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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乾云宫,孟麟早前不曾来过,是故也看不出来到底哪儿不一样。他只是细细的看过去,不敢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既然容景宸信誓旦旦,那这乾云宫必定有所奥妙。
可到底问题出在哪儿呢?孟麟没能看出端倪。
“容景宸,你是疯了吗?”宋贵妃歇斯底里冲到容景宸跟前,“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吗?我是你的母妃,你放我走。”
“既然是母妃,就该生死与共。朕不会丢下你不管,所以你放心,只要朕还有一口气,母妃就不会有事!”容景宸淡淡的笑着,端着杯盏,浅尝辄止。
“朕还没死呢,你就能自称为朕了?这是谁教的规矩?是宋贵妃吗?”床榻上,传来幽幽之声,带着沙哑与疲倦,却不改中气十足。
那熟悉的声音,在寝殿内响起,何其突兀,却又带着多少人的希望。便是孟麟也跟着微微一愣,他是真的没想那么多。
刹那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床榻上。
宋贵妃一下子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不敢置信的瞪大眸子。
皇后绷直了身子,颤颤巍巍的坐在那里,“皇、皇上?”
皇帝坐了起来,惨白无色的脸上泛起凛冽的肃色。
容景宸悠悠然转过身来,瞧一眼床榻上坐起身子的皇帝,虽然不在预料之中,可好像也并不感到讶异。深吸一口气,容景宸笑得微凉,“父皇觉得好些吗?”
“老三,你给朕下毒,如今却来问朕是否好些,你说朕该如何回答你?”皇帝轻咳两声,勉强坐在了床沿上。他躺了太久,所以身子僵硬,一时间也没办法下地。
“苏娘,快!”皇后疾呼。
苏娘和弦月慌忙搀着皇后行至床前,皇后扑通就给皇帝跪下,“皇上,皇上您没事儿?佛祖保佑,万幸万幸啊!”
“朕中毒太深,所以只能接着这段时间把毒素逼出来。又因为身子太虚弱,所以必须养着。”皇帝道,“皇后,起来坐吧,这段日子苦了你。”
皇后被搀到了床沿,望着皇帝惨白的面孔,依稀恍如梦中,“皇上,你真的没事儿吗?”
皇帝握紧发妻的手,虽然手心都是凉的,但他是活的,错不了。
“本来是该死的,可后来是老四家的给了药,这不就没事了嘛!”皇帝轻咳两声,转头冷了眉目,盯着面色发白的宋贵妃。
宋贵妃乍见皇帝复活,又见皇帝转头盯着自己,当下就跪在了地上,“皇、皇上?”
“贱人!”皇帝眯起危险的眸子,“皇后终究是皇后,何时轮到你这个贵妃颐指气使,还对付皇后杀死徐婕妤。宋贵妃,你好大的胆子!是朕平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太惯着你了,以至于朕闭上眼睛,你就开始作威作福,为祸后宫。你真该死!”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对于皇帝,后宫的女子惯来惧怕敬畏。这似乎成了一种本能,所以此刻不能怪宋贵妃腿软,而是养成了一种习惯,下意识的惧怕皇帝的威严。
宋贵妃跪在那里磕头,吓得泪流满面。
容景宸笑道,“母妃怎么忘了,父皇是个已死之人,而如今的天下在你儿子的手中。”
这话一出,宋贵妃当下愣住。
好像是这个理儿。
皇帝已经死了,如今的君王是容景宸。遗诏都已经昭告天下,所以就算皇帝苏醒,最多也是个太上皇。这皇位都已经让出来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一时间,连皇后都愣住,不敢置信的望着皇帝。
孟麟不紧不慢的起身,走到床前朝着皇帝行礼,“微臣孟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奉家父之命,日落之前带三皇子前来乾云宫。微臣不辱使命,未负圣恩。”
“起来吧!”皇帝一声叹息,“倒是让你爹受了不少苦。”
“为皇上尽忠,是微臣父子两人的本分。”孟麟行礼起身。
容景宸一声长叹,“就知道你们父子两个没安好心,一切从乾云宫开始,以后也从这乾云宫结束吧!”语罢,容景宸终于放下手中的杯盏,徐徐站起身来,缓步朝着床榻走去,“儿臣给父皇请安。”
“老三,你闹够了没有?”皇帝问,“这朝廷这大祁的江山,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而今,你还打算如何作祟?你听听外头的马蹄声,那是朕的大军重新夺回皇宫的声音。你还要做垂死挣扎吗?容景宸,你输了!”
