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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首领掳走骊蛮一路赶向垣曲城,却见城门已破城池攻陷,守城兵将尽皆战死,城内乌达氏族残部正被晋国士兵驱赶而出,扶老携幼好不凄惨;人群中领头的一对年迈夫妻穿着尊贵,不似一般族众。那首领一见二人,卸下头盔双膝跪地扑将上前哭喊道:“姆爸、姆妈,”骊蛮这才看清这首领还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二老见他过来忙哭喊道:“孩儿快走,勿管我们。”却见申生、里克二人并肩率兵从城门中出来,少年转悲为怒,跃上骆驼挥刀就向二人冲去,嘴中大喊:“奸贼纳命来!”身手极为敏捷,冲到申生面前一跃而起,手中赤剑直刺申生咽喉,旁边忽地一柄模样丑陋的黑色断剑将少年手中的赤剑拨开,正是里克,少年怒而转向里克,剑法凌厉招招致命,里克气定神闲一一挡下,并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转眼间二人已经拆解数十招。
只听太子申生喝道:“乌达一古,你自己不要命,也不要你父母族人性命了吗?”
原来,这少年名唤乌达一古,是乌达氏族族长乌达的幼子,在晋国对乌达氏族多次征战讨伐中,老乌达的五个儿子尽皆战死,仅剩下年幼的乌达一古。如今老乌达年迈,乌达一古虽然年幼,但自幼投的名师,武艺超群有勇有谋,带领族人在垣曲一代经常伏击晋国商队甚至军队。近日得知有晋军押运周国年贡船队入境,想冒险劫获让族人有充足的过冬物资。当知晓船队主帅是太子申生和大将里克后,更想为兄长报仇,是以才会率重兵冒死突袭晋军大营。却不料中了里克金蝉脱壳之计,精锐武士损失惨重不说,还害得城池失陷,父母被虏。正自悲愤难当,闻申生此言,停下手来恨恨道:“今日我国破家亡,尔等还想怎样?”
申生看他停手,继续道:“我等今日奉晋王之命讨伐你乌达氏,并非要将你等赶尽杀绝,只是多年来你族盘踞于此,杀人越货屡犯我晋国边境,百姓不堪其扰,吾王不堪其忧;多次劝教不见你族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扩养军队培植势力,今日竟敢劫我皇家祭品,还意欲灭我晋军精锐铁骑,可有此事?”
那乌达一古见图谋被申生一一说破,并无惭色,反而义正辞严道:“如此乱世中,你有你的晋国百姓,我有我的部落氏族,你求百姓安居乐业,我求族人温饱不愁。两国交战,并无正邪善恶,只有成王败寇。我知我乌达氏身处你晋国腹地,自是晋王心头之患,早晚必除之,你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次不过是找到了借口罢了,也怨我自己技不如人,中了尔等奸计,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请放了我年迈父母和无辜族众,我乌达一古愿一死让你们晋王放心。”
申生见这少年有如此见识胆色,心下佩服道:“我晋国兵将皆非残忍好杀之人,你等也不必求死,只需立下誓言带你的族人退居关外,从此不再涉足中原即可!”
