个神医,据说是华佗再世,叫作华寿延。
卫蘅虽然不知道华寿延能不能救齐国公,但是她觉得可以试一试。
卫蘅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吩咐木鱼儿让人去打听,一个叫做华寿延的大夫。卫蘅只能大约记得华寿延在出名前,一直在陕北附近行医,那里年年遭灾,又饱受兵祸,百姓最苦,所以华寿延一直在那里行医救人。
“姑娘打听这人做什么啊?”木鱼儿问。
卫蘅道:“问这么多干什么,赶紧去打听。”
木鱼儿的父亲是何氏的陪房,深受器重,何氏和她京里的铺子之间跑腿的事情,都是交给他在做。所以卫蘅才让木鱼儿去打听,其实就是让何氏铺子上的人帮着打听。
“听仔细了,要尽快,多赏些银子。你就说我说的,谁要是能找到这个大夫,我就赏他一千两银子。”卫蘅道。
有些做活儿的人一辈子只怕也未必能见到这样大笔的银钱,重赏之下必有消息灵通之士。
木鱼儿缩了缩脖子,赶紧回家找她爹去了。
卫蘅则带了念珠儿跟着何氏还有老太太去了齐国公府。按说,卫蘅其实不该来,她见着陆湛只会尴尬,只是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硬着头皮还是来了,大概是想见着陆湛被他骂一顿,打一顿都是行的,有些事情总要当面了一了才行。
张老太太等人到了宣瑞堂,木老夫人也没有精神招呼,冲着张老太太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木老夫人一下子就仿佛老了很多,头发都灰白了一半,脸上全是憔悴之色,再看楚夫人和陈夫人,都是一脸的憔悴。
张老太太道:“老姐姐,我们也就是过来看看,知道你们现在照顾病人,劳心劳力不方便,若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就是了。”
这两天像张老太太这样的上门来探望的亲戚不知凡几,张老太太算是有脸面的,这才能到了宣瑞堂,还见着了木老夫人,等闲的亲戚上门都是在外头由管事妈妈招待一会儿便告辞了。
“费心了。”木老夫人道。
礼物送过了,心意也当面表达了,张老太太这就准备离开,哪知在内室伺候的牡丹却出来,对着木老夫人和张老太太道:“国公爷醒了,想见见卫三姑娘。”
这话一出,张老太太和何氏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老国公在这种时候会想着见卫蘅这个不沾边儿的小丫头。
而跟在木夫人身边的卫萱却脸色一变,她本就是灵慧之人,一下就明白了老国公想见卫蘅的原因。
这种时候,别说是老国公即将不久于人世,就是他身体安康的时候,也断然没有在这许多人里,指明要见卫蘅一个人的道理。
卫萱唯一能想出的理由,那就是老国公想见见自己未来的孙媳妇。再联想到,楚夫人和她母亲在她和陆湛的亲事上本来早有默契,但齐国公府就是一直没有让媒人上门的动静,卫萱此刻才恍然大悟,只怕齐国公和木老夫人看中的人是卫蘅,也或者陆湛看中的人是卫蘅。
卫萱定了定心,变色的脸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对陆湛原本也只是一丝好感,来源于少女对这样的英睿男子的仰慕,可要说有多深厚的感情,却绝对称不上。如今卫萱既然知道了背后的事情,她就断然再不肯嫁给陆湛。
卫萱也是个心性高傲的女孩儿,她完全没有必要非要嫁给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子。
只是卫萱想着卫蘅已经和何家定亲,陆家肯定不可能不知道,老国公这时候要见卫蘅,也不知所为何事。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牡丹不过才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叫卫萱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卫蘅在听了牡丹的话之后,也错愕了片刻,却只能跟着牡丹进了宣瑞堂的内室。
内室里窗户大开,隐隐只有丝丝药味,老国公被人扶了起来,斜靠在床上,精神还算不错,只是面容清癯,瘦得颧骨高突,两颊凹陷,否则实在看不出他会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卫蘅心里感叹,真不愧是神将军,即使在跟老病和命运抗争的时候,依然不愿意像普通人那样瘫倒。
陆湛此刻就站在老国公的床头,他见卫蘅进来,脸上也没有露出别的表情,只是低头在老国公的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祖父,卫三姑娘到了。”
闭目养神的老国公睁开眼睛,卫蘅才发现老人是真的病得十分严重,眼神已经有些浑浊了,大概所有的精神全靠人参提着。
老国公只看了卫蘅一眼,仿佛就有些没有力气再抬起眼皮了,卫蘅立在室内不知该不该告辞,等了良久之后,良久得卫蘅觉得自己都快成木桩子了,才听得老国公重新蓄积了力量道:“是她啊。”
然后卫蘅就看见老国公的手指动了动,陆湛就吩咐牡丹道:“送卫三姑娘出去吧。”
整个过程里,多余的一眼,多余的一句话,陆湛都没有给卫蘅。
卫蘅在转身时看了陆湛一眼,被他眼里布满的红血丝给惊到了,心下不由叹息,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生死离别了。
回到靖宁侯府时,何氏忍不住问卫蘅道:“老国公怎么会单独见你,他说什么了?”
