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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米今天去见小学同学乔南。自从小学五年级乔南转学后她们就再没见过，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有机会相见。
上周三米在QQ上偶然收到乔南的问候讯息，才得知原来如今二人都在同一座城市定居打拼。两人立马互加了微信，约好下周末定要聚聚。
三米此时已经坐在约定的西餐厅。她早到了一刻钟，她不想在重要的日子迟到。
三米其实非常期待这次见面，虽然是乔南主动联系的她，但这一联系却瞬间打开了三米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对往昔友情的回忆。
三米记得乔南当时是班里的转校生，三年级的时候转到了她们班。那时候的乔南个子小小的，黑黑的皮肤上挂着一双大眼睛，外加一头利落的短发，十足的假小子模样。她们能成为朋友，还是因为放学后一段短短的回家路，要不然以她们截然相反的性格，实在难以产生交集。
乔南正如她的长相那样，是个性情外放，爱跑爱闹的女生，虽然有着转校生的身份，但很快便和班里最受欢迎的女生打成了一片；三米则文文弱弱的，害羞内向，旁人多看她一眼，或者被老师无意间问话都会脸红耳赤。两人的家相距不远，所以会有一段重合的回家路。当然是乔南先搭话的三米，于是从此以后，三米的回家路不再孤单。
如果仅仅是如此，那三米还不至于把这段友情看得很重，毕竟乔南作为一个受欢迎的女生，三米明白自己不过是她回家路上一个刚好的同伴。
三米性格内向不善表达，经常受到班里一群淘气包的欺负。他们会故意趁三米不注意时，划花她的课本，扔掉她心爱的钢笔或者在她的书包上乱涂乱画。三米不敢告诉老师，只会自己默默忍受，背地里哭泣。乔南知道后，好几次替三米出头，追赶打骂了欺负她的男生。因为这事，乔南被老师罚了站。但从那以后，淘气包们再也不敢欺负三米了。
乔南的义气伸张在三米看来简直是莫大的帮助，乔南就是她的英雄和救世主。当时敏感胆怯的三米早已被那群淘气包折磨地胆战心惊，精神脆弱，每天上学成为了噩梦。在乔南的义举之前，三米不敢想象她在小学毕业前能脱离这个苦海，毕竟她成绩只属中等，她这样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学生，老师对她的遭遇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主动去告状，老师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父母粗暴的脾气也不理解女儿在学校的经历，他们反而会责怪三米不会反抗，甚至觉得是三米自己惹是生非才招来别人的还击。
因为乔南的来到，三米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从那以后，三米在心里认定了乔南是她最好的朋友。于是三米开始主动和乔南分享她珍藏的各种杂志漫画和音乐卡带，并开始主动邀约乔南周末出去游玩，不再只做回家路上的临时同伴。
三米原本以为这段美好的友情会一直持续下去，持续到她们上初中读高中。没想到四年级结束的时候，乔南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举家搬迁去了别的城市。由于那时通讯并不发达，于是她们断了联系。
三米至今犹记得她当时悲痛欲绝的心情，那是她人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离别的无奈和伤痛。
后来她们再联系上还是三米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大学校园流行校内人人网，三米在校内网上无意间搜索找到了乔南的主页，于是她热络地联系上乔南，二人互加了QQ。当时乔南正准备出国留学，于是短暂联络后，两人之间的关系随着乔南出国再次中断。三米后来听说乔南在英国读了本科又读了研究生，她原本以为乔南会这样一直在英国待下去，没想到两年前她回了国，还回到了和三米一样的城市。
二十年过去了，两个小女孩再见已是成熟女性。二人在微信里约定不互传照片，到时候靠默契来确认对方。三米想象着乔南现在一定长发翩翩，说不定还长高了，更有女人味了。
快到约定钟点的时候，三米收到了乔南发来的稍微迟到的讯息。三米放下手机，招呼服务员递来菜单。
这是乔南选定的brunch餐厅，三米没吃过brunch，但知道这是长居国外人的饮食习惯，正好她也好奇，可顺便尝尝新鲜。
三米正出神地研究菜单，突然一个女生在她对面坐下了。
“你真的一点没变，我一进门就确定肯定是你，对吧，三米。”
三米望着对面的短发女生，缓缓咧开嘴角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也没变啊乔南，还是一头短发，但是化了妆，变得有女人味了。”