“输给父皇,儿臣并无怨言。”容景宸笑得温和,一如既往的儒雅斯文,“父皇是一国之君,能从大殷的手中夺天下坐天下,自然是有父皇的过人之处。儿臣是晚生后辈,当然比不上父皇的深谋远虑。只是儿臣不懂,为何在父皇的眼里,始终都只有容盈一人?就因为父皇深爱着那个女人?所以要把自己的爱,延续在那个女人的儿子身上?”
皇帝凝眉望着他,“朕的儿子,朕没有偏颇,只不过你从小表现出来的那种尖锐,不是朕想要的帝王之度。身为君主,当有容人之量,有审时度势之能。可惜这些,你都没有。在你的身上,过早表现出一个人的自私自利,还有令人可怕的城府。”
“你总喜欢笑得温和,可朕知道这背后有多少残忍的手段。朕厌恶你与你母亲如此不择手段的伎俩,你们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当年的事,朕虽然怀疑,可朕没有证据所以拿你们没办法。朕哑巴吃黄连,让浅云当了替死鬼。”
“老三,你不适合当皇帝,这天下你坐不了。”
容景宸笑得凉凉的,“也就是说,父皇其实从一开始就觉得,老四比我更有资格当皇帝?”
“老四虽然城府深,可是他不会跟你一样不择手段。该果断的时候他不会犹豫,该留情的时候他不会赶尽杀绝。在朝廷大事上,他懂得什么是恩威并施。朕不否认,在他身上朕还能看到他母亲的影子。可那不是重点,什么样的母亲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儿子。”皇帝冷眼望着宋贵妃那张苍白的脸。
“朕早就防备着你们,只不过朕没想到,你的势力渗透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朕中了毒,险些死在你们手里。如果不是老四带着林慕白回来,也许今日朕真的会躺在这里,再也起不来。”
容景宸深吸一口气,“所以父皇就跟所有人一起演戏,为的就是悄无声息的借力使力?”
“你既然给朕布局,那朕为何不能将计就计?”皇帝冷笑,“老三,自作聪明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父皇明知老二是刺杀月氏使团的凶手,还要刻意的包庇,然后特意打压老五,为的是让老四留住这一股势力。”容景宸笑问。
皇帝点了头,“当然,既然在朝政上,朕不太能压得住你的势力,那只能如你心意。若欲取之必先予之,骄兵必败。这天下是朕打下来的,在行军打仗上,朕比你行。所以朕很清楚,兵权掌握在谁的手里,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老五有行军打仗的天赋,他能为将却不是帝王之才,所以朕有心打压他,然后成全老四之心。老四跟老五私下交好,朕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能让老四成为老五的幕僚?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而且这些年朕一直在试探老五,老五没有夺位之心。”
“这江山让他们担当,朕很放心,来日朕百年也能含笑九泉。朕是行伍出身,论计谋论出手果断,朕不会输给你。你是朕的儿子,朕是你老子,你的一切都是朕给你的。就凭你还想跟朕斗,未免太自不量力。事实上,你连老四都斗不过,何况是朕!”
容景宸点了点头,“父皇果然是棋高一筹,儿臣佩服。留着老二跟儿臣打马虎眼,压制老四老五,其实是为了今日的反戈一击。父皇好计策,儿臣虽然想到了这些,可终究还是输了。儿臣输在,当初没有狠下心肠,没能当机立断杀了老五。”
“你又不是第一次输。”孟麟插上一嘴,“微臣不信,殿下没有下过手,只不过殿下失了手罢了!”