卫蘅道:“他就说了三个字:是她啊。”
何氏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卫蘅情绪不高地道:“谁知道呢,娘,我先回屋了。”
何氏点了点头。
卫蘅一回到她的屋子,就跟被抽了骨头一样,瘫软到榻上,心里想着今日的事情。老国公这时候还想着要见自己,卫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自欺的,想来陆湛肯定是把他们的事情告诉了老国公的。
只不过老国公一回京之后就病了,不一定会知道自己已经定亲的事情,谁也不会无聊到巴巴地去老国公跟前说,卫家的三姑娘跟别人定亲了。
卫蘅一想起今日陆湛的表情,和那从内向外不断散发的冰凉气息,她就觉得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否则实在是有些愧对陆湛。
好在木鱼儿那边,不到两日时间就有了回信。
“姑娘,听说陕北是有一个华寿延华大夫,医术了得,这段日子他是在平阳府,那边刚遭了洪灾。”木鱼儿道。
卫蘅正在梳头,顺手就赏了木鱼儿一支金簪,“好丫头,可让人去请华大夫了?”
木鱼儿点了点头,“奴婢的哥哥亲自去的,快马兼程,这两日肯定有消息回来。”
木鱼儿的哥哥的确很快就传回了消息,那华大夫据说有三不救,其中有一条就是不救达官显贵。
卫蘅皱了皱眉头,上辈子华寿延出名的时候,可没说有这一条啊,不治达官显贵,他的医术怎么可能出名。
卫蘅转念一想,华寿延医术了得,如果不是有这一条不救的原则,估计早就该出名了,但是既然以后华寿延的这一条原则可以改变,那也就是说现在也是有可能改变的。
卫蘅凝视窗外,想了片刻,觉得必须去试试,但是这件事交给其他人,她又实在不放心,何况看老国公的情形,估计是等不了多少时间了。
卫蘅转头吩咐念珠儿道:“你去三嫂那里,帮我找几套三哥旧时穿的衣袍,最好是我也能勉强能穿的。”
念珠儿焦急地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上京城里的千金闺秀,虽然偶尔也有一、两个会干出女扮男装出游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绝不该发生在靖宁侯府。
“叫你去,你就去,我自然会去同娘亲说的。”卫蘅道。
念珠儿一听,卫蘅并不打算瞒着何氏,也就略微放了些心。
念珠儿刚走,卫蘅就匆匆去了何氏的屋里,把她的想法告诉了何氏。
“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华大夫?”何氏皱皱眉头道。
卫蘅胡邹道:“我是在女学里听同窗说的,说得神乎其神,煞有介事,反正都这种时候了,咱们宁可信其有,试一试也没什么妨碍。”
何氏点了点头道:“这也是。万一要是那个华大夫真有本事,倒是一桩天大的功德。可惜你三哥如今在翰林院也走不得,你五哥又不在,这孩子也真是的,他大伯父都回来了,他偏还要留在西羌。”
何氏说着说着就偏了题,开始埋怨卫杨。
卫蘅赶紧道:“娘,五哥的事情待会儿再说,先说说派人请华大夫的事情吧。”
何氏道:“我去跟老太太说,叫郑大管事亲自走一趟。”
郑家管事是靖宁侯府外院的大管事,总览侯府对外的一切事宜,为人沉稳妥当,这件事交给他来做也不是不可以。
卫蘅道:“这样也好。可是娘,我也想跟着去。万一,郑大管事说不通华大夫,我还可以帮忙啊。”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帮上什么忙,这一去千里迢迢,你跟着去反而拖累人。”何氏道。
卫蘅跟何氏这么几十年的母女,在对付何氏上头,她都已经快要修炼成精了,所以卫蘅上前双手搂住何氏的手臂道:“我骑术好,才不会拖累人。娘,我女扮男装出去,不碍事的。对外,我就说我叫卫杨。”
何氏惊讶地看着卫蘅道:“我打你个不知死的丫头,这样的事情你也敢想,还女扮男装,你以为女人扮男人那么容易啊?”
卫蘅道:“骑在马上,等闲别人也看不出来的。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娘,咱们做这些事情,不就是为了偿还陆三郎的人情么,若是只让郑大管事去,今后这人情可就是算在靖宁侯府身上的,以后也就会算在大伯父身上,他才是靖宁侯世子。虽说做好事不求回报,可是总要叫陆湛知道,咱们当初承了他的情,现在是知恩图报啊,你说对不对?咱们二房要是不派人去,怎么说得过去?”
何氏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凭什么好事都要被大房占去啊,明明是她们二房的功劳。
“可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出门,还是大远门,就是我同意,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大不了我在派个管事的去。”何氏道。
卫蘅猴到何氏怀里,腆着脸笑道:“不告诉老太太,女儿也会去就成了啊。至于请安,你就替女儿报个病呗。”
何氏以一种“你听不懂人话么”的眼神看着卫蘅。
卫蘅道:“这件事刻不容缓,若是郑大管事说不通华大夫,再回来禀报,一来一去荒废的时间,可不等人。再说了,家里不去一个主子,哪里显得出诚意来,娘,你就让女儿去吧。爹爹欠下的人情,我这个做女儿的来还,不是天经地义么。何况,你看陆湛这架势,今后肯定是出将入相之辈,这一次若是能救了老国公,他心里感激咱们,自有咱们家的好处,你说是不是?”
何氏啐了卫蘅一口,“你这是胡说什么呢,咱们救老国公可不是图陆湛将来对咱们家有什么好处,你小小年纪算计这样多,也不怕短寿啊?”
卫蘅赶紧认错道:“是,是,都是女儿见识短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这是在修功德。”
何氏这才点了点头,然后被卫蘅拉着、搂着,哄了又哄,哄了还哄,还是没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