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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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景还不是萧景之前,当过一年半身不遂的皇帝。

    人常说,得修了多少辈子的福,这一世才能是九五之尊。

    可叫他说,他得倒了多少辈子的霉,才能成为半身不遂的皇帝,关键还是元亨的爹。

    别人的爹得了重病,儿子不说天天以泪洗面,日日伺候在床前,也是寻医问药,替爹操碎了心的。

    别问元亨是什么反应,他碎掉的心到现在还没有合拢到一起。

    那年元亨十岁,他还是萧楠之时,对这个外甥也是很疼爱的,突然就转变成了父子关系,虽说有些不大习惯,但他对元亨还真产生了那种舔犊之情。

    当然这是没有发生那事之前。

    话说他陡然间成了连道都走不利索的元保儿,心情实在是无法言语。

    挑剔吧,好歹他还有口气儿。不挑剔吧,这……唉,也就只剩一口气了。

    那是他已在床上躺了很多日的一天,心情自然是很不好。

    他想看看外面的花草、外面的白云、还有外面的小鸟,正紧盯着窗户,就瞧见从窗户那儿露了个小头的元亨。

    那是一种在阴雨泥泞之中拔行,一下子看到了太阳的心情。

    只见元亨那小子却利落地从窗户翻进,手里还抓了个蛐蛐儿,一下子扔进了他的药碗里,然后从哪儿进来的又从哪儿出去,自始至终可是一眼都没瞧过他。

    他本来就说话不清,震惊的更是忘记了呜呜着言语。

    要知道他芯子里虽然是元亨的舅舅,可那张脸确实是元亨的亲爹呀!

    他不知道元保儿从前到底做了什么得罪元亨的事情,但打那儿起,他就知道元亨不仅不是个靠谱的,还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且只要是有仇,就是亲爹也是可以算计的。

    反正人家又不会下毒弑父,不过是弄只蛐蛐儿儿或者抓几只蚂蚁,放在他的身上或者放进他的药碗里。

    这是杀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的节奏。

    萧景又回忆起了在皇宫中的那段悲惨日子,心塞加剧。

    他踢了踢床脚,道:“你出来,咱俩谈谈。”

    可小皇帝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肯出去。

    别看萧景在言语上不太注意,所谓君臣有别,他敢直呼元亨的名字,还是元亨自己授意的。但也仅限于特别生气的时候,他才会脱口叫出来。至于直接动手,也就是想想而已。

    萧景无可奈何,气闷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不过是不想回宫……”

    小皇帝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可他又不是个不长脑子的。来闹洞房,不过就是个幌子,实际上他心里还有其他的盘算。

    今日清早,八柱国便将选出的美人送进了宫里去。这其中,也有他们家的萧雨,没有迎亲的队伍,没有大红的霞披,被一顶轿子从侧门抬进了后宫里。

    不知道八个美人会不会觉得委屈,反正小皇帝看起来挺委屈的。

    要知道这会儿的皇宫里可是有八个美人在等着小皇帝翻牌子。

    他不想洞房那就不洞,耽误别人洞房是几个意思?

    萧景一挽袖子,又道:“你到底出不出来?”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不动不说算是回应。

    这是僵持住了。

    萧景闭上了眼睛,再挣开之时,沉重地叹气,而后就是一声短啸。

    只见新房周围的暗哨,几乎是一齐显身。

    萧景走到窗前,招了招手,对为首的冒越道:“把床拆了,将皇上送回皇宫。”

    这是打定了主意,你不仁我也不义。

    小皇帝让他洞不了房,他就让小皇帝自己面对八加一个女人去,那个“一”还是最难对付的,正是小皇帝的母亲。

    冒越和冒齐是两兄弟。弟弟冒齐性情圆滑,被萧景安排到了赌坊。哥哥冒越是个认准了一条路就会走到死的性子,武烈将军说了拆床,他领着手下,二话不说就废掉了新床。又使两人架起了蹲在角落的小皇帝,大踏步就走了出去。

