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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水在蒿里山之左,有桥跨之,曰奈河桥,世传人死魂不得过,而曰奈河。
死后之人要经黄泉路,就要过忘川,忘川河上便是奈河桥,奈河桥上住着一位老者,她是监管世间轮回的孟婆,死者需忘生前事喝孟婆汤,不喝便不能投生转世,会被扔入忘川成为孤魂。
“阿默阿默,你说能不能不喝梦婆汤。”一袭青色衣裳的女子躺卧在地,手中的卷轴反射散入进书肆里的阳光,头上金爵钗,笑颜如花绽,不经意间透出其活泼好动之气,正如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她便是凤燕大将军最疼爱的独女,名阮字琪。
“若能将今世哀愁全部忘却未尝不好。”声音轻沉,只见她一身白衣,一头乌黑束发,肤色白嫩,右额有三道狼爪似的红痕,却丝毫不影响清秀的气质,身靠架几案,双目湛湛有神,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骇然气息,却不少男子的英气。
阮琪听了这样的回答,愠面突有愠色,起身,卷轴啪啦一声落地,双手放至阿默脖颈两侧,两人相视,阿默惊了下,耳部突显红晕,一不留神手中卷轴掉落,双手紧贴架几案。
过了良久,轻挑道:“阿默这般羞涩可爱,我可不愿忘。”此时她已踮起脚尖,嘴唇已到阿默通红的耳旁。
偌大的书肆里安静,别无旁者。她想如果阿默是男子是否该是翩翩年少的模样呢。
曾有一人,落入荒野,看见一头奇形神兽伤重濒死,于心不忍,便以血为敷伤之引,割肉为投喂之食,撕衣相治,足足月余将其救活。神兽为报之恩,带其祥瑞,助此人建国封号,定都于此,史称凤燕,此后神兽不知去向。
“怪物!”
雨声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后便落慌而逃,大雨滂沱,风声凛冽,却有一女子站在其中,雨水打湿了全身,白衣被黑墨染其可见之白寥寥无几,头上亦是如此,只不过是白色居多,似满头白发。
安静却又被雨水的冲击声打乱,那人一动不动,任其淋湿。
没过半刻,远处便有一人撑伞急步踏水跑到女子身边,裙摆被沾湿,气喘吁吁,脸颊流出汗珠不时用手随便擦了下道:“阿默,你这样会淋病的。”边说边踮起脚尖为其挡雨。
阿默神色伤沉,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是雨,此时的她不愿多说一句话,她知道她的痛,她生来便遗弃,一头白发流落为奴,被人视其为异类,称其怪物。
她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全因她幼时迷路于奴隶市场,见她关于笼中,衣杉粗糙破洞不堪,手脚被锁链扣住,一条条血痕明显可见,蜷缩埋头好似在发抖,额前的白发印出血红,如受伤的小兽。
一个牙人凶神恶煞喝道:“哪来的小娃娃,快走开,别防碍我卖这小畜牲!”说着便欲打人,小阮琪害怕的闭上双眼,睁眼时见一只粗壮的手挡住了牙人,是父亲!
牙人见其是富族之人便连声讨饶,笑脸相迎,男子冷眼看了下牙人,放开其手,拉起小阮琪欲走,却不料被其挣脱,她撒娇似的看了看父亲,又看向笼子,不停扯了扯父亲的衣角。“买了。多少?”…
“你是我的阿默,便要听我的话,不许如此伤害自己!”伞柄掉到水洼处溅起水花,阿默惊慌失措,欲推开阮琪去捡伞,却被她紧紧抱住,挣脱不开,她自小习武,力气便与阿默已不分上下。
这个怀抱很温暖,阿默明知在雨中,却真的感受到了温暖。
阿默担心用力大伤到她,顿了下,开口道:“你不能淋坏,快放开我。”阮琪抬头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疼却又忍不住笑出声,阿默趁其松手立即弯腰捡起为之撑伞,伸手缕了缕阮琪湿乱的秀发,细心而温柔。
凤凰凤凰飞高楼,海燕报恩归巢去。这是民间流传下来的古话。
凤燕建国已有百年,至今仍是楼家掌权治国,听闻凤燕的三皇子楼明性行温良,喜着一身长袍,头戴金发冠,一曲笛声无人能及,有许多人见他穿梭于市井街头,英姿飒爽,颇有帝王之相。
“挽青丝,双环结,百合鬓边巧装点!鞭炮响,彩带舞;大红喜字窗前贴!”孩童们在屋外唱着跳着庆祝着,欢快的声音响入屋内新娘的耳旁。
一袭红嫁衣,一抹白里透红的粉黛妆,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一位老者笑容满面,帮其秀发堆雪般盘成了杨凤发髻,金色发钗戴在头上,凤冠溢彩非凡,红唇皓齿,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动人的娇媚,这便是阮琪最美的及笄之年,正如楼明对她说过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戴上母亲给的玉镯,戴上父亲给的玉佩,带上他们共同的期望,尽量如孩童般喜悦,不时露出一丝牵强的微笑又带有忧伤,眼框中滑动的泪不能流出弄花妆容。
