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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叶(05)
到体育新闻组报道后,一连几天郁冬都没露面,一来是组长军哥没布置任务,再则就是郁冬也确实很久没有休过假,正好趁这次工作交接的机会,熟悉一下新工作的具体内容。
杜若村地处四川边陲,沟沟里的雨季就像拖拉机迟缓的犁地声,踏实、闷沉,费力起一阵,又退上几步泥,麦苗就压倒一片。
七月初,雨势不小,一阵阵倾倒下来连成织锦。郁冬站在窗前,丢下手里的资料,静静闻了一冒花香,听了一瓢雨声。
真该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了。
郁冬笑容匀静,一颗心也倏然沉了又沉。
纷扰尽消时,她才发觉这天地还是海蓝、水青,只等晴天来,明晃晃一轮月照样东边起。
郁冬还记得,在大学那段最颓废、最看不见光的日子里,她偶然看过一个沁人心脾的小故事。
传说佛陀在世时曾有一位非同寻常的弟子,出家前他本是贵族子弟,精通琴棋不说,为人大气宽厚且盛含抱负。
因为想不清人活一世,除却行善,还有什么值得立世长存之物,才出的家。
佛陀听了,淡然一笑,挥手指琴,问道:“你可知琴弦紧,弹出的是何韵律?”
弟子规矩答道:“不知,但有声。”
“那太紧,可会断裂?”
“当如是。”
佛陀随即抚琴,琴声刺耳,弦划破人心。
佛陀又问:“你可知弦松时,可有声?”
弟子这回自己试探了一番,道:“声音疲软,实在难听,浪费了这把好琴。”
佛陀会心一笑,“弦是弦,琴是琴。好琴未必配好弦,弦是松是紧,都需附在琴上。”
弟子不明白,忙问:“您这是何意?”
佛陀摇头,“我问你弦紧时,有何韵律,你且没试过便答有声。我问你弦松时是否有声,你答疲软无趣,浪费一把好琴。这岂非诳语在前,答非所问在后?”
“况且,弦松弦紧,都是琴上物。”
弟子顿时了悟,谢过佛陀,此生留名。
郁冬起初不懂佛陀何意,但这几年下来,她见过不少人世苍凉,也走过不少满目疮痍,读了些好书,保持了那份良善的初心。
她这才明白道——
眼,耳,鼻,舌,身,意乃是六根,六根未尽不打紧,可守不好初心便是烦恼纷扰。人活一世,无论是优良的琴,或是永远只能是调和的弦,都是尘世造物的恩宠。
是精进,已然背对愚蠢。
犹如面对着光芒,永远不跟地上那般肮脏的影子为伍,可说到底,影子也是归属自己的。
人以肉眼看世事,自当物欲迷心,与其开阔心境,返璞归真,不如先做心口相一的事。
好比,说是休息几天,其实郁冬不过是一直躲着陆自喃,是害怕还他借车的人情?
还是唯恐自己要还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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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晚上,拉练前一天全队组织动员大会。
郁冬带着相机和录音笔去了部队会场,台下座无虚席,无论是坐姿端正的部队军人,还是坐在前排刚拿到手机左顾右盼的运动员,清一色都装着军装。
据说除了拉链动员大会外,今晚还有各排排练多时的□□大赛,兵哥哥的风采一览无余。
引得在场年长的记者姐姐们抱拳挤到观众席。
其他媒体工作人员坐在前排一侧,跟训练队的队医、教练坐在一起。社里提前跟训练队打好招呼,由郁冬来做新一期的杂志专访,所以全场就她忙个不停。
“这一期杂志专访对象主要是新时代青年队员。”
郁冬认真记下军哥的话,问:“主题我定吗?”
“你定吧,等素材都收集好,晚上再开个小会。”
“好,那我尽量多准备一些。”
“嗯,但是你自己心里要有个大方向,采访年轻队员要注意问题的角度,多层面体现他们跟普通孩子的区别。”
郁冬点头,“军哥,你说的我记下了。这一期专访我还有个想法,希望能从新老队员的交替切入,也好体现青年队员在比赛和训练中的新生代后起力量。”
军哥赞赏道:“就按你说的做!”