    萧景才没空去理小皇帝是如何叫嚣的,此时的他心疼不已。娘的,可怜了他的新床,还没睡过就散架了哩。

    当爹不容易啊,这是萧景打元亨那就明白的道理。

    本想着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可如今的萧景只有一个心理,一群羊中若是有一只病了,也会带坏其他小羊的。

    萧景解决了“坏羊”,准备在两只小羊之中选出一只头羊来。不管是看年纪,还是看沉稳度,都是他儿子完胜。

    萧景将萧般若拉到了一旁,进行思想教育。问他:“你为什么带你妹妹钻床底,别说是皇上让你钻的,我就不信,他还能将你硬拉进去!”

    然后又说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他儿子没起好带头作用,这是不可取的。

    萧般若又不能出卖玉宝音,跟他爹说其实她比他还先钻进去,只好沉默以对。

    萧景看了看一旁拆坏的新床,又看了看低垂着头的儿子……唉哟,心塞两字已经不能形容他的心情。

    这都什么事儿啊,今日他不到四更就起,忙活了一天,就是骑马迎亲那会儿算是小坐了一下。忙活来忙活去,忙活的本属于两个人的良辰美景,中间还是夹了一对儿女。

    萧景只觉疲惫,累得连教育孩子都没了力气。

    他摆摆手道:“算了,今日就说到这里。你的屋子给你妹妹住,你住到我的书房里。明日再说明日的事情。”

    至于他和高远公主,也不是非得今天就那什么!主要是看着一团糟的新房,他若是一脑门子只有那种心思,他也真的够禽兽了。

    所以……将就着眯一会儿吧,来日方长,不急,不急。

    也不知这一夜小皇帝是怎么过去的,萧景和高远公主,一个打了地铺,一个歪在小榻之上,客客气气地到了天明。

    第二日早上,新人要给长辈敬茶。

    萧景带着秦愫去了前院,临走之时,特地嘱托萧般若要带好了玉宝音。

    还说:“你不是个挺厉害的,怎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脾气了?

    你的个性呢?你的手腕呢?这个时候还不拿出来,怎么当人家的哥啊!

    老话说了长兄如父,你得拿出个靠谱的样子来,别好的不学学坏的。主要是千万别学小皇帝,小皇帝成了现在这样,那是被惯的了。你老子我看不惯那样的,可我不能打他,你……老子揍起来可是没有一点儿压力。”

    说了那么多,中心思想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妹妹要是惹事了,我就揍你。

    萧般若只觉头皮一紧,保证的挺好,等他爹一走,就巴巴地对玉宝音道:“走,我带你找郭老师练拳去。”

    郭荟本是萧弥坚给几个孙子请的老师,可自打皇宫的宫学开课,他就闲暇了下来,每日在自己的小院里种种花、玩玩草,过的是神仙的日子。

    萧般若领着玉宝音出了院子,沿着小道一路向西,到了萧府中唯一有水景的地方——那是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小水塘。

    水塘的大小,也就只能放进去两条大船,但不一定能顺利的转个圈。

    据萧般若说,这个水塘就是专门为郭荟挖的,水里养了几尾小鱼,郭荟最喜欢的就是在岸边垂钓。

    水塘之上有一个浮桥,是到达郭荟那里的唯一通道。

    站在浮桥边上,萧般若问:“你敢过不敢?”若是不敢,他可以背她。

    玉宝音嫌弃地看了看水塘,又看了看脚下的浮桥,道:“这么点儿水,就是掉下去也淹不死的。”

    萧般若就知道不会有他表现“哥哥孔武有力”的机会,他先她一步上了浮桥,道:“你随着我慢慢的往前走,要是觉得晕的话,千万别看水,就看着远方。”

    说实在的,玉宝音还是第一次走这种简陋的浮桥,由几块木板搭建而成,一走一摇晃。

    关键是,踏上去的时候,那些木板还咯吱咯吱乱响,玉宝音生怕自己一使劲就踩塌了浮桥。

    两个人慢慢地行进到了水塘中央。

    萧般若保持着向前的动作,问她:“你……真的不害怕?”想做好哥哥怎么就这么难呢?