两个昔日的好友激动地盯着对方，一边想在熟悉的新面孔上，找出曾经连接彼此温情的回忆，一边又同时品味着对方脸上，这些年由岁月镌刻下的细微的变化。
“我们先点菜吧，边吃边聊，太久没见了，可得好好叙叙旧。”乔南放下最新款的香奈儿背包，热情饱满地说道。
三米递给乔南菜单，“你来点吧，brunch我没吃过，你在英国待了那么久，对这个肯定在行。”
“嗨，来一起点。这家我也没吃过，只是听几个留学回来的朋友推荐过，所以才选的这家。你看，它还分好几个国家的brunch，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三米盯着那些不知所云的外国菜名来回犹豫着。“我就点一份泰式沙拉吧，其余的你来，我对这些外国菜不熟悉。”
“那我可按我的口味来咯？说实话，还是中国菜好吃，在英国待了那么多年，吃的都是些黑暗料理。”
三米一听这话，心里开始犯嘀咕，“那你当初怎么不选个中餐厅呢？”
趁乔南点餐的时候，三米仔细端详着乔南。乔南的脸没怎么变，虽然化了淡妆，但还是掩盖不住她身上与生俱来的男孩子气；身高变化也不大，还是三米记忆中那个小小只的女生。三米不禁感叹，原来在孩提时期，我们的容貌就已经悄悄定型，除非后天拥有整容般的化妆技术或者干脆整容，否则实在难有大变化。
乔南点完餐，挺直身板，双手环抱靠在桌上，眼睛微笑成一条线，直直地看着三米。那眼神像是欣赏，也像是打量。
乔南两道炽热的目光让三米略微感到尴尬。虽然对面坐着的是昔日好友，但毕竟多年不见。三米半推半拒地回避着乔南的目光，依然不善言辞的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真的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害羞，只不过不怎么脸红了。”乔南呵呵笑着，这番话让正在喝水的三米差点又犯起脸红的老毛病。还好有水杯掩饰，三米立马咽下一大口水维持镇定。
“你现在在哪工作呀？”乔南继续着谈话。
“我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会计。你呢？”
“我们同行啊。只不过我去年生了孩子，这一下休息了快一年了。找时间我还是得回去上班，上班多好，比在家里带娃强。”
“你都有孩子啦！真快，都当妈妈了，恭喜恭喜啊。”三米感觉恢复了点生气，稍微找回些许熟悉的感觉。
“我这都算晚的了，我身边的朋友都二胎了，毕竟三十岁了嘛。你呢？结婚了吧？”乔南意味深长地看着三米。
“我还没结婚呢。不过快了，我和男朋友交往三年了。”三米不知为何觉得对话的氛围不如自己想象得那样温馨，刚点燃的温情小火苗，瞬间又扑灭了。
“那赶紧啊，都三年了，我和我老公交往两年就结婚了，当年就把孩子生了。不过我这节奏有点快，婚赶紧结，孩子可以慢慢来，不过也别等太久，女人年龄大了生孩子遭罪。”
三米发现乔南还是一如既往地健谈，但三米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于是转了话锋。“我一直以为你会在英国定居呢，怎么突然回国了呢？”
“国外一个人太孤单了，不如回国生活热闹。你也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热闹不爱孤独的，国外虽然有国外的好，但是生活太单调。在英国那些年，我把该逛的地方都逛了，英国游了个遍，顺便也去欧洲转了一圈。平时除了购物买买买，去中国城吃点中餐、唱歌、看个电影，就没什么娱乐了。我又不爱泡酒吧，你不知道呀，那些英国人就爱去酒吧喝酒或者开party，我简直搞不懂喝酒有什么好玩的。其实呀，我爸妈都帮我在英国联系好一份工作了，但我就不想留在英国，所以回来了。”
三米依稀记得乔南的父母是商人。她想，这些年乔南家的生意一定做得异常红火，可以供她在英国读书，还能帮她在英国解决工作。三米感觉到，乔南这二十年如同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她不禁想到自己的父母，小城市的公务员，工作和生活都中规中矩，但是家庭成员间感情冷淡，三米就是为了摆脱那个如冰窖般的家，才逃来了这座城市。
“你大学毕业后就留在这里了呀？怎么不回家乡发展呢？在这定居压力还挺大的。我是因为小学那会儿就搬来这了，现在家人都在这里，你父母还在家乡那边吧？你一个人在这他们不担心吗？”
乔南的追问令三米后背发凉，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呀，我毕业后就留在这了。我大学学的外贸嘛，在这里工作机会比较多，回家乡就只能考公务员。我爸妈他们还没退休，而且他们不爱外出，小城市对他们来说比较习惯，大城市的生活他们不爱的。何况我还是在国内，不像你，去了英国那么多年，你父母才该更担心才对。”三米一边喝水一边支吾着回答。谈话才刚开头，三米已经无意间灌了自己满满一杯水了。
正好这时服务员上餐，三米趁机起身去饮水处想添些柠檬水，以备不时之需。
