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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赶来的警察迅速封锁事故现场,对现场进行拍照取样。隧道内烟尘呛鼻,追赶吴嘉义时的急刹和漂移让孟钊此刻觉得有些胸闷,布置完现场任务,他低声跟陆时琛说:“出去透透气吧。”
陆时琛“嗯”了一声。
走出隧道,天光大亮,雨水不停顺着隧道上缘滴落下来。孟钊撑起伞,跟陆时琛一起走到路边,头顶上方,急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
孟钊将借来的一支烟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那只烟,金黄的火星亮起,他深深吸入一口,然后在湿润的空气中吐出白色烟雾。
亲手击毙一个杀手,再看着吴嘉义当场在事故中丧命,此刻孟钊的胸口被堵得有些呼吸困难,吸了几口烟才觉得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一支烟吸到一半,有警察跑过来,向孟钊递过来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黑色的明胶指纹提取片:“孟队,吴嘉义的指纹采集好了。”
孟钊接过来:“嗯。”
等那警察走后,孟钊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将剩下一半递给陆时琛:“抽么?”
陆时琛垂眼看了看那半截仍在燃着的烟,伸手接了过来,也深深吸了一口。
等陆时琛将那一支烟抽完,孟钊开口道:“走吧,先去处理伤口,然后回局里对比吴嘉义的指纹。”
在刚刚追赶吴嘉义的过程中,两人都受了些伤,孟钊的车也严重受损,一个警察开着车将他们送回去。许是还没从刚刚那场事故中缓过劲来,回程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车子行进到半途,陆时琛伸过手覆到孟钊的手背上,随之孟钊翻过手心,跟他的手指交扣在一起。
此刻孟钊的心绪有些复杂,这一段时间以来,亲手葬送吴嘉义就是他的目标,但如今亲眼看着吴嘉义在事故中死亡,他的心里却有些烦躁和愤懑。东奔西走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拿到了吴嘉义的罪证,他已经在脑中构想出了一套审问吴嘉义的完整流程,希望能通过审问彻底搞清楚周衍案到现在所有案件的诸多疑点,可现在,都用不上了。
罪恶滔天、心狠手辣同时又奸诈狡猾、几次险些让自己丧命的明潭首富吴嘉义,就这么死在了自己面前……这令孟钊始料未及的同时,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早上七点半,天已经彻底亮了,雨小了一些,但仍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停下的征兆。
两人在医院处理完伤口,回了市局,无论是熬夜加班还是刚到市局的警察,此刻都在议论吴嘉义的这场出逃与死亡。
“吴嘉义死了?真的假的?”
“撞车死的?是自杀吧?犯了那么大的事,还杀过好几个人,肯定会判死刑啊……”
“吴氏集团会怎么样?老子死了,儿子又进去了,明潭经济接下来会面临大洗牌吧。”
“不管怎么说,暗笼案终于能结案了……”
所有人在听说吴嘉义的死讯后都觉得不可思议,曾经风光无两的商业巨鳄吴嘉义居然以这种方式死在一个雨夜,吴氏集团大厦将倾,可以想见,接下来媒体将会如何铺天盖地地渲染报道这桩重磅新闻。
孟钊和陆时琛一路走到物鉴科,将那张明胶纸递给孙佑青:“青哥,把这个指纹和你们从注射液软袋上提取的指纹对比一下。”
孙佑青接过明胶纸,一边扫描指纹进行对比一边问孟钊:“吴嘉义真的死了?”
孟钊:“嗯。”
“也算便宜了这孙子……”电脑上很快出现对比结果,孙佑青将屏幕转朝孟钊,“指纹完全吻合。”
指纹能对上,也就说明事实如任骏所说,药物来源出自吴嘉义,任海的死确实是吴嘉义策划的一场谋杀
,孟钊道了谢,又跟陆时琛去了一趟技侦。虽然已经猜到了那支录音笔的内容,但涉及到孟婧的真实死因,他必须得确认清楚。
推门进了技侦办公室,孟钊将录音笔递给张潮:“潮哥,这里面的内容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弄出来。”
张潮从孟钊手里接过那支录音笔,转动着看了看:“嚯,这录音笔型号够老的。”
“将近二十年了。”
“修好够呛,但如果只是想听听里面的内容,这个简单。”张潮说着,转身走到身后的储物柜,从里面搬出工具箱,拿出一个螺丝刀开始拆录音笔,几个螺丝都拧了下来,他瞥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这两人面沉似水,神色出奇一致:“吴嘉义死了,心里不好受吧?”
