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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乃是累世经商之家,名下田产商铺众多,属洛阳京都内外叫得出名的十大商贾大户之一。
富贵富贵,张府虽身家厚富,但却与“贵”沾不上边,真正的贵,因权势而贵。张府数代都没“贵”起来,主要两大原因,一大原因,追溯张府祖宗发家根源,是以茶农起家。
算到张明岘这一代,是第九代。张明岘这一代不计,张府八代来,张府子孙大多数是武不成文不成,唯有做生意的天赋一代比一代优良。
八代子孙善读书走科举的料没出几个,秀才倒是出过一两个,至于进士状元什么得那是一个也无。张明岘的老子是举人,还是个官袍加身的六品官儿,绝对称得上张府八代来最杰出的第一人。三年前,张大老爷中了举人得了六品的官身,张府门户有了质的飞越,从通些文墨的商贾富户摇身一变,变成仕宦人家。
二大原因,就是张府连着八代,生意越做越大,身家一代比一代丰厚,后院的妻妾也是一代比一代繁多,子嗣却是一代比一代的稀少。
张府三房,大房三十九岁的大老爷张清帆与三房三十六岁的三老张清弘,皆是嫡出的一母同胞,老太太吴氏所出。
二房三十八岁的二老爷张清路,则是庶出。
张府的老太爷一年前过世,老太爷一过世,庶出的二老爷的日子更加的不好过,手中管理了二十年的十五个商铺在短短的一年里皆备老太太吴氏一一收回,只留下西街三个经营不佳的铺子给二老爷张清路垫垫底。
如今的张府,嫡出的两房,大房和三房,到了张明岘这一代,大房只有一个二十三岁嫡子大少爷张明岘,一个十三岁的庶女,大小姐张澹月。
三房则是嫡子一个都无,只有一个十岁的嫡女,三姑娘张澹书。
庶出的二房,却是张府子息最旺盛的一房,嫡出的三少爷张明辉十七岁,庶出的四少爷张明昌十四岁,外加一个嫡出的十一岁的二姑娘张澹琪。
翌日,寅时一过,天还蒙蒙亮,张府正门偏门大开,护卫和小厮,低等丫鬟与粗使婆子,纷纷拥簇着十来辆马车从张府大门偏门鱼贯而出。
霍青玉与走的较近的苏姨娘潘姨娘两人,同上一辆马车,紧跟在大少奶奶的马车后,夹在张浩浩荡荡的大部队里朝着城东白马寺的方向而去。
霍青玉从铃兰的小嘴中所知,张府三房的女眷,只要称得上主子的几乎全部出动,唯有三房怀了六七个月身孕的二姨娘没去。
辰时左右,张府一众人才来到人声鼎沸的白马寺外。
来白马寺烧香礼佛的善男信女极多,白马寺门外,人山人海,车水马龙,挽着竹篮四处贩卖香烛瓜果供品等物的小贩们,他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极有穿透力。
霍青玉和苏姨娘潘姨娘从做了三个多小时的马车上下来,三人目不斜视的跟在大少奶奶身后走。
车上的人下来没多久,张府的车夫便驾着空车暂时离去。
眼角余光瞄到几步外的放生池,放生池上有一座三石拱桥跨池南北,池子周围有雕刻着祥云的石栏环绕。
霍青玉随着大少奶奶身后往左拐几步便到了白马寺的山门,微一抬眼,亦能看见白马寺山门的牌坊上“白马寺”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和寺门前立着的两尊高大威武的石马。
搀着她手的夕颜,稍一使劲攥了攥她的手肘,示意她不要东张西望。
霍青玉无法,只得撇了撇唇角,眼光凝聚到自己樱草色裙摆下随着她缓缓走动隐约露出绣着橙色月季花鞋面顶端的尖尖一角上去。
