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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儿安静的坐着,任由着秦顾为自己的额头上药。
滇京的毅勇侯府多年未有人居住,秦子阳只是让人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黑子跟着来滇京之后,成了这侯府的管家,每年跑上跑下的,也不知道具体在忙些什么。
“侯爷,叶小姐来了”
秦子阳的手微微一愣,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为苏婉儿上药。
女子缓缓迈进来,月貌花容、眉清目秀。语调轻柔,似云卷云舒、海阔天空“秦侯”
秦子阳“嗯”了一声,手上依旧小心翼翼的为苏婉儿上药。
叶妙之感觉别忽略,脸上不甚畅快。“疏勒过两日便要进京了,为显大御大国风范,陛下特命九公主与臣女一起接待疏勒公主。此次不请自来,实为请教而来。”
“疏勒公主夜歌,性子活泼,脾性难以捉摸。是个不大好相与的,疏勒的王子与勇士在我秦家军手中,你们何须来请教?”
秦子阳语气淡然,将药交给黑子,撩袍子直接坐在苏婉儿身旁。温暖的大手微微紧握苏婉儿冰冷的手,又道“御史台叶大人,年轻时也曾去过疏勒两次,叶小姐还不如回府请教自己的爷爷?”
叶妙之看着紧握的双手,紧了紧手中的锦帕。微微福身,转身离去。
直到见不到人影,苏婉儿将手抽出。“秦侯何故如此做?叶小姐名为请教,实则是来看望秦侯,何必呢?”
“本侯答应了长公主,且婉儿你本就是本侯的妻子。‘休夫’二字,本侯权当是婉儿调皮所为”
苏婉儿深叹一口气,闭口不言。
肃穆的御书房中,慕容海天震怒,底下跪着的二人却匍匐不言语。
“年少时,你不是最能说的吗?如今上了些年纪就不爱说话了?”
苏正天抬眸,挺直了脊背。看了看身旁跪着的阿珠,微微作揖答话“陛下,阿珠无辜,且当年事发之时,不过腹中遗孤。祸不及后者,如今不过尘土,望陛下恕罪。”
“恕罪?尘土?苏正天,朕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当年处置那逆子之时,你是如何同朕说的?难道都忘了不成?”
当年先太子谋反一事,经暗卫细查,后又经三司会审,证据确凿。是苏正天带着兵将包围了东宫,也是苏正天押解先太子进了天牢。
却没想到因为这件事,让苏正天见到了天子之怒。一夕之间,岷山墨氏全族被斩杀殆尽,东宫也被清理。幽州秦氏一族也被牵连其中,王氏让心腹偷偷为苏正天传信,求他朝堂斡旋,保秦顾一命,留秦家香火传续。
这些年,苏正天一直是带着愧疚的。当年一开始自己也是真心向着太子,后来越贵妃争权之心愈盛,让他不得不撇清关系自保。却没成想太子真的在越贵妃的鼓动之下造反,牵连了朝堂与后庭。一夜的时间,整个东宫成了噩梦,先太子自尽与死牢之中,东宫中凡是有牵连者,皆成了陪葬。越氏一族,祸连九族,越贵妃也自饮鸩酒。
“陛下,臣绝无反叛之心。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臣只忠于陛下”
因为苏正天以前支持先太子,慕容海天很是不满。后来虽然与东宫划清界限,可心中那怀疑的种子一直都在。朝堂之上为秦氏说话,不惜辞官也要保秦顾一命,使得怀疑的种子开始发芽。
现在因为阿珠一事,加上齐王府中的那些侍妾,让这发芽的种子在心中开始开枝散叶。
“当年的逆子也是如此同朕说的,可后来呢?苏正天,这些年你安逸的待在齐王府,朕何曾过问半句。可你不该欺瞒朕,更不该留下这个孽种”
阿珠能够活下来,不能全是因为苏正天,可也与苏正天有干系。
