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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什么食欲,孟钊草草地解决完一顿饭,便带着周其阳去了一趟岩城市局。
范铭提供的信息,虽然没有什么直接性的证据,但起码能够证实,祝睿这个人确实有问题,他与当年的陈煜案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趟算是没白来。想到这,孟钊拿起手机,给程韵打了个电话。
“监控排查的怎么样,祝睿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地方吗?”电话接通后,孟钊问。
“我排查了一大半,”程韵在电话那头说,“祝睿最近的行踪好像是有点古怪。他妈都那样了,他还不好好陪着他妈,就知道整天往外跑,有点不符合常理。”
“往外跑?什么时候?具体是去了哪儿?”
“就是在吴嘉义死后,他就有点待不住了。有时候一大早就走,有时候半夜才出去,看那样子,也不像是正常外出该有的样子,鬼鬼祟祟的。我顺着他的行驶路线一路查监控,发现他最终的去向都是宝岳区,而且总是在吴嘉义别墅附近徘徊。”
“然后呢,祝睿有什么动作吗?”
“看样子他是想偷偷潜进吴嘉义的宅邸,但吴嘉义的别墅到现在都被咱们封着呢,周围一直有咱们的人把守,就没进成。”程韵回答道。
一直在吴嘉义别墅附近徘徊,还想着进去,看样子,吴嘉义的别墅里肯定有什么祝睿特别感兴趣的东西。思忖片刻,孟钊道:“祝睿这是在找东西啊。”
“我看也像,接下来怎么办钊哥?”
“不用劳烦他了,我们帮他找。这样,你叫上小宋,再带上几个人,这几天去把吴嘉义的豪宅里里外外搜一遍,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地板全部撬了,家具也全都搬开,所有墙壁都好好检查一遍,这次务必确保不要漏掉任何暗间和死角,如果没找到什么,那就对吴嘉义的其他办公场所和日常住所也都采用同样方法排查一遍。”
“嗯,”程韵应道,“我这就去。”
挂了电话,出租车也驶到了岩城市局门口,下了车,孟钊给赵队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赵队从市局大楼走了出来,孟钊叫了声“师哥”。
“小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看起来身体恢复得不错啊。”赵队走过来,看向身后跟过来的周其阳,“这次陆顾问没跟你一起?”
“嗯,他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忙,我就带了市局的同事过来,”提及陆时琛,孟钊勉强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介绍道,“这位是周其阳,小周。”
赵队跟周其阳握了握手,又问孟钊:“你们见过范铭了吧?”
“见过了,”孟钊道,“还得多谢李局提前帮忙联系他,他很配合,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这点小事有什么要谢的。说起来我才是觉得没脸见你,你走之后,我们一直在封锁周边区域进行地毯式搜查,但那两个杀手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也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这件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没事师哥,”孟钊叹了口气,“最近一段时间,匪夷所思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放在以前,很多事我都不相信。你想想,吴嘉义干的这些事,哪些事是我们敢想的,他甚至能避开市政在自家地下挖了几百米的地道。这些杀手很专业,动手之前肯定也是早有准备,那么大一片荒山,有我能掌握不到的逃跑路线很正常。”
“是啊,头一次和这么专业的杀手组织较量,有点超出我们的认知了,以后得多留个心眼。”赵队点头道。
“嗯,目前只击毙了一个杀手,不知道还有几个杀手在逃,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聚集在明潭还是聚集在岩城,也有可能吴嘉义一死,就四散逃亡去了,想全部抓住,很困难。”顿了顿后,孟钊继续说道,“不管怎样,岩城这边的事,还得继续拜托师哥了。”
“没问题,你也注意点,小心这些亡命之徒对你打击报复。我那边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行,师哥,慢走。”
赵队刚转过身,孟钊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出声叫住他:“等等师哥,还有一件事需要问一下。”
闻言,赵队脚步停下来:“你说,小孟。”
“94年到02年这期间,岩城市局的局长你知道是谁吗?”
“94到02……我想想,二十多年前了,那会我们都还在上学呢,我还真不知道,找他有事?”
“我想见见他,你这边能帮忙联系到他吗?”
“没问题,”赵队答应得挺爽快,“我这就找人查一下。”
他说着,拿出手机给局里的人打了电话,“小张,你帮我查查94年到02年之间的市局局长是谁……能联系上吗?人现在在哪?……好的,知道了。”
等待了几分钟之后,赵队挂断电话,对孟钊道:“当时的局长叫魏昌和,07年的时候从警务系统辞职,之后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能联系到他吗?”
“暂时还联系不上,查了一下他的出行记录,在不在岩城不好说,你很着急见他吗,要不要在岩城等一等?”
