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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在陈宅回廊惊鸿一瞥,已经足够李明远印象深刻。
只是那时候李明远心里梗这葬礼的事儿,那点儿花花肠子还没来得及动,就错过了秦风。
如今,丢人丢到姥姥家的大戏尘埃落定,李明远总算又有了心情。
世子爷否极泰来,没等他张嘴等着,老天爷就给他掉了个如此色香味儿俱全的馅饼。
秦风慵懒地倚在门板上,含笑看着他,这么随性的动作却是说不出来的优雅,看的李明远何止一个赏心悦目。
“秦风?”李明远眯眼一笑,原地站住了,“是哪个秦风?”
秦风指尖正绕过被夜风吹来的发梢,闻言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却被李明远身后的小厮抢了先,只好笑着停了言。
“爷,这是秦晚之秦老板。”那小厮极没眼色,分明没见李明远的眼神儿只盯在了秦风一个人身上,犹自说得眉飞色舞,“如今京城这梨园行里,没有人红的过他了。秦九爷若是登台,捧客何止盈千啊……”
这小厮说的其实没错儿,语气酸溜溜,更是话里有话的明褒暗贬。
只可惜,李明远根本没听出来。
李明远没有在小厮回话儿的第一时间就斥责他,并非因为他愿意听。
实际上,只不过是他看秦风看的正起意,一时没顾得上,等到小厮这一番话说完,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没等到可心的回话儿。
世子爷侧目之间一个横眉立眼,瞪的那小厮浑身打了个哆嗦:“本世子问你了?!”
小厮:“……”
平日王府里,肃亲王只知道吃喝玩乐,一向目下无尘;二世子李明遥在这性情上十成十随了他爹,更兼流着孙家那家风不正的血统,一样是个纨绔,这父子两人自成一家,见天儿的满京城招摇,谁也不会管家。
那泼妇一样的孙王妃以前倒是会管家,里里外外都打点的利索,可如今她蹬腿去了,父子三人又不能指望个作古的人。
是以肃亲王府一向只有李明远说话算话。
今日看来,他在府里当家这些年积威甚重,这一嗓子吼出来,身后一干小厮吓得脑袋都不敢抬,活像小鬼儿见了阎王。
只有秦风在一边儿瞧着这架势,不仅不怕,还“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儿。
“世子爷这么大气性……”他说着优雅地前行两步。
春庭月午,步转如花落,这两步若是别的男人走起来,就不可避免的让人觉得忸怩,而秦风行来,却只有飘然生莲之感。
他微笑立于李明远近前,呵气如兰,悠悠地把方才未尽的话语说完:“晚之可都要不敢和世子爷说话了……”
李明远在他这婉转一笑中气焰顿消,半转过身来向着门外一侧的深巷做了个“请”的动作:“秦老板这边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转身而去。
这一回,小厮们统统涨了眼色,再没人敢凑到近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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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男风盛行,这究起根儿来,还要追溯到高宗皇帝的皇后,世宗皇帝的亲娘——安太后。
安太后出身姑苏安氏,乃是江南一方望族。钟鼎人家的姑娘,平日里吟诗作对,雪月风花,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戏本子虽说是不能看的,听戏却是大户人家的日常爱好,逢年过节家里都要开上几天堂会热闹热闹。
众所周知,这位太后,是个戏迷。
安太后在世时,世宗皇帝为向母后尽孝,常常招戏班子进宫,专为太后唱戏,甚至在太后的大寿寿宴上,曾多次亲自粉墨登场、彩衣娱亲,每次都能哄的太后欢颜。
甚至于世宗一手主导的废除贱籍一事,都与安太后颇有渊源——太后好看戏,戏中有讲究,身着戏服者可免于向上位者行礼。
演皇帝的伶人上了妆就是“皇帝”,演贵妃的戏子扮上相就是“贵妃”,戏文中的角色皆是“前人”,断没有祖宗向子孙后代行礼的道理。