阿珠的生母原是刚入东宫的一名夫人,事发那日刚好被诊出怀有身孕。为了给太子留下血脉,与身边的丫头换了身份,才得以保住性命。
可皇庭规矩,东宫一众无辜奴仆全部没入掖幽庭为奴。那女子也是坚强之人,硬是在东宫产下孩子,因是难产,弥留之际在阿珠身上留下了先太子随身佩戴之物。
那日正巧长公主出宫,听了宫婢们几句闲言碎语,心中疑虑便找了个借口带着方嬷嬷悄悄去了掖幽庭。
自那之后,昭仁公主便时常进宫看望太后,每次出宫时都会从掖幽庭旁经过,远远的瞧上阿珠一眼。
慕容海天一直怀疑苏正天,安排进齐王府的细作,这些年来毫无收获。皇后生辰宴上,慕容海天故意提及侍妾一事,没成想苏正天喝醉了,说昭仁嫉妒之类的话语,惹得太后不满,将慈安宫中年轻的婢子送去了齐王府,这事才作罢了。
谁知道这苏正天既然与昭仁一唱一和,假装将那些婢子收进王府,却置之不顾,全当摆设。
“陛下,阿珠不是孽种。稚子无辜,求陛下开恩”
这时白监司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手中捧着一封急待开启的书信。
“陛下”
慕容海天一撇,娟秀的字体,写着‘吾兄亲启’。展开,只见里面写道:
昭仁自知所犯欺君之罪过,但任觉心中无愧。无愧于先太子当年不惜千金赠药之恩情,无愧于昭华幼年相伴之情,更无愧于大御慕容氏传承之责。阿珠不过掖幽庭卑贱奴仆,掀不起风浪,更承不起风浪。
先太子谋反乃证据确凿之事,动荡了大御安平,更搅动幽州之祸乱,令陛下痛失良将与贤臣,罪大恶极。也令太后忧心,常年夜不能寐,以致神志出现混乱。
臣妹自知有罪,可阿珠无辜。不能归氏族,却念着安平长大,自选良配之人,也算回报了已故铭轩的恩情。今陛下震怒,臣妹自知死罪亦无反驳之言,只求陛下能轻饶了齐王府上下。臣妹甘愿一死,以安圣心。昭仁叩上!
白监司在慕容海天耳边轻声道“狱卒发现的时候,身边就只留下了这封书信,嬷嬷也、、、、、、”
啪慕容海天强忍心中的愤怒,看着底下跪着的二人。道“苏正天,朕也不多言语,你自己做个选择吧”
说罢便将书信直接扔在了苏正天的面前,看后,是满脸的泪水与悲痛。
阿珠虽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可看苏正天的模样便知是不好的事情,又听陛下要苏正天做选择,连连叩头,道“陛下,奴婢不过贱奴,妄想着成为上等奴仆,连累长公主与王府上下,求陛下开恩饶恕,一切罪罚,奴婢一人承受”
“阿珠”
苏正天哽咽的唤道,看着这个被护了十一年的孩子,终是不忍心。
阿珠面上微微一笑,起身复又规规矩矩的跪下,朝苏正天行了全力,道“阿珠不过卑贱之身,长公主仁善不忍阿珠年幼之身在掖幽庭受苦。不惜母女隔阂救阿珠于水火,这份恩情,阿珠永生不忘。齐王府中,几位公子、小姐待阿珠宛如亲妹,王爷、长公主待阿珠亦如亲生骨肉,教阿珠诗书、礼教,明辨是非之能。令阿珠受益良多,阿珠再次叩谢齐王与长公主的恩德、、、、、”
说罢便起身直接奔向一旁的石柱,鲜血淋漓。
“阿珠”
那个小女孩终究是如其父一般刚烈,如其母一般大义。
宫中的消息传入毅勇侯府的时候,苏婉儿不能接受,一路上跌跌撞撞的跑回了齐王府。
原本披红挂绿、张灯结彩的王府,一片素白。
传旨的白监司与苏正天几乎是前后脚迈入齐王府,冰冷的地面上,齐刷刷的跪了一片缟素。
“今闻长公主之噩耗,太后心痛悲极,几度晕厥,朕亦是悲痛。念其生前仁善,多是受百姓爱戴,朕特封昭仁长公主为,昭惠仁善至孝厚德长公主。其碑置于太庙,享万世香火,其身葬入公主岭,陪伴昭华长公主衣冠。
又闻齐王苏正天悲痛,恐睹物思人,着令齐王在长公主丧期之后,入万国寺修行,赐号‘追舒’。毅勇侯之妻苏婉儿,擅闯宫廷,毫无规矩礼法,又逢长公主噩耗,念其事出有因,朕也不于计较。待长公主丧期之后,入观音庙守孝三年再回幽州,钦此!”