乌达一古与乌达氏族人听晋国太子如此宽厚,尽皆叹服,却不料旁边大将军里克突然冷冷道:“不可!”申生不解问为何。里克继续面无表情道:“乌达氏一族骁勇斗狠,野性难驯,且如今又有东山皋落氏一族接应,如若放虎归山日后必生祸端。晋王有令,剿灭乌达氏一族,王族一脉必需清除,其余族中男子收入官中做贱奴,女子交付妓坊为军妓。”
乌达氏族人闻言皆嚎啕大哭,年迈的族长闻言起身一脸悲戚道:“乱世无道,弱肉强食,天下虽大又岂有我族立锥之地。我黑水乌达六子五子命丧你里克之手,现仅存一子,你还要赶尽杀绝,我必不能让你得逞。”又向乌达一古道:“孩儿记住,你要活下去,咱们乌达氏一族不能就此灭亡,你必须活着报此血仇!”说毕竟一头向城墙撞去,登时脑浆迸裂,双目圆睁气绝而亡,旁边老母亲见状也不落泪,只镇定看向儿子道:“古儿,快走,无论如何要活下去.”言毕也一头撞向墙壁随夫而去。那乌达一古见状,似着了疯魔般,双目赤红青筋暴起,咆哮着扑向里克,身后残余乌达武士也尽皆挥刀而起,准备拼死一搏。突然乌达一古听到一个极温柔极细小的声音道:“你就做这一时的莽夫之勇,即使死了又有何用?你能解救你的族人?你能为惨死的父母兄长报仇雪恨?你父母就这样白死不成?”乌达一古浑身一凛,回头望去,却是刚刚掳来的美艳女子正望向自己,美丽的眼眸里有说不尽的同情和悲伤,那声音应该就是这女子所说。
原来,适才一幕勾起了骊蛮深埋心底的最痛苦的回忆,不禁对少年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是以在关键时刻点醒他,希望他能醒悟。乌达一古适才一路着急狂奔,并未细看骊蛮容貌,只是晃眼看到极为美貌,此刻望去,方知世间有如此让人惊叹的容颜,而此刻这绝世容颜上带着的痛苦、悲伤是如此的吸引自己,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内心一样,乌达一古瞬间冷静下来,回头狠狠的看了里克一眼,转身抱起骊蛮跃上骆驼,向北面山谷疾驰而去。申生、里克同时发现骊蛮也在这里,一个惊一个怒,惊的是申生怕她受到伤害;怒的是里克,心想哪有麻烦她都会出现,肯定心怀不轨。两人见她被乌达掳走,纷纷率军策马急追,但在雪原上,快马赶不上骆驼,加之一众乌达武士拼死保护少主逃走,除了里克烈焰驹天生神驹尚能追逐,太子申生和其它兵士只能在雪中与乌达武士缠斗。只见那乌达一古带着骊蛮越跑越远,里克和烈焰驹仍在远远尾随。转眼乌达一古拐进一山谷不见了踪影。
却说这乌达一古带着骊蛮躲进山谷中,此刻正值寒冬大雪封山,连鸟兽都绝了迹,骊蛮早已冻得浑身僵硬,还好乌达常年在此活动,熟悉地形,很快在山中寻到一洞穴生起火来,又找来干草给骊蛮铺上取暖,见骊蛮慢慢缓过来,才发问道:“你是谁?你和那里克、申生不是一伙的吗?”
骊蛮微笑道:“不是。”
“那你是谁?”
“我是周国敬献的舞姬骊蛮。”
“哦!”至此,那乌达一古也不再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
骊蛮见他不过十三四岁,前一刻还带兵出征威风八面,与申生论起理来也是不卑不亢王者风范;但此时此刻却只是个刚刚失去了双亲的可怜孩童,悲痛与无助在稚嫩又清秀的面庞上一览无余。骊蛮过去与他并排而坐,轻声道:“别怕,你没有错!”那乌达一古抬头面对骊蛮,已是泪流满面,伏在骊蛮腿上失声痛哭起来,骊蛮也不去打扰他只由他发泄,这一哭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乌达抬起脸来,收声擦干泪水,对骊蛮柔声道:“姐姐饿了没有?我去寻些吃的来。”说罢把骊蛮身边的干草拢了拢,又往骊蛮脚边火堆里添些柴火,然后对骊蛮温柔一笑,骊蛮自出毓灵密境以后,步步艰险危机四伏,周围男子不是对他垂涎欲滴就是恨之入骨;不是辞色利用就是欲置之死地,这陌生少年几个无心的动作,一个真诚的微笑让骊蛮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温暖,眼角不觉湿润,柔声对少年道:“你小心些!”,乌达答应着出洞寻吃食去了。
一时不知过了许久,骊蛮已倒在火边睡着,忽然被一阵烤肉香气诱醒,只见乌达一古不知何时抓了几只地鼠过来,正架在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见骊蛮醒了,忙递一只过来道:“姐姐快吃些东西吧!”骊蛮微笑着道谢接了过来,撕了一小块放入口中,这冬日里的地鼠肉质肥美,此时饥饿中吃来甚是香甜,但两人各怀伤心事,也不说话更无心在意这地鼠肉如何。
