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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元年正月二十六日夜晚,隆冬的严寒稍稍有所缓解。至少风不再像刀割一样让外出的人脸上生疼了。在经历过一个多月的软硬备战之后,“大军”在满城县抱阳山下“誓师出征”
连同张立新在内的一共三十五个人没有统一的军装,仍旧好似一群迁徙的武装难民一般。没有多少时间花在队列与纪律上,众人集合起来的队伍也是那样松松垮垮。
除了包括张立新在内的四张弓箭还有八匹马看起来还算像样,其余的人很多只有竹枪木矛,又或者劣质农具简单打造改来的斧头。只有张立新等四名“军官”,还有其余四名临时任命的“队正”拥有看起来勉强像样的带铁刃的短矛和斧头。因为除此之外一切资财和本钱,都投入到了那五部投石机及相关陶弹的制作上了。
不过张立新还觉得最低限度的“仪式感”是不能缺少的。一件蓝色棉布门帘子,用墨黑描绘出了虽横平竖直,但在这个年代的人们看来笔迹非常幼稚如同初学者一般的三个大字:“新生营”并作为旗帜。
“现在!新生营正式成立。顾名思义:我们就是要让整个天下重获新生!如果真的不赞同我所讲述的观点还有目标。觉得自身的性命,又或者私家血脉更重要的,现在可以退出。正所谓:革新必须自愿。如果是单纯为了混口饭吃,又或者以后封侯拜相封妻荫子,我劝大家:尽量不要跟着我们这支很可能注定九死一生的队伍,目标和道理,早在之前应该就像诸位详细讲明了。。。”
虽然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不可能真正改造一些人三观,还是有不少人感觉到了临战的恐惧乃至前途的渺茫。但或许是担心成了出头鸟,倒没有多少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张立新也开始明白:真正的大浪淘沙,是在实实在在血与火的考验之中才有可能完成的
因为之前做足了功课,没有太多的说教。为了克服恐惧,队伍临行前还是以寻常的声音高唱那首临时做为军歌的《英雄故事》:“痛别我好知己,满热血孤身上路;仇恨情愁在肚,敢挡千百刀;痛恨豺狼当道,我定要斩妖除暴;再在这黄土地寻我乐土。。。”
早春的寒风依旧在山间呼啸,送着那立志除暴安良的歌声飘荡四方。这一个多月来整个队伍的战备活动并非完全没有引起周围一些村寨又或者散匪的注意。只不过因为人们知道这伙人很少白天出来挡别人的财路,因此也没有怎样在意。
只是偶尔在李家寨当差的一名受雇于朝廷的乡勇听到这风声中隐隐传来的歌声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白天临近一些村寨和大户开始四下里警戒的时候,整个队伍已经趁夜启程,行进七八十里路,在安肃一带的乡野之中潜伏露宿了。
经过不到三天的隐蔽行军,在正月二十九月末的夜晚,整个队伍终于悄然间抵达了河间中屯卫一处千户所附近的杨官营村附近。
临近初战的恐慌,甚至让一些并没有多少觉悟的新生营战士开始思考要不要在面临危险的攻城任务或者战事紧张时趁夜逃跑,毕竟自己终究觉得还是活着讨口饭更重要。。。
从距离营城城头大概五里左右,不容易遵守纪律的马匹被集中起来拴好,留两人负责看守。整个队伍正常行军前进到预定地点两里左右距离的时候开始静悄悄的向目标,大概花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趁着夜幕把涂成漆黑颜色的投石机和陶弹部署到了一块看起来没有被动过的独特形状的石头附近。那是上一天凌晨的时候张立新骑马逼近到距离城头不远的地方亲自进行测距之后留下来的。
由于有了之前超过二十次的夜间行军与演练训练,无数操作训练。整个队伍终究还是能够做到在临战的状态下还算安安静静的把五部投石机布置在营城东南角方向上的两条城墙的T字头沿线上,形成能够沿着城头展开打击的能力。
此时河间中屯卫千户所营城的城头上安静的出奇,好似一个在夜里值守的士兵都没有似的。给张立新的第一感觉:这次行动是不是因为有人告密而被提前发现了?当然不仅仅是张立新,包括李义在内的不少人都感觉到了有些不妙。
“气氛不对啊?会不会伏兵早就在等着我们了?”王巍也有些不安的说道。
把杆子立起来,你们随我一起查探一下!就这样,在布置好了防止摔伤的松软土块之后,张立新和程海等四人沿着投石机的杆子攀登到了大概五六米高,同营城的城头差不多或略高的位置上仔细观察,才发现在距离东南角不远的城头方向上,微弱的城门前光芒之下仅仅只有两名正在打牌的值守者。
