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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醉12?浮云外的余震
浮云外,?太阳总在,表情一直也是温暖的。低头时阳光撒在后脑勺,一团暗灰的棉花糖覆盖你的心,只到脚尖,又像蝉茧把你整个罩住,并不是护佑自己的盾牌,却是限制心灵自由的牵绊。抬头时会有橙色的棉花糖围绕你,轻吻你的灵魂,只到灵魂深处都变得暖烘烘……
灵魂当也无贵贱,是放在清水,或是污水中,还是可以自行选择的吧……
如果要说医院是白色的,家,也许在别家孩子心里是太阳一样红的,但对于大鹏他们三,尤其他自己心里更多是黑色的……这黑白无常,很多时候,他们一样没得挑选……家里每闹一次大的动静,就会在他心里剜去一块肉,空下一块就长出一分毒,闹得越大,毒就越大……
晨光撵着慧玲的背影,似乎所有的烦恼都能随之蒸发掉……
一路小跑的她赶到医院,陆婶讲的有关她们家的传言,转脸她就像扔垃圾一样暂时被抛到九霄云外似的,只有阳光扫描到的一点泪痕若隐若现的留在脸上。
进到病房,就看见大鹏趴在床边,紧紧拉着妈妈的手,紧盯着睡着的妈妈。只见他的嘴巴在轻微的一张一合,看口型好像在喊“姆妈!姆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是生怕错过妈妈醒来时,看不到自己,着急着到处找他,或是怕她醒来想说什么,要什么,身边没人答应。这个夏天他们三差不多都是这样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的来回,除了大鹏还得上学,大部分时间都是守在病房里的。比起来,这里更像是家,而且比家要安宁好多,至少心是暂时是平静的。
“哥,哥!姆妈——怎么又睡着了?还是——哥——怎么回事啊!”慧玲冲着大鹏喊了好几声,他也不言语。
只轻轻??对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吵,让妈妈再好好睡会,她还得好好休息。自从那晚以后,本来就不大愿意说话的大鹏,他的话也越来越少,几乎一整天都难听到他的一句话,尤其跟家里的人,更是难开口了。
就算是跟慧玲,小辉也差不多这样。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大人们没有谁留意这不是问题的问题,在他们看来能吃能睡就代表好好活着,也就行啦。
只有在病床边,望着妈妈那会,眼里才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光彩,符合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特征。
“慧玲,大鹏,这是你们的中饭哈,还有保温桶是跟妈妈带的汤,这杯子里还专门带来你们喜欢的米酒噢,等下自己吃啊,然后,大鹏,看是慧玲招呼喂哈妈妈呃!都乖乖滴呆在这哈!我要上班克了。”爸爸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滴。
“噢!好!爸爸,今天不是星期天吗?么还上班咧?”慧玲搭话问道。
“前段时间请了太长的假,现在要补一下工时哈,今天值班,等哈晚点再回来。你们都听话嘎。”爸爸摸摸慧玲的头,边说边转身匆匆出去。
都来不及等她,等他们答应一声,慧玲看着爸爸的背影,转身再看看大鹏,他好像一直都是那个表情,爸爸的进出,和自己的对话,似乎都跟他没关。
“哥,你吃了早饭没哈?——哥!这有米酒哎,喂——听到冇哈?”慧玲找话跟大鹏说,他还是像完全没听到一样,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保持原来的动作,偶尔不经意牵动一下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自言自语都不像。
然后,又过了好一会,他终于起身,走向爸爸拿来的饭,径直打开米酒,就自顾自的喝起来。一下就大半进了肚子,再看看杯子里,只剩下小半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杯子,放回原处。又走到他原来的椅子上,像之前那样坐下来。
前前后后,慧玲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也没做声,他也当慧玲没在旁边一样。
不一会,慧玲看他脸颊开始泛红,越来越红像打了胭脂一样,向额头,向脖子蔓延,漏在外面,看得见的皮肤都红起来了,整个就像立马变成一活脱脱的小关公似的。只是手里没有青龙偃月刀,却握着妈妈的手,那手也开始变红了……再看大鹏那眼睛不知怎么也粘上了,拉着妈妈的手也松开了,头歪靠在床沿上,没了动静……
慧玲起身过去,推了推他,“喂——哥——哥——”
“嗯——喊个么事沙,我——又不是聋子,又不是苕货!你,你们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莫——老是叽叽歪歪滴!”
慧玲拿话再激他,“噢,哥,搞半天你蛮会说哈,以为你怎么呢,变成哑巴啦!”