的确,在容盈出城去云中城的路上,夜家庄、离恨天都下过手,可惜没有一次成功。而后在容景垣去往南抚镇的路上,尾随追杀也终究一败涂地。
是老天爷不帮他,又怪得了谁呢?
终究,他成不了这大祁的真命天子。
即便穿上了龙袍,也不过昙花一现,该落幕的时候谁都不会对他心慈手软。好在,他不需要旁人的心慈手软,因为他对自己也不会心慈手软。
容景宸点点头,“是失手了而已,可惜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外头,响起震耳欲聋的喧嚣之声,伴随着容景垣身边的副将——赢则,一声怒吼,“包围这里,不许放过一人!”
宋贵妃心惊,紧接着皇后看了弦月一眼,弦月疾步朝着门外走去,“皇上在此,谁敢放肆!”
可还不待她走到门口,只听得一声声清脆的铁器之音。在寝宫的四周,纷纷落下精铁铸就的栅栏。就好像一个铁笼子,快速的罩住了寝殿,一时间寝殿内的所有人都成了笼中鸟,插翅难飞。
“给我拔了它!”容景垣冷呵。
军士一拥而上,然则触及铁栅栏的人,突然一个个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殿下,上面有毒!”赢则惊呼,“所有人马上退避。”
一时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隔着铁笼,能看到容景宸含笑出现在门口。那些中毒的军士被快速抬下去,容景垣的脸整个黑沉下来,难看到了极点。
就是这对母子,杀了自己的母亲,他岂能容得了他们。
挽弓上箭,容景垣眸光瑟瑟,恨不能将容景宸射成马蜂窝。
“别白费心机了,他敢出现在这里,估计还有后招。”容盈摁住容景垣的手,“父皇还在里面,看看他怎么说再决策。”
容景垣恨恨的放下弓箭,“容景宸,你谋朝篡位,掀起战争,你罪该万死!”
“老五,咱们同为皇子,你敢说你没有为君之心?”容景宸笑得温和,“只不过我比你更直接,你没敢下手罢了!如今你领军在前,这天下很快是你的。”
“你休要挑拨离间,我告诉你,这天下这大祁皇朝,我压根没动过心思。”容景垣冷笑,“我从没想过要跟任何人争夺,我母妃也不许我争夺。这天下,不属于我,一分一毫我都不要。今日你若是缴械投降,我便留你母子全尸,否则别怪我万箭齐发,让你们母子横尸当场,为我母亲报仇雪恨。”
容景宸笑了笑,“父皇压根没把你们母子放在心上,你又何必为他卖命?你母亲是死在宫闱不错,可你想过没有,她为何会死?但凡有人顾及她的周全,顾及到你,她就不会死。说到底,她不是死在我们的手里,她是死在父皇的棋局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生与死都不再重要。就这样的皇帝,你还要为他卖命?老四恐怕也没想过救她吧!”
“容景宸,你说够了没有!”容景垣怒然。
“你处处为老四着想,可老四连你母亲都不救,你觉得值得吗?”容景宸笑问。
一时间,容景垣哑然。
容盈笑了笑,“难道要归顺于你,才算值得?”
喉间有些咸腥味,容景宸的面色微微变化。他深吸一口气,极力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老四,你真的不想要皇后的性命了吗?虽说不是你的生母,可终究也是你的养母。生养之恩大于天,你真的如此绝情?”
容盈笑得凉薄,“你确定自己真的掌握了主动权?你弄个淬了毒的铁笼子,把我们在乎的人都圈禁在里头,不能获得重生那就一块同死,你便觉得自己赢了?”
容景宸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那你可曾想过,我既然能跟父皇联手把你逼到这份上,自然能想到有今时今日的地步。”容盈眸色微凉,“你确定这屋子里的人,除了你母亲宋贵妃,你还能控制谁?”