“别提了,”孟钊心里气闷未消,“真他妈晦气。”
张潮将录音笔打开:“听说你开枪打死了一个人,真的假的?”
“真的,又要处理一堆麻烦事。”孟钊想到接下来不但要为此书写成堆的报告,还要接受检方、督察等各种部门的调查和询问,就觉得更加烦躁。
“真行,这要是我,手得抖上一年。”张潮动作娴熟地取出录音笔中的存储设备,连接到电脑上,几分钟后出声道:“ok了。”
孟钊接过张潮递来的耳机,戴到头上,耳机内传来吴嘉义的声音,听起来要比现在年轻一些:“孟婧送完儿子,每次都是从这条路线返回,你这几天就在这条路上蹲点,想办法把她引到僻静的地方,然后把她解决了……”
耳机内有些杂音,但人声听得还算清楚:“这警察虽然是个女人,但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好对付,你不要掉以轻心。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百万报酬,然后立刻把你和你妈送出国,在你完成任务之前,你妈就交给我来照顾了。”
“交给我吧。”男人的嗓音略粗,语气中透露着无奈,“别难为我妈,如果这事没办成,我知道该怎么做。”——这男人,应该就是张林青。
孟钊仔细地听着录音,陆时琛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刚刚亲眼目睹了吴嘉义死在自己面前,听着这段录音,孟钊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只是内心涌出一种无处着落的无力感。录音播完后,孟钊摘了耳机递给陆时琛,沉默片刻,他攥紧了拳头:“吴嘉义啊……”我现在多希望他还活着。孟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把后面那半句话说出口。
陆时琛接过耳机,听完这段录音后,他也无言了片刻,问孟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孟钊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坚定道:“就算吴嘉义死了,我也要把他犯下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将他所有的罪行都公之于众,彻底撕开他这层伪善的皮囊,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张人皮面具之下这到底藏着怎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他生前因伪善受过多少尊重,死后就要因罪恶承受多少侮辱。我要让所有人在听到吴嘉义这个名字时,都狠狠践踏一脚,让他永远背负骂名,一个人就算死了,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说完,拉着陆时琛走出技侦办公室:“走,陪我去办最后一件事。”
怀安区看守所,吴韦函戴着手铐,被狱警押送到孟钊面前。
吴韦函还是那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惧的模样,眼神阴鸷地上下打量着面无表情、满眼血丝的孟钊:“孟警官,别来无恙啊,看起来最近休息得不太好,这次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孟钊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语气平静道:“你父亲死了。”
“什么?”吴韦函皱起眉,显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父亲吴嘉义,”孟钊加重语气,“死
了。”
“不可能!”吴韦函阴鸷的眼神里掺进了一丝惊惧,朝孟钊逼近一步,“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狱警立刻将吴韦函拉回去:“小点声,不许动!”