接着一串串酒话,像开闸的洪水倾泻流出,?“哼,跟我起开嘎,哑巴?我——我还真想变成个哑巴,变成个聋子,最好变成个瞎子,算了,那样就听不到他们骂我,随他们说么事我都臭屁难理得,哼,那几好哈!再要是看不到就更好了啊!随他们么样闹,我都不管了……”
“哥——你这是说滴么事嘎?!为嘛这样哈——”
哭也不像哭,笑也不像笑的大鹏继续倒头,鼓噪他酒后的舌头,还真是酒后吐真言,一点都不假,“嗯——嚇——嚇嚇——哥,我不是你哥,我冇得本事当你哥,这哥滴帽子我戴不起啊!那啥,振华哥,他才更像你滴哥,是吧,他才是嘴对嘴,救活你的恩人,你的哥,是吧……我真不想听这些无聊滴事,无聊的话,晓不晓得哈,是老么那天非要讲滴,他还莫名其妙打翻一坛子醋,酸死个人滴,还叫我回来好好修理哈你,一个姑娘家滴,么就随便让人占了便宜,还像个苕货,不晓得沙!我,我要是聋了,不就听不到了,本来就……又气又饿滴回来,又被老妖婆抓到打,抓到骂,饭不让多吃,菜不让多捻,好狠滴心哈,个老妖婆!……唉,我么就生到这屋里来,不对,么就被捡到这屋里滴哟,像个多余滴废物,随哪个都可以打来骂克,受活罪噶,受洋醉嘎!我倒像这屋里捡来滴长工,上辈欠他们滴,这辈子叫我拿命还他们,是不是啊!……我真滴,宁愿又聋又哑又瞎,那,那天就看不到老妖婆跟爸爸在屋里拉拉扯扯了,难怪啊,到学校,别个都晓得,屋里这多滴丑事,别个都笑我是,捡来滴野种哈,我,那呢是你哥咧,我,不是,不是,晓得吧!要是能倒回克,瞎子加聋子几好噢,随么烦心事都不晓得,也冇得人会找歪,怪我了,是吧,老妖婆也冇得理由兴风作浪,瞎害人,乱整我,姆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弄掉半条命哈!慧玲,我不是你哥,你莫喊我哥,莫有事冇得事滴找我,包括老么那个小东西,我管不了,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哈!晓不晓得哟!莫跟到作孽哈!……”
“哥——哥,你莫瞎讲了……”听到听到慧玲不觉得又泪流满面,站在旁边抽泣不止。
透过泪眼低头看到大鹏头下滴床单也浸湿了一大块,眼角滴泪水还在不停的流淌。
这时的小辉原本在病房外,一个人画房子,跳房子,自己玩自己滴,被上班的爸爸提溜逮上楼,他悠悠晃晃,磨磨唧唧正要进门时,就听到大鹏的一番醉言醉语,他也只好蹲在门口,听着听着,他也吧嗒吧嗒掉下泪来,操起袖子左右来回擦不停,不晓得是鼻涕还是眼泪,早把两只袖子都弄湿了。
“哎——咦——咳——咳——”妈妈也被床边的动静给弄醒了,迷迷蒙蒙的哼了两下,干咳了几声,眼珠在半开的眼窝里无力的转了转,又垂下了眼睑,透过一丝缝隙呆呆看了看慧玲。
“哥——医生,来人呀,我妈妈又醒了——”慧玲急忙冲出病房,差点撞到蹲在地上的小辉。
“你们家大人咧,又不在吗?就留几个小萝卜头在,唉!”医生进来对慧玲他们几个说。
“嗯——小丫,你去叫下办公室的护士,拿11床的药进来,先喂水,再喂药,不会就让护士帮忙哈。最好先让人去开水房打瓶热水来,用热毛巾给病人全身都擦一下,这样她会舒服一点,人也清醒点。嗯,小朋友们,这些你们哪个能行啊?”
“我,我行!”看看还倒在床边的大鹏,慧玲赶紧答腔。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医生看了一眼大鹏问道。
“噢——他,他是我哥,他刚刚喝多了米酒,兴许——也是太累了吧!妈妈要么事我来吧。”
医生看了看大鹏,又看了看她,无奈的笑了笑,摇摇头,“唉,你,那好吧!弄不好,就找护士。你们这家大人的心可都真大啊!这都刚从生死线上醒来的重病号,一家大人就全都溜号啦,把这重的担子扔给几个小孩,真不知说什么好啦!”