容景宸眸色冷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父皇是怎么苏醒的?你以为刘御医那些药,是怎么被逼出父皇体外的?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何能安心的把父皇放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容景宸,你聪明一世,怎么就没想明白呢?”容盈轻笑两声,“若是没有后招,没有万全的准备,你觉得我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吗?”
音落瞬间,宋贵妃惊呼。
不知何时,皇帝的床前多了十二个人。
一人一剑,一个个白衣素裳,面无表情。这让容景宸联想到六年前的十二月!当年的十二月,被折腾得只剩下五月一人,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
他没想到,除了五月,初空也还活着。
早前听夜凌云提起过,似乎江湖上又多了些诡异之人,像极了当时的十二月。但没有人亲眼目睹,且没有任何的证据,所以容景宸只当是夜凌云的无稽之谈。
毕竟当年,他是知道十二月皆已死去的事实。
孟麟轻叹一声,“殿下该投降了,你已无路可走。即便困死这里,也不过是这样的下场。难道殿下真的要熬下去?”
的确,有十二月护着皇帝和皇后,谁能伤得了他们?纵然出不去,可也死不了。最后的最后,容景宸还是输得彻底。
“输得一败涂地,该怎么办才好?”容景宸轻叹一声,“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跟我作对?没什么你们都帮着容盈。他有什么好?难道我给不了你们荣华富贵,给不了你们想要的吗?”
孟麟冷笑,“昔年战国,吴越之战,越王落败终成奴隶。后得越后、范蠡、文种扶持,成三千越甲可吞吴之势。事成之后,范蠡远离朝堂,临走前劝文种大夫,越王此人当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当疏而远之不可再留。文种不信,范蠡只得独自离开。”
“时隔多年,越后被杀,文种自戕,都没有好下场。但凡知道越王为奴之事,皆被灭口,死于非命,独范蠡逍遥山水之间,活下一命。”
“殿下就好比越王,与殿下共谋大业,就得抱着文种之心,时刻都会死无全尸。与殿下共患难易,同富贵只怕是不可能的事。试问这样的君主,谁敢帮扶?这富贵,谁敢要?”
容景宸低头嗤笑,“你竟把我比作越王。”
孟麟笑得凉凉的,“家父说过,殿下可悬梁刺股,可谋划隐忍,确实有经国之才。可惜殿下肚量太小,以至于撑不起这大祁的江山社稷。”
“孟行舟!”容景宸苦笑,“你们都在骗我,好得很呢!”
唇角,有暗红色的鲜血缓缓而下。
宋贵妃瞪大眸子,“景宸,你怎么了?”
抚去唇角的血迹,容景宸张了张嘴,当即吐出一口黑血来,身子一晃,无力的靠在寝殿大门上。宋贵妃慌了神,急忙上前搀扶,如果容景宸死了,那她就更得死。
“没想到,我连一个孩子都不如。”他笑了,笑得凉薄。
容哲修,真是好样的。
除了那一杯果茶,他还真的想不出其他。不愧是皇帝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懂得察言观色,就知道装模作样与人下毒,实在是了不得。
他就说嘛,这孩子绝对留不得。
回眸望着容盈,容景宸笑得有些嘲冷,真不愧是容盈的儿子,打骨子里生来就是跟自己作对的,不过——他笑道,“只要我闭上眼睛,别说你什么十二月,就算是来二十四月,都没什么用了。老四,你有准备,难道就不怕我也有准备吗?”
容盈蹙眉。
容景宸笑着,鲜血沿着嘴角不断的涌出,很明显,他中毒了,而且此刻已经开始毒发。
“在这乾云宫的地底下,我埋了火药,只要我死,这些人都得给我陪葬。老四,纵然你恢复了武功,你能救得了谁?”容景宸笑得何其得意,身子慢慢的滑落在地,“我还是胜利者!这一局,还是我赢!”
宋贵妃慌了,“火药?容景宸,我是你母亲,你怎么忍心连我一起杀?我是你母亲,是我千辛万苦把你生下来的,你怎么能弑母?”