与此同时,陆时琛也抬手握住孟钊的手臂,将他朝后拉了一下。
孟钊仍不动声色地看着用暴怒掩盖惶恐的吴韦函,眼神里几乎掺了些怜悯,像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跳梁小丑。他打开随身带来的文件夹,从里面抽出几张来之前打印好的照片,扔到吴韦函身上,有些不耐道:“自己看吧。”
吴韦函盯着地上散落的照片,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脸上的惊惧越来越明显。
看着吴韦函眼神中的阴鸷一点一点被惶恐取代,孟钊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后递到吴韦函面前:“这是你父亲吴嘉义的死亡证明,你也看看吧。”
吴韦函死死盯着那张死亡证明,面部肌肉因惊恐而不受控地痉挛起来。与此同时,他腿弯一软,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被抽走了,身后的狱警立刻搀住他,让他不至于倒下来。
孟钊手背向外,示意两名狱警退后。两名狱警一撒手,吴韦函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重重跌坐在了地上,两行眼泪瞬间冲出了眼眶。
孟钊面无表情地低头他,此刻吴韦函身上那种骄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荡然无存,他整张脸、整个人都因极度惊恐而不住痉挛,不知所措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那几张吴嘉义的照片。
“爸,爸……”吴韦函爬过去,手指颤抖地捡起地上一张照片,看着照片上的吴嘉义,几秒之间,他的泪水便淌了满脸。吴嘉义的死亡转瞬间将他击溃,以后没有人帮他收拾烂摊子了。
看着吴韦函这副狼狈相,再想到他曾经对林琅、对许遇霖、对赵桐、对所有暗笼受害女孩犯下的种种罪行,孟钊烦闷的心里终于涌上了一丝快意。
他半蹲下来,盯着吴韦函:“有句类似的话我以前也跟你说过,但我觉得,以你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更能听得进去——是坦白以争取降低量刑,还是等待法律给你严正审判,吴韦函,你自己选。”
失去了靠山的吴韦函看着吴嘉义的照片失声痛哭,他嘴唇颤抖,双手掩面,泣不成声地说:“我招……”
孟钊这才撑着膝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吴韦函道:“那好,我等你的暗笼客户名单。”
拿着吴韦函招供的全部暗笼名单,孟钊跟陆时琛回到市局,向徐局汇报所有情况:
“……我们一路追到隧道,正想在急转弯赶超吴嘉义的车将他逼停时,没想到那辆车却直直撞向了隧道的石壁,车头部位几乎被撞得粉碎,吴嘉义也当场死亡。”
徐局听后,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问:“吴嘉义为什么要在厂房内和那个杀手见面?”
“那个杀手,应该就是跟我们在岩城交过手的其中之一,但不是那个领头的刀疤脸,他在厂房内把录音笔交给了吴嘉义。录音笔我听过了,就是张林青当年录下的吴嘉义雇佣他杀害我妈的证据。”
徐局听后,陷入了沉默,他转过了身,几秒钟后叹出一口气:“你妈不该死。”
孟钊也沉默下来,望着徐局的背影,孟钊又想起了孟婧去世那天,抢救室门口的那一幕,这个男人……此刻与自己应该是同样的心情吧。
过了一会儿,孟钊递上一张名单:“吴嘉义死后,我们去见了吴韦函,他听到吴嘉义的死讯后,整个人都崩溃了,知道自己靠山没了,就招供了暗笼客户的所有名单。我已经让张潮把名单上的人跟那些带着面具的人脸进行了识别对比,所有客户都能对上,不过有几个人已经死了,想必
和吴嘉义脱不了干系。”
徐局接过那张名单,快速浏览一遍,名单上的这些名字,全都是跟郑咏年身份地位相当的人物,可以想见这份名单一旦公布,会在整个社会上引起多大的震动。
“好,”徐局点头道,“我立刻让余副局长亲自带人将他们逮捕归案。这件事情影响这么恶劣,必须尽快给民众一个交待。至于你和小陆,”徐局抬起手,在两人的肩膀上分别拍了拍,“辛苦你们了,特别是小陆,暗笼余下的收尾工作由我来带领处理,你们就先回去安心养伤吧。”
“嗯。”孟钊点了点头,然后跟陆时琛离开了徐局办公室。
雨还在下,两人共撑着一把伞走回御湖湾。
虽然拿到了客户名单,暗笼这个案子也马上要结了,但因为吴嘉义的突然死亡,孟钊感觉到愤怒、暴躁、无力,种种情绪在胸口郁结成一块沉重的巨石,不上不下地堵在那里,让他无法顺畅地呼吸。
陆时琛似乎也因吴嘉义的死而显得心事重重,两人沉默地走在雨中,一路走回了御湖湾。
推开门,两人走进屋里,陆小刀听到动静,早已经等在门口。见到彻夜未归的两个人,它凑了上来,先是蹭陆时琛的裤腿,又走过来蹭了蹭孟钊。陆时琛弯下腰,在它头上摸了摸。看着眼前的陆时琛和陆小刀,孟钊才觉得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一夜连轴转下来,两人都觉得有些疲惫。坐到沙发上,孟钊往下解了两颗领口的扣子,这才觉得缓过来了一口气——不管吴嘉义是死是活,暗笼案总算告破了,他起码能给公众一个交待,也能给暗笼所有受害者一个交待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孟婧当年的死亡也因此真相大白,想到这里,孟钊的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宽慰。
但有一个人,他还是觉得无法面对,孟钊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陆时琛。二十年前导致陆时琛失去记忆和情感的那场车祸,到底是不是吴嘉义所为,陆时琛的母亲,究竟是不是也和孟婧一样被谋杀,这件事情随着吴嘉义的死亡,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想到这里,孟钊刚刚平息的愤怒又冒出了头,他重重地砸了一下沙发:“真他妈的……这老畜生怎么就死了!”