“算了吧师哥,明潭那边还有更重要的事,我得走了。这件事情还得劳烦你帮个忙,能不能帮我尽快联系到魏昌和?另外,如果他在申办护照或者想要出国……”孟钊说着,停顿下来,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毕竟是市局的老领导,话说到这里,想来赵队应该能够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赵队看了一眼孟钊,沉默了一会后,道:“没问题。”
离开岩城市局,孟钊跟周其阳去往高铁站,乘坐高铁回明潭。
一整天来回奔波,再加上昨晚又一夜没睡,孟钊觉得有些乏。他靠在座椅靠背,想要睡一会儿,但却依旧睡不着。
工作时还没觉出什么,只要一闲下来,陆时琛便占据了他脑中的所有画面。
先前那问题又不失时机地浮现出来:陆时琛这个人,到底何时真、何时假?
排队买糖炒栗子的那二十分钟总是真的吧?
自己在岩城因失血过多那次,陆时琛的那些关心也总是真的吧?
接吻和上床时的情动和失控总是真的吧?还是说……仅仅是征服欲和本能在作祟?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思来想去,孟钊一分钟也没睡着。
夜晚九点多,高铁驶入明潭。从高铁站出来,孟钊跟周其阳分别后,各自打了车回家。
洗漱完,孟钊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不去想陆时琛。他先是试着清空大脑,又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但都效果甚微,陆时琛总能见缝插针地进入他的大脑。
重逢之后的画面全都回忆完,十二年前的画面又冒了出来。
他想到那年冬日初雪,他跟舅舅一家从法院出来,站在马路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陆时琛。当年他与陆时琛虽是同班同学,但交集却并不多,关系也完全称不上多好,甚至还打过架。一直以来孟钊都没能想明白的一点是,陆时琛当年为什么会翘课一周去找到周明生?
还有……
孟钊从床上坐起来,走到书桌前,从书架上抽出了陆时琛当年给自己的那份数学笔记。
陆时琛出国前,将笔记给自己时,称这份笔记为“不要的垃圾”。但这种刻意,现在想来,反而能够证明陆时琛是故意把笔记本留了给自己,否则他怎么不把这“垃圾”直接扔了?
陆时琛从一开始就喜欢自己吗?孟钊之前也想过这个可能,但现在看来,陆时琛似乎并不能感知到“喜欢”这种感觉。况且如果陆时琛真的自高中起就喜欢自己,一直喜欢了十二年,那十二年间他可能一趟都不回来吗?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十二年,也太长了吧……
情感认知障碍到底是什么感觉?陆时琛又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孟钊忽然发现,虽然两人亲密相处过,但时至今日,他仍然不能将陆时琛看得很清楚。
又失眠了一夜……孟钊看着窗外灰白的天色,叹了口气,这难道就是失恋么?
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一次心动,原本已经做好了并肩走完一生的准备,没想到居然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陆时琛在做什么?此刻他又是什么心情?如果无法感知到过多情绪,但现在应该没什么好难受的吧?孟钊脑中浮现出陆时琛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所以说,因为这场失恋而难受到失眠的人只有自己么?这样一想,真是令人不悦啊……
过期的烟也抽完了,孟钊将空了的烟盒丢到垃圾桶里,穿好衣服,准备到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再买一盒烟。但走到楼下,他又改变了主意——不能这么消沉下去,得想办法让自己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但这种时候,又有谁能帮我走出来……孟钊陷入了沉思。
要不……去找一趟周老师?孟钊在便利店前停下脚步。
刚毕业那会儿,他遇到问题时总喜欢去请教周明生,周明生阅历丰富,待人真诚,而且总能从另外的角度给人以启发,将孟钊从钻牛角尖的状态中拉出来。最主要的是,从当年陆时琛主动找周明生帮忙、周明生不久前在饭桌上训导陆时琛的情况看来,周明生对陆时琛应该是有些了解的。
陆时琛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许周明生能给出答案。孟钊这样想着,转身走回小区,一大早便开车前往周明生的住处。
周明生住在明潭郊区的一片僻静地带,老两口一向早睡早起,这会儿还不到早上七点,已经跟周围几个老邻居练上了太极拳。
孟钊从车上下来,站在一旁看着,没打扰几位老人家。大概半小时后,几个人晨练完,孟钊才走过去:“周老师。”
“小孟?”周明生看见孟钊,脸上露出笑容,“案子忙完了,总算有时间过来了?”