“母妃,他们不会放过你。不过你别怕,儿臣不会让他们伤害你,跟我一起走吧!”容景宸笑得温和,鲜血染透了衣襟,“儿臣不会留下你一人,不会把你留给他们受辱。这些人,你不是一直都恨得咬牙切齿吗?现在我成全你,带他们一起走。”
容景宸合上眸子,“很快,就不会有痛苦了。”
音落,他的身子重重倒地,已然晕死过去。
“不,我不要死!我不想死!”宋贵妃惊惧惶然,“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瞬间,地动山摇的,是火药爆炸的声音。整个乾云宫开始摇晃,接踵而来的爆破之声,响彻整个宫殿。
“没看到刘瑜,赶紧去找!”容盈推开容景垣,几近咬牙切齿,“我去试试能不能和十二月里应外合,震开这铁笼子。”
容景垣颔首,也不争抢,转头就跟赢则一道,开始在乾云宫附近搜查刘瑜的下落。
容景宸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所以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不会交给其他人,只能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眼下这附近,确实没发现刘瑜的踪迹,而且一路进宫,都没有看到刘瑜。可想而知,一定是刘瑜躲在哪个位置,点燃了火药。
容盈不相信,容景宸真的想死。
这么谨慎,这么心思缜密的人,必定留有后招。
乾云宫的屋梁开始下坠,不断有瓦砾往下掉,十二月拼命护着皇帝与皇后,还有孟麟。这三个人是绝对不能有所闪失的,即便搭上十二月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容盈掌心凝力,猛然朝着铁笼推出一掌。铁笼纹丝未动,可爆破声还在继续。地面震动得厉害,乾云宫的北半边已经被彻底震塌。
意识到容盈在使劲,十二月慌忙护着众人朝着门口走去,与容盈一起合力。这精铁铸就的铁笼实在太牢固,合众人之力也只是微微震动了一下。可见,为了困住这乾云宫,容景宸算是绞尽脑汁了。
突然间,容景垣厉喝,“四哥,这里!”
容盈大喜,转瞬间一声巨响,乾云宫突然整个塌下来,掩埋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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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宫闱兵变,来得太过惨烈,整个乾云宫几乎被夷为平地,死伤多少人还在清点统计之中。
孟行舟端坐在书房里,听得管家带来的消息,眉头微微聚起。
管家说,“乾云宫坍塌,好在沐王殿下和恭王殿下及时发现了打开铁笼的开关,只不过还是难免有所损伤。”听到这儿,管家忙到,“相爷放心,公子没事,只是受了轻微伤。”
“嗯!”孟行舟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皇上呢?”
“皇上无恙,皇后娘娘也没事。就连宋贵妃和皇三子也被救了出来,只不过可惜了栖凤宫的弦月姑姑,伤重不治。”管家轻叹一声,“听说恭王殿下的十二月,轻伤三人,重伤一人。好在没什么生命危险,应该不成问题。”
孟行舟点了头,“知道了,随时注意宫里的动静。”想了想,他又问,“那件事办得怎样?”
“还没找到。”管家俯首。
孟行舟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听得这话,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笔杆子,笔尖的墨汁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白纸上,晕开少许墨色。深吸一口气,孟行舟的语气明显暗沉下去,“继续去找,无论如何都得找到。”
“是!”管家疾步离开。
低眉望着跃然纸上的墨色,孟行舟面无表情的放下笔杆,定定的盯着那墨晕良久。取出袖中的那把木梳子,他敛了眉目,温柔的凝望着,宛若又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还记得那一日她信誓旦旦,说是必定能出宫相聚,这一次再不回那人间囚笼。
他在宫外等了整整一夜,谁知等来的却是——眸色微沉,“娘子,我从未怨过你,怪只怪你我生不逢时,只怪造化弄人。彼时我无能为力,终究无法带你离开牢笼。而今我已功成名就,你我却——”
抬头时眸色微红,指尖用力的捏紧手中的梳子,险些落下泪来。
原本只想相伴一生,谁料竟是隔墙相望了一辈子。
一道宫门,你在墙那头,我在墙这头,终是相知相许难相守,此生此世空守望。
奈何?