能够入宫献艺的伶人多是这一行当的佼佼者,在太后面前是谈笑随意的,甚至偶尔会和皇帝平起平坐,地位是旁人想象不到的高。如此一来,将伶人的地位纳为良民,何止一个顺理成章。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朝野上下,皇室亲贵,纷纷以懂戏为潮流。君子名流捧戏子的行止亦被视为风流韵事。
宋国公世子萧禹就是一个例子。
伶人早年因为世俗歧视的原因,基本不与外行通婚,整个行当内非亲即故,因为交情匪浅,彼此有都是亲朋,往往聚居一处,伶人的居所多以“堂”为寓所名,少数以“轩”为名,名号与布置皆极尽风雅,常有愿与名伶结交的风流人物在此聚会宴饮,席间达官显贵文人墨客不一而足。
久而久之,皇城里有一句话传的很广,叫做“人不辞路,虎不辞山,伶人不辞轩和堂”。
说的就是伶人们聚居的现象。
然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在这样的氛围里,原本只是文人墨客宴游之地,很多东西慢慢也变了味道。
晋朝禁止娼妓,原本的风月场所基本全部迁出了内城,好色之徒没了原本寻欢作乐的去处,只能将那些许经历发散到别处,又兼安太后好戏与世宗废除贱籍之故,自前朝起本就盛行的狎优、蓄养家班之举在此时骤然成风。
梨园行里色艺双重,相貌漂亮的男旦最受追捧,男风盛行。曾经一度,戏院开戏之前,男旦扮好了戏要先在官座豪客之前亮个像,俗称“站条子”,供那些捧客打茶围,赚的就是这皮/肉生意的银子。
行里确实不乏才艺出众又出淤泥不染之辈,但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清高赚不来银子,偏偏还有猪一样的同行不遗余力地败坏名声。
印象这个东西真是毁人,想到煤球就觉得黑,想到茅厕就觉得臭,一代一代轻浮好上手的名声积攒下来,也难怪很多人见到伶人就觉得下九流。
陈宅之外的巷子前行几步,已经再不闻陈家那白事儿中的哀婉之声。
此处也错落地驻着一些在贵胄子弟见口耳相传的“好去处”,深宅远巷之中不时传来些许引人遐想的西窗笑语之音。
权贵之中好男色的不少,李明远虽然从前不算沉迷,但是也没有免俗。
此时李明远跟在秦风身边走着,夜风云断,星斗脉脉,杨柳风多,鼻尖偶然嗅到他身上不时传来幽幽一股不知名的暗香,耳里听着那若有若无的嬉笑软语,一本正经的想着那由来已久的伶人传说,更觉眼前人那一抹幽白的身影恰如满楼明月照梨花,实在让人口干舌燥、心猿意马。
秦风语气轻缓而漠漠:“世子爷大义,还来送陈老板一程,他若地下有知,也会感念世子爷。”
李明远一听这事儿就激动,瞬间觉得上火,心说这他娘的又不是本世子乐意,本世子也是被逼出来的!你以为老子愿意来招这个晦气吗!?老子堂堂一个亲王世子要给伶人送葬老子觉得好他妈丢脸啊!
可是当着秦风的面儿,他又动着别的心思,即使真那么觉得,直接骂伶人轻贱又不太合适。
世子爷刚要发作,侧过脸一见秦老板那无暇的侧脸,饶是天大的火气也都随着那一缕白月光散尽了晚风里。
“这事儿……是个意外。”李明远“啧”了一声,换了个策略,苦着脸说,“肃亲王府御下不严是本世子的缺失,不过孙决已经伏法,听说已经判了秋后问斩……至于陈、易两家,本世子理当来上柱香。”
甭管他是虚情假意还是被逼无奈,即使满京城都知道,这种仗势欺人之事分明一如三尺之冰——并非一日之寒,根本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御下不言能说过去的,肃亲王府对此的责任不可推却。
但是身为皇亲国戚,自然有不屑于市井的自视甚高,如今能让李明远堂堂一个亲王世子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实属不易。
秦风自然不会以下犯上地去指责亲王世子,微微一笑。
“世子有心了。”
李明远看了看秦风的脸,眯了眯眼睛,又加了一句:“我肃亲王府不是仗势欺人之辈,不会因为此事胡乱迁怒的。”
秦风唇角一勾:“晚之自然信得过世子人品。”
秦风这话说的可有可无,但是话里的意思说的李明远听的还算顺耳,于是干脆的一挥手:“行了,本世子一向说到做到,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怕得罪我……不过,是你说,要同本世子聊聊天?”