良久,乌达一古突然问道:“姐姐为何会与晋国贼子为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是受人逼迫?”骊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乌达一古又继续道:“我看姐姐并非中原人,也定不是周国人,而与我一样是狄戎人种,如姐姐这般人品,若不是极大的隐情,断不肯以身犯险入那豺狼之地。”骊蛮见他小小年纪却如此通透,居然猜到八九不离十,心下暗叹,表面上依然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乌达一古见骊蛮不出言辩驳,又自顾自说道:“我乌达一古如今国破家亡族人离散,自己又年弱力微,恐怕此生复仇无望,刚刚战场上姐姐一番教诲似有深意,不管姐姐目的如何,如若与我心想的一样,请姐姐但凡成事需要乌达之处,乌达一定誓死效力。”
骊蛮望向乌达一古那稚嫩却坚毅的面庞,柔声道:“乌达,你的心思,姐姐明白,有许多事情姐姐不便与你明言,你我萍水相逢,但国仇家恨身世却又如此相似,姐姐希望你不要如我一般被仇恨所吞噬终日生活在煎熬中,有些事冥冥中自有天意,不必强求,终有一天你会明了的。”
乌达一古定定的望向骊蛮一字一顿道:“杀里克,灭晋国是我此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骊蛮听到此言,浑身一震,喃喃道:“你恨,恨得有明确的目标,你要杀,知道要杀的人是谁。而我当如何?即使灭了晋国,我又该恨谁?难道要我杀尽天下人?”一时悲愤难忍牵动内伤,伏地剧烈咳嗽起来。
乌达一古见状慌忙上前,边轻拍骊蛮后背边安慰道:“姐姐莫要愁苦,我们不说这些了,现在应该想想如何逃离晋军的追捕,逃出这个地方才是。”正说着,忽觉一阵冷风吹过,洞口赫然多了一个高大阴冷的身影,那里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寻得二人行踪,堵在洞口冷冷道:“想逃,逃得掉么?”
少年见是里克忙拔出长剑,蓄势准备拼死一搏。里克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火堆旁,大手一把将骊蛮提起。乌达怒斥道:“放开姐姐!”里克对骊蛮冷笑道:“姐姐?什么时候你又多了个乌达氏的野种弟弟了?原来你和乌达氏族是一伙的?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让我抓住你的狐狸尾巴,现在你还有和话可说?”骊蛮一路颠簸寒冷,加之刚刚心绪烦乱牵动内伤咳出血来,脸色煞白、气若游丝本是虚弱至极,但面对里克却依旧笑颜妩媚,语气轻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一个弱女子,一个小孩子,大将军要怎么说、怎么做,我们还能怎样?”言下之意里克以男欺女,恃强凌弱。里克明显被激怒了,他粗暴的将骊蛮双手别到背后,让她不得不仰面面对自己,然后低头怒视着骊蛮,阴森森的说道:“我跟你说过,这一路上山高水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大家都看到你被乌达氏的野狗给掳走了生死难料,我这个大将军已经尽全力追赶了,但回天乏术,只有对不住了!”说罢拉着骊蛮就往外面雪地中走去。其实里克又怎会被他言语所激,他愤怒的是讨厌她对别人都好好的,但一见到自己就故作一副谄媚讨好又不屑的样子;他讨厌她明明弱不经风,但面对他时却总是一脸的强悍与轻蔑;他讨厌她不知道是有多恨,有多厌恶自己才会用每次这种方式每每激怒自己,而他更讨厌的是每一次她都能成功。转眼间,里克已拖着骊蛮来到谷中一处断崖边,他毫无怜悯的把她往雪地上一扔,冷声道:“我不对女人动刀,你自己解决。”乌达一路追出来,见里克放开骊蛮,即刻挥剑就向里克刺来,里克冷笑,“小小毛孩,刚刚让你是看着太子的情面,此时此地休怪我下手狠辣了。”拔出黑色断剑不再手下留情,不过三招,乌达手中赤剑就被击飞,断剑已经架到了脖子上。乌达一古闭上双眼准备受死,骊蛮忽道:“里克,你不是怀疑我另有所图吗?那你认为我在图谋什么?真如你心中所想,你觉得整个计划难道就我一个人吗?你不想知道整个计划吗?不想知道还有多少人,多少势力现在已经暗藏在你和你守护的晋国周围了吗?”里克望向骊蛮笑道:“我不着急,等杀了这小子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办法叫你开口。”骊蛮知道里克心狠手辣,所言非虚,情急之下立到崖边,喊道:“里克,我不相信你能从死人嘴里问出什么。”又朝乌达一古喊道:“乌达,快走,等你足够强大,再回来报仇!”说罢纵身就往崖底一跃,里克大惊,不想骊蛮看似妖娆狡黠其实是这等血性女子,只得放开乌达一古来追,但已然不及,骊蛮已经跃下。里克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四个字:“你不能死!”也跟着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