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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对宋媒的不信任,原月尾随其来到陈清家——一个小茅屋,比翠花家还穷。他兄嫂住在对面的瓦房,但很小,只有一个房间,厨房都搭在室外。
宋媒底气十足地敲响了瓦房的门,一对年轻夫妻连忙跑出来,不安地看着宋媒。
“恭喜你们,老秀才家的闺女看上了你们家陈清,让我来说媒,要是没问题的话今天就把陈清的生辰八字给我,我给你们测测。”宋媒大咧咧道。
“可是我听说老秀才的闺女嫁过人又被休回家……”陈清的哥哥小声说。
宋媒的眼睛瞪成鹅蛋,气愤道:“有你们这样说话的吗?你们知道事情的真相吗?平白无故诋毁女子名声是要遭天谴的!”
夫妻俩齐齐一哆嗦,不敢应声。
宋媒满意他们的害怕,语气缓和下来,“再说了,你们家这么穷想必出不起聘礼,老秀才说了,你们意思意思出一袋米就行了,其他事情都不用管。你们看,这事多合算?”
两夫妻听到聘礼只要一袋米,眼睛亮了,遂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了,这事就定下吧。”
宋媒心中一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呵斥。只见陈清一脸怒容地走上来,看也不看宋媒,对兄嫂不满道:“你们怎么能随便把我的婚事定下来,我早已立志一定要功名有成才娶妻生子,更何况那是个下堂妇。”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晚娘的不屑。
陈清样貌清俊,但因为吃的不好又用功过度脸色很差,瘦得可以见骨,一身破旧的灰色长衫就像挂在衣架上,风一吹就飘上几飘。
宋媒看到陈清立刻换了一副脸色,肥嘟嘟的脸掐出一点点笑意,和蔼道:“聘礼的问题只是其次,关于晚娘下堂的事我小小讲上几句。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她嫁的那人是她父亲老秀才的学生,老秀才生病了,那人就冒着风雨雪去采药,结果冻出病根,晚娘为了报恩嫁给他,不料那人还是死了,夫家不忍晚娘年纪轻轻就要独守深闺,才给了休书让她重新嫁人。”说完还抹了抹眼泪,一副太受感动的样子。
躲在一旁的原月听得佩服得不得了,居然能黑白颠倒、无中生有、偷梁换柱成这个样子,宋媒真不愧是全县的大媒!
陈清果然动容了,一下放下对晚娘的成见,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可是她毕竟嫁过人,我往后见友……”
他这是觉得晚娘的身份尴尬,怕日后被人嘲笑。宋媒眼珠一转,善哄不行就利诱了。“陈清,你年纪轻轻就成了童生确实很了不起。我知道你是因为家里穷去不了学堂,自学成才,但是有老师教和没老师教毕竟不一样,如果你成了晚娘的夫婿,老秀才肯定会好好指导你,到时候你考功名就容易多了。”
陈清有些心动,但马上被傲气压下去,“我怎么能为这种原因而娶妻。”
宋媒哪里不知道这人只是嘴硬,立刻找台阶给他下,“这只是附带,附带。晚娘这么善良贤惠的一个好姑娘,和你这个才高八斗、前途无量的后生简直是天作之合,你们说对不对?哈哈!”
陈清这回没再反驳,默默退到兄嫂身后,他哥哥马上会意,说:“对对,我这就去取我弟弟的生辰八字。”
大功告成!
原月对宋媒刮目相看,为防宋媒发现,她提前悄悄溜走。中途路过翠花家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翠花的哭声,她想起翠花不如意的婚事,想着回去和宋媒提提。忽然看见狗蛋迎面走来,一看见她立刻目露凶光,她吓得转身就跑,以至于把这件事给忘了。
跑到家的时候,原月累得直接趴到床上。这身体实在太糟糕了,她很小的时候就和一个偶然认识的老人凉伯学习武术,身体素质一直很好,一口气跑上几千米都不怎么喘气。她决定了,等入学的事搞定以后她要开始锻炼身体!
晚娘和陈清的婚事说定,宋媒就带着原月来找老秀才拜师,谁知老秀才翻脸不认人,“你女儿不是傻子吗?收一个傻子做学生我岂不英明扫地!”