红/歌赛精彩绝伦,高亢嘹亮的战歌在点着血色的红旗上飘扬,今夜灯火不灭,用真诚和赤诚歌颂祖国母亲。
也有麦田和杏花的阵阵飘香,从希望的田野上游走,在南泥湾里驰骋,心口热血沸腾,来生再聚首。
郁冬听得分外认真,她毕业以后就很少有机会这样静静看一场演出,更不要说是这样特别嘹抗的表演。但时间安排得紧凑,她只得分批请几个小队员出去。
八一青年队今年选拔了不少好苗子上来,年仅十五岁的小队员也已经长到伸手可摘星月的地步。
年纪虽小,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参加封闭训练,也不是第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所有人的表现都可圈可点。无论郁冬问训练、比赛还是感情方面的问题,他们都回答得游刃有余。尤其是当郁冬问到情感方面的问题时,所有人都表示——不拿冠军,不谈恋爱。
郁冬付之一笑,采访得差不多了,便收了相机和录音笔,好奇地抓着一个一直喊她“仙女姐姐”的张旭问:“这不是采访哈,就是特别好奇篮球对于你们的意义。”
张旭外号“和尚”,因为从小留着一头检验是否是真男神的小平头,当然了,也有人戏称他为“监狱头头”。
但他长得不像,和尚长得格外白嫩、招人喜欢,他是队里最小的队员,笑起来时一堆小虎牙露得可爱。
郁冬问完以后,和尚想了半天,才说:“我就是喜欢打球,嘴巴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想家,半夜睡不着也问过喃哥这个问题。”
郁冬好奇道:“那……那他是怎么说的?”
和尚噗嗤笑出声,“记者姐姐,你怎么还结巴了啊?”
“啊?没……没有啊。”
“你看你!”
郁冬垂着眼往回走,莫名为自己的结巴懊恼。
和尚却只是随口一提,说道:“喃哥说,最初他打篮球是为了一个心爱的姑娘,只要一想到青春里除了心爱的姑娘,就是值得为之拼尽全力的篮球,觉得很热血。”
郁冬禁不住弯了弯唇角,“好像是这样。”
“后来啊,我记得喃哥后来又说,当他真正爱上篮球的时候,他才发现篮球的意义,大概是人活一世,足以立世的信仰。我给忘了,他当时说了好多。”
“只有当人有了微小而确切的信仰,才算是有了名副其实的品行和生命,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和尚惊叹,“仙女姐姐果然是神仙下凡!对对对,喃哥当时也是这么说的,自打那时候起,他就我的信仰。”
郁冬似乎也被这句热血的话语鼓舞到,拍拍和尚的肩膀说:“加油哦,你以后也会跟他一样厉害的,这样你也会成为别人青春里的信仰。”
和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觉得瘦瘦高高的郁冬很可爱,尤其是她发呆点头的时候,笑起来眼睛也是弯弯的,很像隔壁家的大姐姐。
他仗着自己个子高,伸手虚揽住郁冬,拍拍她的头说:“仙女姐姐,你比我姐高多啦。”
郁冬之前听过他想家的事,也没好意思推开他,反而安慰似的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乖的弟弟就好了。”
和尚嘿嘿地笑了两声,“我就是啊!”
“咳!”
和尚松开手,郁冬向左一探头才看清是谁。
“抱够了没有?”
和尚扒拉几下寸头,“喃哥?到你采访了啊?”
“嗯。”
郁冬无奈地摊手,“没有采访老队员的准备。”
“喃哥,人家仙女姐姐不采访你。”
陆自喃侧身撇了郁冬一眼,“我来看你好了没有。”
“我?好了啊。”
“那你去跑步吧,五十圈。”陆自喃依旧盯着郁冬,和尚这下摸不着头脑了,急着问:“为啥我要跑圈?”
陆自喃面不改色道:“教练说的。”
和尚“哦”了一声又觉得不对劲,走了两步还是觉得上吊前应该死个明白,嚎道:“不应该啊!我今天又没犯错!”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
和尚:“真的假的?我真要跑圈啊?”
陆自喃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瞪了郁冬一眼,定定地说:“随便跟人家搂搂抱抱,你这还不是犯错?”
“哦……”
郁冬:“……”
和尚冤枉地跑出了马拉松的绝望,郁冬脸上挂不住却不好意思直说,只能无奈地对着陆自喃公报私仇的笑脸叹气,但转念一想又突然笑出声,“幼稚。”
“还是那么幼稚,总是这样欺负人。”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陆自喃语气温柔,郁冬不由得一愣神,别开眼不看他,怕被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夺了自由去。
“我没说什么啊,说你长得帅,都能去演电影男九号了。”
陆自喃:“……”
趁着明月有心,陆自喃仰头看星空,说得漫不经心:“当记者的,是不是经常可以借职权便利占运动员便宜啊?”
“什么意思?”
“你说呢?”
高大的身影对着朗月伸出手臂,放下时恰好足够揽住清瘦的女孩,坚实的怀抱有些陌生,但军装上的柔情却跟当年白衬衫的清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