孟钊说着,看向陆时琛,陆时琛神色凝重,正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看上去心思深重,微蹙的眉间似乎还有些焦躁的影子。
陆时琛一贯看上去都理智且冷静,但此刻他身上的衬衣被多处划破,再加上脸上这种不常见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像是变了一个人。
陆时琛也在想当年那场车祸么?他是不是也发现了一些什么?孟钊这样想着,问出了口:“在想什么?”
陆时琛这才回过神,但他并没有回答孟钊的问题,而是侧过脸看了孟钊好一会儿:“吴嘉义的车撞上石壁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孟钊说,“那种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还能想什么?”
见陆时琛没有回话,孟钊反问道:“你呢,你在想什么?”
陆时琛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欲言又止,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沉默了一会后,终归还是开了口:“我在想,我们的车如果撞上他了,我们就会死。”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但是,我并不想死。”
孟钊看向陆时琛,脑中闪过那一瞬陆时琛急打方向盘,车辆漂移车尾甩出的一幕,那的确足够惊心动魄。但那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陆时琛和以往有什么不同,死亡对陆时琛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此时,他仔细凝望着眼前的陆时琛——似乎的确跟平时的冷静不同,嘴唇血色淡去、微微泛白,眼神也极度凝重,这是一种陆时琛从没有展现出的状态。
孟钊对他的情绪有了些许猜测:“你在恐惧?”
陆时琛没有回应,只是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到了窗边,看出窗外的雨若有所思。
联想到上一次陆时琛因挡住那辆卡车而重伤之后,躺在救护车上那副平静等待死亡来临的模样,孟钊意识到,在这平静与恐惧的变化之间,似乎不仅仅是陆时琛对生命态度的改变,更是因为陆时琛的感情正在复苏。
他也站起身,走到了陆时琛的旁边,倚着身后的窗台,侧过脸看着陆时琛。他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想法,觉得陆时琛像一个正在探索未知世界的小孩子,每一次感情的萌发、情绪的觉醒都会令他觉得陌生而困惑——这个人,十岁以来到底是怎么格格不入地活到现在的?
这时,陆时琛也侧过脸看向他:“看我做什么?”
孟钊仍旧盯着他瞳色略浅的眼睛:“我发现,在你眼里好像藏着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孩子。”孟钊收回眼神,很低地笑了一声,“这个孩子刚刚才懂生命的脆弱,并且为此感到恐惧和迷茫。”他抬起手,握住陆时琛的手,轻叹道,“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就是生命,哪怕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也是这样。不过,我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次生死,有时候最让我恐惧的其实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自己珍重之人的死亡。”
“珍重之人。”陆时琛低声重复。
“嗯,一个人活着多无趣啊,可能还会产生无数次‘不如就这么死了’的想法。但一旦有了牵挂,就会跟这世界产生不可分割的联系,也会随之对死亡产生敬畏。”
所以,那一瞬对死亡的莫名恐惧,是因为我有了牵挂么?陆时琛看着旁边的孟钊,思索片刻后道:“好像是这样。”
孟钊微微仰头靠上窗户,闭上眼睛,窗外的雨声以及跟陆时琛的这番对话让他渐渐平静下来。听到陆时琛这样说,他嘴角微弯,笑了笑。几秒之后,一个温热的亲吻落了下来。
不久之前的那场生死追击让这吻显得弥足珍贵,相比这一晚如同较量般的激烈撕扯,这吻温柔而亲昵。孟钊发现,自己已经从最初的不适应,变得开始有些沉溺于接吻的感觉。
他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到与陆时琛接吻的这一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