“你既不愿嫁,便跟我走吧,天涯海角,我陪你。”阿默边说着边拉着她在一片翠绿的竹林间一直跑一直跑,没打算停下,也不愿停下。
她明白她的心意,但是她并不愿离开,她有自己的理由。
阮琪毫不留情的挣脱止步,面无表情,这是她第一次对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却未曾想也将是此生最后一次。
阿默转回身,不敢言语怕让她伤心,眉宇间透着一丝不解,却更多的是为她心疼。也许此生的遇见便是错的,如若自己不生于世,便不会给她带来如此多忧愁了吧。
“我们此生无缘,来世我必和你走。”阮琪鼓足了所有勇气快速地讲了出来。
她知道这句话肯定会伤到阿默,但必须说,曾经辗转难眠想过很多次该以何种方式何种场合言表,却不曾料说出之时自己的心如此痛,可兵将之女再痛也要忍着,如男儿般有泪不轻弹。自说出那句话后头一直低沉着,不知该如何面对阿默。
“明日我便要去战场杀敌,喝不上喜酒有点可惜了…”什么?阿默要去杀敌?定是父亲安排的。
“定要幸福,等我回来再一同把酒言欢。”阿默凑近她的耳旁轻声细语,温柔如初,脸颊旁流下泪珠,不会有人知晓。
风在竹林间穿梭沙沙作响。当阮琪抬头想再看她一眼时,却只见她远去渐渐消失的背影,不知她是以什么的面容离开的,只希望她能平安归来,此生看着她不再难过便足矣。
烛影摇红,墙上贴着喜字,满屋的红色充满着喜气,新娘脸遮红方巾,脚穿红缎鞋,只听见开门与关门的声响不在片刻。
楼明穿着新郎衣,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这便是阮琪母亲所说的才子配佳人。
脚步声越来越大,后又消失不见,阮琪扯下红布巾,楼明顿了下,将正要去揭布巾却停在半空的双手放了下来,神色中透出些许失望。“今夜便如此吧,我在此睡,休要占我半分便宜。”
他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原以为阮琪起身坐桌前是为了和自己喝交杯酒,刚碰到杯子还未拿起的双手又微微放了下来,整理了下仪容说道:“娘子不必如此,今夜我睡书房。”说完见她并没有理会的意思,便仍就淡笑了下,出去关上了房门。她,真有如此让你留恋的吗?
不知过了几个冬天,不知等她等了多久。战争一打响便是没有尽头。凤燕国原本安定祥和,与世无争,可楼家统治者的野心一代比一代强烈。
人一旦有了贪念便会无限放大,他们已不安于现状,欲吞并他国,无奈失去了神兽的庇护,等来的却是无数战败的消息,但依旧没有她的消息。
统治者因在战争中敌国的毒箭身亡,敌国入侵,凤燕开始走向面亡,父亲战死,阮琪成了副帅与主帅楼明一起出征,她一身戎装,颇有她父亲当年的风范。
初入军中,她顾不得战事,而是问遍了军中幸存的将士是否看到过她口中描述的阿默。
“她已战死了。”楼明刚下马,阮琪听见消息便急忙跑了出来,紧紧抓住他,一脸不敢相信地说:“不可能,不可能,她说过让我等她,不可能,还要一起喝酒呢,不可能…”
这是她几年来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却是为了她。
明明早该习惯的,他却还是心有不甘。这是阮琪听到的第六个人对她说的话。
阿默死了,楼明的大哥楼羽被伏击时,阿默为救他死于乱箭之下。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心如刀绞,痛的无法呼吸。
此生为尽孝,失去了想要相伴一生的挚友,漫长的岁月中也唯有与她一人的回忆是甜至心扉的。
战鼓声声,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大地。
他知她此次一心求死,却仍为他挡下一刀。
撕吼声,兵器擦碰出的轰鸣声,当所有声音归于平静,阮琪躺在血流之中身中数刀,不经意间泪如雨下混入血中,口中呢喃道:“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
奈何桥下,忘川河中,虫蛇满布,奈何桥上一个个转生之魂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忘尽前尘事,便可安心转世,今生记与不记又何妨。
“姑娘,喝下这碗孟婆汤,前尘种种不必念。”孟婆舀起一碗孟婆汤,递到了她的手中。如若不愿喝,孟婆知道后便会将其扔下忘川,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往事如剪影一般浮现过了一遍,一切曾经种种好似发生于昨日一般。
如若你不曾是女子,那是否今世会有所不同;如若你不曾有一头白发,那是否你就不会承受那般痛苦;如若我不曾救下你,那是否就不会害你死于箭下。可惜没有如若,一切无法挽回,但我一定会再找到你,我又怎舍得忘却你。
奈何桥连接于黄泉路与冥界,此时的黄泉路上,一头浑身雪白似羊又头部有一角的异兽大闹,发出敖敖巨响,惊扰亡灵,震动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