“哈哈!你又输了!”一名四旬上下的杨家亲信在营城城头城门附近的城垛后笑道。
“爷,您就饶了小的吧!这一盘输了,下下个月喝酒的钱都没了。。。”
“嗯?瞧你这话说的?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其他下人们那里是怎么耍威风的?好像你是什么穷的叮当响的庄户似的。。。”
“这。。。好!全当孝敬爷的了!”他前面年轻人不由如此说道。
虽然只比营城城头高那样一丁点儿,可借着光亮,张立新也算是看明白了:这方圆能有一百五十步,超过一箭之地大小周长能接近两里的城头,夜晚的时候竟然只有不到十个心不在焉的人值守。当然,此时的张立新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故作姿态的诱敌之计。但既然下定了决心,总要试一试才好。
随着张立新将做为信号的木箭射到早就准备好出发的八名战士附近。八个人分为两组悄悄扛着早就准备好的木杆和飞索接近距离东南角分别二十丈远的两个地方,先是用木杆把包裹着的干草顶上并不算高的城头,随后又把木制的“飞索”纷纷挂在城头上。同时,众人还故意以不算太小的声音齐声喊道:“唉!”做完这一切,张立新当然没有决定让这八个人利用勾索登城,这些人随后便迅速撤回本真。
这样的动静,毫无疑问已经惊动了不远处营城城门附近两名值守的人,其中一个年轻人吓的大气不敢出一声,突然间用手指了指那名杨家家丁的身后,小声道:“不好!有情况。。。”
然而,出乎张立新所料的是这两个人竟然如同被吓的呆住了一样,完全没有去报信的觉悟。张立新这时候只好亲自以五斗弓向那两人射出一支箭。
张立新距离城头的距离就有六十步或九十米左右,距离目标所在的位置足有近二百米远的距离。又是在风中有些摇晃的杆子上,有过几年从军经历的张立新终究是没有神射手一般的水平。箭支在夜风中最终偏离目标至少有四尺远。
这一下,终于把两个人给吓坏了,再也不敢停留在城门远处,连滚带爬的下了城头。随后才高叫道:“有贼啊!有贼人夜袭啊!”整个城头东南两侧随后竟然空无一人。。。
按照张立新与王巍战前进行的“对抗性推演”,可完全不应该是这样:守城的一方难道不应该有盾牌木板之类的做为最基本的被覆吗?一千一百人的千户所,听说实际也有三百多人,夜间轮流值守的人就是再差也得有个四五十吧?而且从城头下的藏兵所在登上城头应该也不花费多少时间啊?怎么有人报信之后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动静。。。
然而很显然:张立新乃至王巍等人都把一些小说中那激烈的城防战对抗情节,又或者威远营、复州卫等边军重地面对东虏威胁之地当成常识了。完全不知在这王朝末年,一个没有内外威胁的内地守备所在会松懈与外行到什么程度。。。
约莫能有半刻钟的时间,当张立新、王巍等四人在安排好发射准备并进行了一次泥弹试射确认无误之后在城头根本没有人守护的情况下登上了城头,才见到不少人举着火把熙熙攘攘的从城头下密集的登上了城头。一点儿也没有作战的基本常识乃至敌情意识。
此时此刻的张立新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往往早期水平并不怎么高的农民军,都能轻而易举的攻破县城级别的防卫,只有遇到府城似乎才感觉到一点儿门槛。正常情况下:没有多少堪战之兵,不被特意守护的县城、营城这类目标,守备兵力在理论上都不怎么充足,更别说懈怠之后的情况了。
“什么人?哪里来的贼人?”不少人在黑夜里举着火把,如同壮胆一般的高叫着。登上城头的至少八十多分成两路沿着营城东侧城墙和南侧城墙包夹而来,有四五个人时不时还以三眼铳展开火力,不过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害怕装单个实弹比散沙更容易炸膛?似乎虽然有铳声却没有铳弹打来。唯一让人还算高看一眼的是:这些人竟然知道找几张盾牌顶在前面,并没有把所能够犯的战术错误全犯了让人挑对。
躲避在黑暗处程海、李义两人举着涂了泥巴的木盾掩护,张立新、王巍二人分别把五斗的弓箭用重一点儿的箭拉开,但没有完全拉满。这样射的时候只有一半的力量,蓄能还远不到一半。但却能够勉强绕过前面的盾牌有一定概率射到后面的人群中。虽然刚刚射了几箭而已,根本没有杀伤什么人,却也顿时让那大胆逼近而来的人群迅速慢了下来。