原月的脸黑下来,“我哪里傻了?就算以前傻,现在也已经好了。”宋媒连连附和。
“我说你傻就是傻,反正我不收人,你们走吧。”老秀才转身直接走人。
原月拉住气得要打架的宋媒,“噗通”往地上一跪,大声说:“你一天不收我,我就长跪不起。”然后小声对宋媒说:“娘,你回家,剩下的事我自己来。”
宋媒不肯,“月儿,你快起来,他不教咱就不学了,娘去找人叫你刺绣……”
原月严肃地看向宋媒,一字一句道:“娘,你回去!”宋媒被她的表情震住了,想再说什么,却好像有东西卡在嗓子口,只好不甘不愿地离开。
这一跪从白天一直跪到晚上,原月的肚子饿得呱呱叫,脚也已经麻到没有知觉。她现在彻底把下跪的支柱从识字的决心转换成赌气,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她腿坏的快还是老秀才的面子丢的快。
老秀才从学堂回来,看到门口围了一圈的村民吓了一跳,再看包围圈中挺腰跪着的少女眼皮一跳。她怎么还没走!?
一向清高自傲的老秀才第一次被人用怀疑的眼光指指点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上前把原月拉进去,迅速把门关上。
原月的腿现在完全没有知觉,老秀才一松手就摔在地上。这时刚好一个身着淡绿色襦裙的年轻女子走过来,见状连忙扶起原月,担心道:“你还好吧?”女子声音轻柔,笑容温婉,她不用想就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晚娘。
竟然把这样一个好女人拿去冲喜,原月替宋媒感到沉甸甸的负罪感,也不怨老秀才了,是她的话只怕会更愤怒吧。
“没、没事,就是腿有点麻。”她不好意思地说,任由晚娘将她扶上椅子。老秀才哼哼两声把晚娘拉开,“你回屋好好呆着去,她的事你别管。”
“晚娘知道了,爹,你对人家姑娘客气些。”晚娘柔声叮嘱后才回屋。剩下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
“你回去吧,我绝不会收你。”老秀才果决道。
“我脚已经走不了了,先在你家住一晚吧。”原月捶着麻木的腿有气无力道。
“胡闹!你一个女子怎可随意留宿他人家,休想败坏我家门风!”老秀才大怒。
她耸耸肩,一副无赖样,“我也没办法,真走不动了,反正我就这样了,你看着办吧。”
老秀才伸手要抓她出去,她往后一躲,指着他认真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别碰我,否则我叫了啊,真叫了啊!”
“晚节不保”四个红通通的大字在老秀才眼前闪烁,他抑制住抓起角落扫帚打人的冲动,愤怒地妥协了,“我答应你来上学了,你现在立刻、马上、迅速给我走人!”
她笑开了花,连连点头,“行行,等我脚不麻了就走,哎呀呀,肚子好像有点饿,老师你饿不饿啊?我们吃饭吧。”
“别叫我老师,我看着你就气饱了。”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就传出饥饿的声音。他老脸一红,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仿佛没有听到那道声响,煞有其事地点头,“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然你不让我叫你老师,我就叫你父亲吧。父亲~~爹爹~~”
老秀才只觉额上青筋跳动,为自己的未来深感堪忧,“叫老师!”
宋媒虽然不乐意原月去上学,但还是乖乖准备好书包和纸笔。原月一夜好眠,第二天起了大早,兴奋地挎上小布包去上学。
学堂设在老秀才村子的村祠堂里,原月坐着牛车晃啊晃到的时候里面已经传来郎朗书声。大约二十几个学生,只有一个女的。她在门口小弧度地冲老秀才摇摇手。老秀才面色一紧,不甘不愿地走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她穿过学堂,来到祠堂后面,让她落座于十几个小萝卜头中间。
“这是什么意思?”她一跃而起,惊恐地退出包围圈,难道让她来带小鬼?那还不如杀了她!
老秀才得意地哼哼两声,“外面是科举班,这里是启蒙班,你大字不识一个你觉得该呆在哪里?”
晴天霹雳!那就是她以后要和这群小萝卜头一起上课?太丢人了,她以前学习成绩可一直都是第一,来到这里竟然失败到和幼儿园、小学小朋友一起上课!“老师,我保证很快赶上进度,你让我去前面那个班好不好?求你了!”
“不行!”老秀才扔给她一本《三字经》,“现在去背,我过一会儿来检查,不过关可别怪我的鞭子不留情。”他甩了甩手里的黑色小鞭子,广袖一甩,浩然正气地走了。
老秀才一走,这群七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的小萝卜头纷纷围上来,眨巴眨巴乌亮的大眼好奇地打量新同学。
最大的萝卜头陈刚正被推举出来,故作成熟地向她发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陈刚正。”
这孩子还挺有礼貌的,她于是笑着回答:“我叫原月。”
小萝卜头们见她语气不坏,就大胆地哗啦啦涌到她旁边,有的摸摸她的毛笔,有的扯扯她的头发,最小的萝卜头竟然爬上她的膝盖,一边晃动一边喊着:“驾!驾!”
她只觉刹那间头顶乌云翻滚,眼前一黑,趴在低矮的桌子上为自己可以预见的黑暗未来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