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只是换个皇帝罢了!对我而言,这天下没有你便已没了最初的意义。
娘子——这次,换你等我!
这一夜似乎格外绵长,容盈和容景垣处理完了乾云宫之事,开始清理宫中的残党余孽。这种事情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否则后患无穷。
长阳宫内。
容盈与容景垣跪在皇帝跟前行礼,“参见父皇。”
皇帝轻咳两声,缓和了这么久,身子也渐渐的恢复了少许,总算没有初醒时的僵硬酸涩。魏道德在旁伺候着,慢慢的揉捏着皇帝的双腿。
“都起来吧!”皇帝面无表情。
“谢父皇!”二人起身。
一声轻叹,皇帝瞧着眼前的两个儿子,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这一次你们合作得很好。”皇帝道,“朕甚是欣慰,你们兄弟齐心,是大祁之福。”
二人俯首,微微一笑。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朕老了,这江山早晚是要交到你们的手上,朕也累了,很多事情实在是有心无力。”
闻言,二人俯身跪地,“父皇万岁。”
“世人谁有万岁?不过图个虚妄之名,何况——”他顿了顿,眼底泛起微光,“朕并不希望万岁,一万年实在隔得太久太久。”他怕,怕若是耽搁了太久,她会彻底忘了他。
终究也是存了私心,存了儿女之情。
二人不语。
“老四,你先出去,朕想跟老五说说话!”皇帝开口。
容盈行礼,“儿臣遵旨!”继而快速退出了殿门。
容景垣毕恭毕敬的等着皇帝的训话,眉目微敛,看上去格外的小心谨慎。
“你不必紧张,朕只是想问你几句话。”皇帝勉强一笑。
容景垣颔首,“儿臣必定知不无言。”
皇帝道,“你母亲惨死宫中,至今未能寻回遗体,你是否会怨恨朕?”
“儿臣不敢!”容景垣扑通跪在地上。
皇帝冷了颜色,“不敢?”
容景垣跪在那里,身子微微绷直,“母妃是因为宋贵妃而死,与父皇毫无干系,儿臣没有怨恨。虽然母亲的遗体未能寻回,然则天意如此,儿臣只能认命。”
“朕要真话!”皇帝加重了语气。
“儿臣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父皇!”容景垣屏住呼吸。纵然身在行伍多年,可是面对自己的父亲,容景垣还是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龙威不可犯,这就是他的父亲。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皇帝没有吭声,容景垣自然也不敢抬头,一直跪在那里。
“好。”良久,皇帝才道,“朕信你,起来吧!”
心口有些突突的跳,容景垣磕头,“多谢父皇。”
“对于你母亲,朕是有所亏欠。她已经死了,朕也不想再计较过往之事。”皇帝低低的咳嗽着,“老五,朕知道你此生饱受流离之苦,的确是委屈了你。”
“儿臣不敢言苦!”容景垣俯身。
皇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朕老了——”
容景垣心下一恸,微微抬头,刚好看见父亲斑白的鬓发。记忆里的那个父皇,高高在上,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皆呈现着皇威不可触犯之威严。
而现在,他说他老了。口吻中透着无奈,也透着历经沧桑过后的悲凉。
“回去歇着吧,你也累了!”皇帝轻叹一声。
容景垣这才回过神来行礼,“是,儿臣告退!”语罢,缓步退出了殿门。
魏道德搀着皇帝徐徐站起,“皇上,您刚醒,这身子骨得活动活动才能舒坦些。”
“她曾说,这世间最不好做的便是君王,最难的也是君王。”皇帝苦笑,“朕算是彻底体会,好在,朕这皇帝也该做到头了。”
魏道德红了眼眶,“皇上万岁。”
皇帝笑了笑,“你呀——嘴里没一句实话。”
这江山,很快就是他们的了。
皇帝这样想着,心里却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