云集着的人群不断小心翼翼的悄悄靠近,在大概距离张立新、王巍等人大概只有三十步,即便夜间也块要发现张立新等人所在位置开始漫无目的似乎如同壮胆一般放箭放铳的时候。呼啸的风声似乎陡然之间从空中传来,三部投石机发射的六十多枚陶弹在周密的准备之下准确的落在城头上预定位置附近,至少十数人在这猛烈的打击之下被砸的骨断筋折,当场被砸倒在地,还有四五个人被近距离的反弹砸伤。
几乎就这一轮打击,彻底让之前气势汹汹的从南城墙不少地方赶过来的不少人崩溃了,后面的人纷纷落荒而逃。而此时沿着营城东城墙接近过来的那几十个人顿时被吓的停滞不前,不知要不要撤。也就在这个时候,两部投石机从九十米外投射的四十多枚陶弹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一下砸倒了前面十来个人,剩下的多数人被吓的一哄而散,纷纷逃下了营城的城墙。
此时,千户所内的杨千户也从睡梦中惊醒,从掠来的一名属下军户亲眷女子的身边坐了起来。杨千户听到了外面慌慌张张的叫喊声,却没有多少喊杀声,心才稍稍安定。之前的事情都是身边一名亲信把总在处理,那把总以为不过是周围村落里一些不懂事,天不怕地不怕的乞丐小毛孩捣乱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却没有想到溃兵纷纷从城头上逃了下来。
“怎么回事?是营啸闹饷吗?不应该啊?城内出了自己人,都是三拳打不出个屁来的。”见到自己的一名亲信慌张的敲门,那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杨千户也觉得奇怪。
华北京畿之地,自从嘉靖年间之后就少有外寇入侵,即便此时这种年景,也没有听说北直隶有什么大股流贼,因此甚至想象不到是有可能遇到真正意义上的敌袭。
“千户大人情况不好快跑!”一名亲信这个时候慌张的说道。
“怎么回事?”
“是。。。是。。。东虏的先锋打来了!”被之前的那一幕吓的失魂落魄的另一名把总当心稍稍平静下来一些之后,也只得这样说道:“如果不是东虏那样的强敌,怎么会有本事一眨眼的时间内就解决掉几十个登上城头的人手?”
然而,因为终究是没有听到炮号、战鼓、马匹或敌群的喊杀声,更重要的是在这千户所内囤积的资才让这位杨千户此时此刻依旧犹豫不决。更何况:不战而逃,终究是有可能让自己失去现有的荣华富贵的。
“不要被吓破了胆!这里是河间府,东虏入寇除非细作级别的散兵游勇而已。否则怎么可能之前没有风声传来!把外面那些慌慌张张的人重新给我着急起来!我要问问是怎么回事看,敌人占领城头没有。。。”
等杨千户重新召集起还算能够召集起来的五十多名值守的人的时候,整整一刻钟都过去了。张立新等人不仅已经纷纷登上了无人把守的营城东南,还在营城东南直接加好了拉上去的便携小型投石机。按照之前的估算乃至测算好的方位,展开了上百步投掷距离的“远射”:投石机杠杆前移,用更大的力臂,同时投掷的物体也减轻为原来的一半。因为有之前丰富的实测资料和对营城的级别考察,才感做出这样的决策。即便如此,五部投石机一轮也能发射五十枚十几两重的陶弹。
其实虽然看到了远处的火把,可是这么远的距离用投石机盲射,似乎根本没有准确命中目标,全都打偏了似的。随后接连试射了六轮,打出了三百多枚陶弹,才终于有一波比较密集的陶弹落到了大概一箭之地以外火把密集之处,瞬间就把杨千户刚刚聚集起来的几十个人打散了。。。
城头上的张立新、王巍等人只见到营城的校场内慌不择路外逃的人,还不见有谁打算组织起来重新反击。。。
此时此刻,很多在之前感觉到巨大临战压力的不少队伍内的人们都把心彻底的放了下来。
“要是官兵都是这般模样,我看大业可成啊!”郭木工也欣慰的说道。
“是啊,我的感觉就算不是夜袭,而是大白天堂堂正正的较量。他们总共二三百人恐怕也是被弓箭和投石杀伤十来个人就一哄而散的结果。”张立新身边一名负责传令的战士也欣慰的说道。
听到这样的话,李义、程海、王巍等真正在复州前线带领明军同后金强敌较量过的人沉默不语。不要说同登州威远营相比,就是同当初复州卫的前线明军相比,这里的武装与那里说是天壤之别毫不过分。
张立新却并没有多少畅快或欣慰的感觉:而是感觉到了一些压抑,想起了很多事情。据说资治通鉴里有李世民、尉迟恭两骑就射退几千追兵的,那还是号称民风强悍的隋唐时期。还听说过乾隆年间有一人备靠树林单独射退两千人的某个乾隆题词的“巴图鲁”。不知从什么年代开始,中原大地上的临时动员兵就没有了战斗力,如果不进行选拔和管训,又或者有大开大合的奖惩利诱,就似乎没有一丁点儿的战斗力,这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