秦风点点头:“咱们这一行当,一向不得旁人青眼,就像陈老板这一桩祸事,如非萧公子肯为他说上两句,又兼世子深明大义,怕是要永远沉冤了……”他说话轻轻柔柔地点到即止,微微一顿,绷着那一点儿心照不宣的意思,旋即笑的坦然而从容,“世子爷不是那么容易遇见的,正巧碰上,想厚着脸皮讨个亲近。”
李明远自然知道这些风月之所都是什么德行,听此一语,顿觉有门儿,苦着的脸随即换了个舒畅的表情,话里的一本正经的语气也随之去了,带了那么一点儿世家子弟玩世不恭的意思:“秦老板这话说的太疏远了,你是大名远扬啊,连我这不大进戏园子的人都听过别人说过你色艺双绝……从前我那一群狐朋狗友都嘲笑我不爱听戏是个损失,我向来也没当过回事儿。”他眼神向着秦风一转,“今日一见秦老板真容,方知道从前错过的那些场子戏,真是损失。”
秦风眼神儿一勾,明明话头是他挑的,此时却像是没听懂李明远话里那不大正经的意思;又像是听懂了,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背灯和月,月色下的身影素白修长,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丽影,眉眼低垂,笑意婉约:“有人爱热闹,有人爱清静,晚之得公子们错爱,别无所有,只能陪一场热闹罢了……”说及此,他悄然抬头,看着身侧的李明远,“不过一场热闹,世子爷说损失不损失,可是言重了……”
不愧是红透京城的名伶,朦胧月,醉雕栏,他在这般月色之下,那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之间,都是桃醉春风、满月紫箫的婉转风情。他桃花眼中暗笑的眼神、语调之中回旋的轻音似乎都带着勾儿,时不时伸出来挠一挠,平白勾的人心里发痒。
李明远挑眉,视线和他一对,勾起嘴角别有用心地一笑:“那……本世子从现在开始一起凑这场热闹,算不算迟?”
秦风脚下轻顿,淡淡回首,修长的手指缠绵绕过长发尾梢儿,悄然一笑:“世子行事……从来是不迟的。”
这一笑简直摄人心魂。
李明远呼吸一紧,刚要出声儿,就听身后气喘吁吁之声,回头一看,巷子尽头匆匆跑来两个肃亲王府的小厮。
缠绵暧昧的气氛被这煞风景的声音一搅,荡然无存。
李明远简直七窍生烟。
“世子爷!世子爷……”小厮原本声音不小,吵吵嚷嚷咋咋唬唬地跑过来,见到李明远身边含笑而立的秦风,一咬舌头自觉压低了声音,“王爷请您回府……出事儿了。”
肃亲王世子李明远当家这些年,最不爱听这几个字儿。
奈何有个惹事儿的爹,还有个闯祸的弟弟,这几个字儿像是有了意识一样阴魂不散的常年贴着他,时不时的就要跳出来给李明远添点儿堵心。
美人儿在前,风月正好,到手的一场*旎旖,眼看就被这几个字弹飞了。
李明远眼睛一瞪,一口气儿憋在了嗓子眼儿里,被秦风勾出来的那点儿意思,让这些日子以来的晦气和即将到来的麻烦一顶,重新化成了一飞冲天的炮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