孟钊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是啊周老师,最近都没能来看您,真是不好意思。”
“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了,走,陪我下下棋。”
“哎。”孟钊应着,搀扶着周明生,和他一起朝住处走过去。
“今天休息?”周明生问。
孟钊“嗯”了一声。
孟钊帮忙将棋盘摆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两人也坐在了石凳上。
大清早,除了有些许的鸟鸣声,周围一片安静,孟钊静静地坐着,随周明生拿起了棋子,虽然事先就想好了问题,如今却迟迟难以开口。
周明生拿起黑子,因为之前中风的缘故,他的手仍有些颤巍巍的,他将棋子轻放在了棋盘的一个格子上:“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不睡懒觉了?”
“睡不着。”孟钊将一颗白子放到棋盘上,“有点失眠。”
“吴嘉义死了,暗笼案也算是侦破了,按理说卸下这么重的担子,应该松一口气才是,”周明生缓慢地走着棋,“难道这案子背后还有别的蹊跷?”
“您猜到了?”孟钊看向周明生。
周明生笑了笑:“吴嘉义死得这么突然,你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虽然我没直接接触过案子,但多少能感觉出来,最近以来的一系列事件,没这么简单。”
“是啊,这案子,牵涉的人太多,甚至……”孟钊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周明生的即将要放棋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抬起了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孟钊:“牵涉到的人,是谁?”
孟钊沉默了片刻,才说:“一个对我有恩的人。”
听到这句话,周明生陷入了沉思,停在半空的手缓缓下落,伴随着棋子落盘的声音,周明生终于开了口:“陆成泽?还是陆时琛?”
孟钊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之后,才问:“周老师,在您眼中,陆时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时琛啊,”周明生想了想道,“这孩子,小的时候,经常跟着时辛来我家里玩,一口一个爷爷,跟我特别亲。那次事故之后,时琛失忆了,他和成泽在情感上也都变得很封闭,跟我见面的次数也就不多了。除了上次一起吃饭,再往前数就是十几年前,他来找我帮你舅舅翻案那次了。那次的事,我还没具体跟你说过吧。”
“师母大概跟我讲过,”孟钊问,“但我还是想听您亲口说说,那次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明生微微侧过脸,看向了远处,也陷入了那一段令他印象深刻的回忆——
十多年前的一天下午,外面还下着雨,周明生刚刚上课回来,就看到了一个在他办公室门前等待着的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衣服鞋子都有点湿,头发边缘也汇聚出了水滴,一点点地朝地下坠落。看来是淋了雨,但他却并不在乎。
“孩子,你找谁?”周明生走过去问道。
“你是周明生吗?”少年面无表情地反问。
周明生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少年,似乎觉得有些面熟,然后他打开了房门:“进来吧。”
进屋之后,周明生从办公桌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少年接过纸巾攥在手里,却并没有任何擦拭雨水的动作。
他递过手中的资料袋,示意周明生接过去。
周明生打开资料袋,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袋中的记录。
“孟祥宇是你什么人?”周明生问道。
“他不是我什么人。”少年回答。
“那你为什么想帮他翻案?”这回答让周明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少年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这句冷冰冰的“我不知道”,甚至让周明生以为他在没事找事。但仔细看看,他发现那双眼睛里,似乎透露出一丝不易分辨的迷茫,而且这双眼睛,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熟悉?
“总有理由吧?”周明生耐心地问,“你是怎么会想到要帮孟祥宇翻案的?或者说,你为什么相信孟祥宇是无辜的?”
“我相信孟祥宇无辜……”陆时琛思索片刻,“可能是因为一个人。因为他相信孟祥宇是无辜的,所以我也相信。”
察觉到眼前的少年似乎不同于常人,周明生很感兴趣地继续问:“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跟我不一样的人。”
少年思考着,给出了回答,“在无望中仍然挣扎的人。”
“孟祥宇是他的什么人?”
“是他的亲人。”
“噢……”周明生点了点头,仍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看少年的样子,绝不是在开玩笑,他的话,应该就是此刻他最真实的想法。
周明生陷入了思考,迟迟没有答复。
片刻后,没想到这位少言寡语的少年却开了口:“亲人是什么?”
周明生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少年又重复了一遍:“亲人是什么?”
“亲人,是与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人,是我们可以相信的人。”周明生看着少年认真地回答,对于自己回答,周明生似乎并不满意,但此刻他好像又无法找到更合适的答案来回复这位少年。
少年似乎更加迷茫了:“有血缘关系、可以相信的,就是亲人?亲人是都可以相信的吗?亲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就连见多识广的周明生,听到这个问题后也是微微一怔,他沉默了,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少年。这个少年似乎并不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但他正在努力地尝试去接触和理解这种东西,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少年眉眼间的些微神色让周明生回想起了一个跟自己失联多年的人,那也是他曾经最喜欢、最寄予厚望的学生——陆成泽。
“你是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