    玉宝音便回他:“你怎么啰啰嗦嗦的像个老太婆一样。”

    话音才落,脚下的浮桥就一阵猛摇。

    一点也没有防备的萧般若赶紧拿出了扎马步的下盘力量,试图稳住桥,还道:“不怕就不怕,你摇什么摇?”

    玉宝音这会儿没空理他,她摇还是没摇她心里知道。

    她一回头就瞧见两个小厮一人搭了只脚在浮桥上猛摇,一边摇,还一边笑。

    那两个小厮见她看了过去,并没有停脚,而是下意识地遮住了脸庞。

    玉宝音的第一反应是,原来萧般若在萧家也是个没人缘的,重点是还拖累了她哩。

    这都已经入冬,若是落水肯定要伤风。

    她可不想生病。

    玉宝音随身携带着弹弓,但水塘的中央可没有小石头,不能就地取材。

    她想了想,幸好身上带了半袋有梅花印记的银锞子,那是她娘让她带着应急的,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不过应急的方式和她娘想的不一样。

    银锞子配弹弓,这手笔是真够大的。

    脑门上挨了一记的小厮连哼都没哼一声,捡起地上的银锞子,招呼了一声,和另外一个小厮一起拔腿就跑。

    萧般若又不是个傻的,自然早就发现了情况不对。他起初以为不过是谁在恶作剧,一回头瞧见那两个小厮刻意用袖子遮住了脸庞。

    他又怒又觉伤心,这可是他的家,居然有人想要害死他。

    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害他。

    就见玉宝音收好了弹弓道:“你不会游泳?”

    萧般若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玉宝音摆出了一副“我就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冲着他笑了又笑。她本来是不想落水的,可被人摇下去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结果并不一样。

    萧般若还弄不清楚她为什么发笑,她就推了他一把,将他推下了浮桥。

    且不说水有多凉,这突然的变故让萧般若不会思考,恐慌的不得了。

    他是怕水的,只因为他娘就是落水后一病不起而亡。

    萧般若觉得自己一定也快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怨恨玉宝音,甚至觉得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就是这个时候,一只小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往上再往上。

    终于露出了水面,又很快到了岸旁。

    萧般若活了过来,止不住的咳嗽。

    玉宝音笑着道:“你怎么样?”

    萧般若停了好久才说出话:“我一定是将这水塘的水喝了一半……肚子……胀的慌。”

    ****

    新人敬茶才敬了一半,忽听有人来报,“宝音公主和小公子落水了。”

    萧景陡然一惊,“人呢?有没有救起?”

    来报信的是郭荟身边的丫头,她道:“幸好宝音公主是个会水的,如今他们正在郭先生的屋子里喝姜汤。”

    这茶敬不下去了,别说是萧景和秦愫,就连萧弥坚也焦急万分。他二话不说,领导大部队人马开到了郭荟的小院子里。

    一去就瞧见玉宝音和萧般若,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玉宝音除了身上的衣裳不太合身以外,精神状态倒是很正常,她眯着眼睛享受着冬日的暖阳,瞧见大部队人马开到,还碰了碰旁边的萧般若。

    萧般若:“……”别碰我,肚子胀的慌。

    听说的是无恙,也亲眼确认过了无恙,萧景悬着的心终于落在了原有的位置上。

    他指着萧般若怒道:“我不是叫你看好了妹妹,你怎能让她掉下水呢?”

    萧般若有一肚子的委屈……唉呀,这么大了,多大点事,居然好想哭啊!