站在饮水机边上，三米感觉脑袋里乱极了，她急需清醒一下。原本满心期待的跨二十年的约见，没想到此时的局面令她如坐针毡，仿佛在应对刁难的工作客户。
三米强打起精神回到座位，听乔南熟稔地给她介绍眼前的菜色。
“我给你点的西班牙brunch，这里面的东西口味偏中式，你应该吃得惯。”
其实三米根本不在意吃的是什么，她在这座城市打拼这些年，很累也很孤单，除了交往三年的男友，她基本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所以当她得知乔南也在这里时，她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期待。她希望她们能再续前缘，在这座城市继续她们之前中断的友谊，让她能在异乡感到来自朋友的温暖，让她在漆黑的路途中有个坚实的情感依靠。可是眼下的进展让三米有些失望和彷徨，她发现乔南虽然外表没怎么变，但是内心却改变了很多，她忽然觉得乔南当初选择来这家餐厅，就是别有意图。
“下次见面你把你男朋友带上吧，我也叫上我老公，我们四个人一起见面，来个double
date。对了，你男朋友做哪行的啊？”乔南越说越兴奋。
“他做教育的，在教育机构当老师。”
“哦，现在做教育挺好的，市场很大。我老公做建筑的，家族企业，但不是什么大公司，他也才接手，好多东西还在学习，我也就帮他打理下财务。你都不知道，他之前在加拿大留学学的是统计和心理学，谁知道回国做起了建筑，还真是世事难料。”
三米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她都没主动问起乔南老公的情况，谁知道乔南多一分钟也憋不住，刻意起头大谈特谈。
“就带娃这一年吧，我没管公司经济了，还真有点不放心。但我老公又心疼我，不让我那么快回去工作，让我在家好好养身体。这段时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家里的事全让保姆去操心，孩子也交给他父母带。这不，今天幸亏有公公婆婆帮我在家看孩子，我才有时间出来和你见面叙旧。”乔南浪里滔天地说着，根本顾不上盘里的食物。
三米已经开始习惯和接受眼前的剧情和节奏，她缓缓地切下一根香肠往嘴里送，然后漫不经心地回应，“多好啊，你看你多幸福，老公疼你，和婆家也相处地也这么好。”
三米的回答太让乔南满足了。她眼角遮不住笑意，刀叉在她手里仿佛变成了麦克风，助她表演的工具。“我也觉得是，我公公婆婆可疼我了，把我当亲女儿一般对待。我经常和我婆婆一起聊八卦谈明星，连我老公都看不下去了，说我们两女人凑一起叽叽喳喳婆婆妈妈的。不过啊，我老公就是个钢铁直男，像我平时喜欢看韩剧喜欢点浪漫什么的，他就一点都不懂风情。给你说啊，他当时给我求婚的时候，在那个巴厘岛，和我在海边散步的时候突然跪下了，然后把钻戒放我面前问我答不答应，我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他好敷衍，一点都不浪漫，和韩剧里的根本不一样。”
乔南说完，终于舍得稍微停顿下来，分神顾及下盘里那块被冷落的牛排。
“有求婚仪式就很好啦，我猜我男朋友可能都不会求婚吧。不过我也无所谓，我在这方面没什么浪漫的想象。”
“我老公也说我不切实际，生活哪能像韩剧。不过啊，他嘴上这么说，背地里还是会搞点小惊喜哄我开心。你看，喏，这个包，就是我生产完后，他为了犒劳我给我买的。关键啊，最精彩的是，他居然还学习美剧，用设置小纸条线索的方式，让我自己一点一点，挨着房间找出来的。”乔南得意地晒着那个精致小包，神采飞扬。
三米敷衍地跟着她笑，口气懒怠地夸奖她找了个好老公，以此满足乔南满溢出来的虚荣心。
三米清空了自己盘里的食物，缓缓放下刀叉。她看了看乔南盘里的饭菜，基本没少。“你先吃点吧，你都没怎么吃。”三米已经不想再听乔南继续炫耀，只想用食物来让她消停闭嘴。
“看我光顾说了。我就是看到你太高兴了，在这里还能碰到一个小学同学太不容易。我现在的社交圈里，大多都是以前留学的朋友，碰到小学同学让人特别有亲切感，觉得一下子就和家乡连接起来了。我想你在这边的朋友应该也不多吧，我以后介绍你和我那些留学的朋友认识下，他们都特别优秀，有做医生的，有开公司的，有自主创业的，还有研究高科技的……”
三米只见乔南把刚拿起的刀叉又放下了，心底无限悲凉。
剩下的时间里，三米基本营业着商业式的微笑，和重复“嗯，啊，哦”式的应和。三米原本以为这是一次跨越时间的真情相聚，谁知却成了别人餐盘中的调味佐料。
餐后道别的时候，乔南热情地相邀下次一定还要再约。三米目送她欢欣地离开，压抑了一下午的疲惫感终于袭来。
三米想，她们可能从此不会再见了。乔南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的乔南，她今日下午在三米面前抖落一地的花式炫耀，无论是她无意中真心的幸福流露，抑或精心策划的成人表演，都深深地刺伤了三米的期待。
就让所有美好停留在久远的记忆中吧。有些人只能是记忆里的知己和英雄，现实的褶皱，就等时间来熨烫平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