无人起身接旨,白监司为难。“王爷”
苏正天疲惫的起身,悲痛的接过旨意。又让两个儿子上前将两大一小的棺材运进王府。
白监司又道“陛下口谕,方嬷嬷忠心护住,生死相随。开恩特赦,荣为德然公主。其身运回岷山安葬,其碑立于公主岭。”
“那阿珠?”
白监司摇了摇头,深叹了一口气“老奴下月就要回乡了,陛下厚德准老奴告老还乡。一切事宜皆交于犬子齐,日后有缘,老奴再去万国寺叨扰王爷。”
苏正天一听,脸上又是一阵愧疚。白监司微微一笑,见里面灵堂布置,轻脚上前三叩拜,上了第一柱香。
又道“那些是羽林卫,专送德然公主回岷山的。事毕之后再回公主岭建碑,这件事没人知道,以后也莫要再提起。”
苏婉儿一直在发抖,若不是秦顾在一旁扶着,怕是早就摔在地上去了。
不一会儿,昭仁长公主故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滇京。外间的雪越下越大,也没能阻挡前来吊唁、祭拜的人,一时间,齐王府再次热闹了起来。
苏琳儿得到消息的时候,哭晕了好几次。拖着虚弱的身体,硬是赶了回来,跪在堂前谁也劝不起来。
苏婳儿却是面无表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愤恨。呆滞的看着清冷的牌位,旁边还有一个奴仆的棺材。
苏乾渊马不停蹄的赶去寺庙接苏熏儿,锦瑟却是直直的跪在堂前,泪眼婆娑。
“姐夫,请节哀!”
淮王是哭着进来的,好不容易才将他拉起来。看着坐在一旁悲痛的苏正天,上前拉着手劝道“皇姐怎么走的如此突然?”
苏正天不语,站在一旁的淮王妃却道“齐王府中的侍妾,怎么一个也没有见到?”
淮王给了自己王妃一记眼色,却是无用。“锦瑟哭得可真是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的女儿呢?皇姐到底是仁善,就连性子都是最弱的一个”
“闭嘴”淮王起身,在其耳边狠道“有事回府再说”
苏媚儿上前还礼,淮王妃冷哼一声,又道“难道妾身说错了吗?”
淮王赶紧作礼然后将淮王妃拉了出去,苏媚儿上前安慰了几句苏正天,可他依旧一言不发。
几个女婿在外忙活,苏婉儿轻声问道“陛下不是让我比武招亲吗?现在怎么又成了毅勇侯夫人了?”
“你我是御赐姻缘,休夫也得要陛下亲下合离的旨意才行。岳母大人进宫时与陛下说过几句,陛下也因此改了主意。比武招亲不过是口谕,非明旨,自然也就作罢了。”
“追舒?罪恕!呵呵”
苏婉儿起身摸了摸那个冰冷的小棺材,里面是哪个苦命的阿珠。
“来世千万别入皇族一家,只愿平凡一生。”
外间的雪停了,天空却依旧阴阴成成。慕容垂文来的时候,一下马就直奔苏婉儿而来,见她面无表情,才去祭拜长公主。
“七爷,节哀!”
苏婉儿不言语,慕容垂文悲痛“皇祖母晕厥了好几次,记起以前好多事情。还了母后凤印,将自己关在了慈安宫中,传下懿旨,从今礼佛。”
苏婉儿依旧不言语,秦顾从外间进来,手执一株开得正艳的红梅,置于堂前“犹记幼时母亲曾说,长公主最喜红梅”
慕容垂文垂首,简单安慰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回了宫。
“母亲最喜的不是红梅。是兰花,其次是红莲,最后才是红梅”
“是吗?”
秦顾不语,随侍在身旁。看着往来祭拜的显贵,无不是礼数周到的回礼,齐王府里外上下的事情,也都是他在指挥、安排。
“你为何会懂这些?”
“原也是不懂的,十岁那年的时候就会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人觉得怜悯。管家忙个不停,天黑的时候,苏乾渊与苏熏儿回来。
一年未见,再见时,以前那个温婉的女子,面上却是清冷与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