“喂,喂,小朋友,醒醒啊!你妈妈都醒了,要喝水喝药啊。”护士过去拍拍大鹏的背,想叫醒他,可只有鼾声回应她。
“噢,那啥小丫赶紧过来喊醒你哥哥哟,你看他口水把床单都给弄湿了,我还得把床摇起来,也好跟你妈妈喂药啊!”护士只好又跟慧玲讲。
床头被护士摇起,妈妈看到旁边的慧玲,正俯身叫喊睡着的大鹏,妈妈神情有些木然,透过暗淡无力的目光,她好像在问,“这是哪里?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护士似乎有些明白她表情里的问号,“您受伤了几个月,做了脑部手术,一直没醒,不过,您真算命大的,大概像猫一样的有九条命喔——所以,昨天才刚刚醒过来,这边是您的三个小孩,他们天天过来陪您,在床边不停的喊您哟!可能您梦里头都听到了吧!——”
“哦!小孩——我的头——好疼哈——”她皱起眉头,努力的想从记忆里搜索出孩子的名字,但好像脑袋被掏空了,似乎只剩“姆妈”两个字在心头盘旋。再看看慧玲和小辉那眼睛好熟悉又有点陌生。
“噢,莫急哟,您睡的太久,缓一缓,慢慢就会记起来的。小朋友,你们几个也多跟妈妈说说话,她也恢复的快些。不过,不能让她太劳累,莫压到她喔!……要不我先去帮着打开水哈。”
“姆妈,姆妈!我是慧玲呀,他是老么小辉沙!这趴倒滴就是大鹏哥,老大沙!”慧玲拉起她妈妈有些冰凉的手急忙摇晃着连声说。
“姆妈,我是姆妈的小辉沙,那是大鹏哥哟,他可能是累了,刚就趴倒睡着了。”小辉也从站滴床头慌忙爬上去,扯住被角重又来回喊道,边喊边爬向妈妈,只想靠近些,好让妈妈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小辉——慧玲——大鹏——我的孩子——”妈妈缓慢的从那已经变形,干裂又发白的嘴唇,来回重复着,挤出这几个名字。因脑动脉照影等导致她一侧面部神经瘫痪,上下嘴唇错位了近一厘米,说话时嘴巴歪得就更明显啦,且说长了时间,就会有管不住的口水流出嘴角。还有更加凹陷突出的眼睛,被泛着青灰的黑眼眶吃力的捧着,连那浓密恰当的柳叶眉都被拉扯得一大一小,一上一下,显得极不对称,就连鼻子看起来也有些一边倒,像要歪倒的楼房似的,但和比萨斜塔又没得比。原本那凹凸有致明亮有神的大眼睛,被高挺俏皮的鼻子托举着的两颗夜明珠一般,下有唇红齿白呼应陪衬,日夜守护着这上天恩赐的一世珍宝。这般协调又耐看的五官,浑然天成近乎完美的丽质,转眼就被弄丢了七成,更毁了一世珍宝,夜明珠已全然失了光泽。好像一片上好的亭台楼榭,一夜之间被地震糟蹋,留下一片瓦砾废墟,散落眼前,怎不叫人惋惜不已呢!这也是妈妈留在脸上最刺眼的一大变化,表面看起来最不堪的后遗症。而这些却并非天灾,只是毁于铁拳,毁于人祸。
因开颅手术不得不全部剃掉的头发,现被一顶旧帽子取代,之前乌黑发亮的一头如瀑秀发彻底没啦,最要命的是长到臀部下面,一米多长,比起慧玲的胳膊还粗的麻花辫也跟着消失了。这根大辫子在妈妈看来,装着她的灵魂,甚至她的半条命,如果辫子没有了,似乎灵魂也弄丟了。原来有她得意又荣耀的工作,只因工作安全制度需要,必须剪掉她心爱的大辫子,她宁愿被大政策减员压缩,也誓不剪辫子。为之付出的代价是失业,丢了饭碗,典型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主。可待业在家的大龄姑子,很快就被嫂子嫌弃排斥,于是哥嫂做媒,草草将她扫地出门,结果就跳进了这么一个大火坑,开始她地狱般煎熬的生活。要说这一切的源头是她,这看得比命还要紧的大辫子,还一点都不夸张。
这么根可人的大辫子走在风中摇曳生姿,不论到哪里都是一道十分靓丽的风景线,也是毫不虚言,搭上明眸皓齿,何止背多分呢!不说沉鱼落雁,绝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一份难得的清爽,怎么看怎么好看,耐看又舒服,上街走走,也是绝对百分百的回头率,无半点夸张。这一切也因铁拳而全都毁于一旦。
这根大辫子如同象征她灵魂和生命的形象代言者,就这么无端的消失了,对她还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再怎么说,也不过只是外在的东西,而内在潜藏的,你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才是最为可怕的。哪里埋下了地雷,完全不知道,那每走一步,都有不可预知的危机等在前面,才是最最要命的。
并发症还有不该消失的风景,好像灵魂也跟着被谁偷走一半……
会有多少伤痛可以借时间治愈,还是任由其顽固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