    他眨了眨眼睛,将眼泪使劲往回憋。

    就见一旁的玉宝音抱住了她娘的腿哭嚎。

    “娘啊,我和哥哥走在浮桥上,有两个看不见脸的小厮使劲晃桥。

    娘啊,我来萧家来的少,是有人看不惯我,还是想害死哥哥呀?

    娘啊,哥哥不会水,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拖上来的。

    娘啊,你真的差点儿就看不见我们两个了。”

    秦愫:“……”女儿啊,假哭也不能太假!

    她知道她女儿后面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但前面那一句有两个小厮晃桥,绝对假不了。

    旁的人也不是聋子,自然将她女儿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抱着女儿,看着萧景,一句话也不讲。

    萧景怒了,真的怒了。在这萧府里头他从来不过界,他的暗哨也就用了昨天一晚上。

    那么,是谁容不下他的儿子呢?

    萧景看着他的爹坚定地道:“查!”他一定要查。萧府也就是表面看起来像是一块铁板,内里却是个个都藏着针。他是不愿意藏,可别人就要扎他的心脏。

    萧弥坚没有看他,叹息一声道:“查吧!”大喜的日子闹出了这种事情,再纵容下去,萧家就完了。

    萧霄也跟着道:“自然要查。只是宝音公主是个年纪小的,慌乱的时候没看清两个小厮的长相,这可不好查。般若,你看清了吗?”

    萧般若呆呆地摇了摇头。

    他就像是掉了魂似的,傻傻地看着玉宝音。

    其实他又不是真的傻,早在上岸的时候,就约摸猜到了她的想法——她想要把事情闹大。

    果然如此呢。

    还有,她刚才叫他…哥哥。

    被人维护的感觉真的很好。

    ****

    既然家里的男人都发了声,查是肯定要查的,但是一时半会肯定查不出来。

    何氏提议,还是安抚孩子要紧,后院儿的小厮由她盘查,前院儿的可以交给萧霄。

    萧景没有表示异议,领着秦愫,带着儿女暂时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本打算在萧府住满三天,再让秦愫回官邸的。

    如今看来还是提前的好。

    萧景没让人进屋伺候,屋子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他道:“咱们今日下午就回官邸。”

    说完,还特地点了萧般若的名字,“原本你去不去官邸,我要问你的意思。我的想法,自然是我到哪里也要把你带到哪里。起初,我怕你住惯了萧府,不愿意换地方。现在,你想去也好,不想去也好,都得跟着我去。”

    萧般若道:“我没说不去啊!”

    萧景点了点头,“那就行”。又对秦愫道:“你放心,般若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秦愫推了玉宝音一把,道:“这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玉宝音叫了一句:“水很冷的,我现在还觉得身子里像住了一块冰。”牺牲很大的好嘛!

    秦愫就很淡定,道了一句:“我要听实话。”

    玉宝音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娘和萧爹附耳来听。

    她小声地道:“有人晃桥是真的,但哥哥……是我推下去的。”

    “胡闹,”秦愫猜的真准,她下意识扬起了手。小孩子做事不计较后果,万一,若是万一……后果她不敢设想。

    玉宝音缩了缩脖子,强辩:“是娘自己说的,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总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再说,我推哥哥下水之前,已经发现了塘水不深,我有把握我和哥哥都不会出事,那我为什么不抓住机会重挫敌人?”

    秦愫笑她天真,又道:“你怎知一定能找到想要加害你们的人!”

    玉宝音傲娇的很,扬着脖颈道:“人为财死,我用咱们特制的梅花银锞子弹了那人的头,我可是亲眼见他捡了银锞子才跑的。”

    萧景半天没有言语,就好似他儿子刚从水里爬出来那会儿一样。

    他觉得,玉小公主又让他长了见识。

    他不是觉得她说的不对,而是觉得她的年纪是不是不对,她真的…六岁?

    坑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他儿子和她一比,也太显纯良了。他是不是要加强对儿子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