进得香烟缭绕的天王殿,霍青玉见到最最前面只看到得到半个身形的老太太,接过身边老仆递来的燃好的香,开始双手合十,跪下磕头,拜佛...然后是一个穿着暗色红绸纹衣裙,身段优雅,只看得到发间金簪垂下两串石榴宝石流苏的年轻妇人。那妇人扶起老太太后,接过身旁一位妈妈递上的香,双手合十,跪下磕头...那个发髻上插着一支金簪的优雅妇人应该是张明岘的妈,大太太。接着,就是她们姨娘前面的大少奶奶依次走上前,接过身边乔妈妈点好的一把香,嘴里喃喃有词,双手合十,下跪磕头,拜佛...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蹬了薄被受了凉,还是未吃早餐只喝了半碗莲子羹,或是这庙里香烟太浓味太重的原因,等她随着大少奶奶身后,与潘姨娘她们走了一个又一个佛殿,跪拜了一尊又一尊的佛像...一个多小时后,她已是头重脚轻,双眼冒白光,路都走不稳了。
她没注意到,跟在大房身后,三房的三太太汪氏和她身边的刘妈妈,主仆两人时不时的朝她偷窥一眼,满脸的惊异不定。
佛殿两旁有甬道,其中一侧的甬道通向一片石榴林,石榴林处一排耳室,称之为寮房。
石榴林内建筑的一排寮房是专为进得白马寺进香礼佛的女眷香客所备,方面她们歇息和食斋。
一行女眷跟着前面引路的一个小沙弥徐徐走在两米多宽的甬道上,潘姨娘扶着面色发白,走路无力的霍青玉,低声问道“青玉妹子,你是那里不舒服,先前还好好地,怎么脸色一下子变的这么差?”
霍青玉有气无力的道“没事,头有点痛,也许是着凉了”她不好意思实说,导致她身体不好精神不济的真正原因,是她昨晚一直在做噩梦。梦到张明岘那厮压在她身上折磨了一晚上,她被“鬼压床”了一晚上。
另一边搀着霍青玉的夕颜小声的道“这几天白日里天气闷热的紧,我们姨娘食欲一直不佳。昨晚铃兰值夜,说姨娘昨晚没睡好,一直在蹬被子,一晚上下来给姨娘盖了四五次的被子。
“这几日白天里的天气是不对头,不知何时下大雨,雨下下来天气就会凉快”潘姨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难怪你不舒服,你额头冰凉的,得躺着歇一歇。青玉妹子忍一下啊,马上到石榴林了。”
她们细小的嘀咕声,引起了大少奶奶的注意,她对身边的乔妈妈吩咐道“你过去看一看怎么回事?”
乔妈妈领命,走到霍青玉那边,与潘姨娘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就回来禀告道“是大少爷新纳的五姨娘,昨晚蹬了被子,身体着凉了。”
大少奶奶捏着绣着牡丹花的大红绢帕,擦了擦额上泌出的一层细汗,道“她不舒服怎么不早说,说不定过不了一会儿,祖母和婆婆就要见她问问话,看她这半死不活的德行,还以为我这个做正室的故意刻薄了她。”
乔妈妈瞥了身后的五姨娘一眼,语气带着不屑的道“这个霍姨娘,胸虽大,臀却窄,一脸病弱相,一看就是不好生养的。老太太和大太太见了她,定是不喜的。”
想起自己的夫君自从纳了细皮嫩肉的五姨娘,就没去过她的和其她四个妾的房,大少奶奶就感到一阵气闷,将手中大红的绢帕绞了两下,道“等下你安排个偏一点的屋子给她歇息,免得她将病气过了旁人。”
霍青玉歇息的房子在右边最角落的一间,房间约有十个平大,里面有个小小的隔间,专供香客洗漱和方便。
房内一扇屏风隔着一张竹塌。屏风对侧是两扇开着的小窗户,窗户上放着一旁盛开的金色菊花。窗户下放着一竹编的长几,长几下两边放了两个草编的蒲团,竹榻上铺着草席,草席上有一叠的四四方方褐黄色的布棉薄被。
霍青玉一进屋子,夕颜就把她扶到榻上躺着,把薄被摊开盖在了她身上。
她们进屋没多久,一个十一二岁貌相机灵的小沙弥便敲了敲竹制的门,为她们送上一壶普洱茶,一碟子芙蓉糕,一碟子桂华团,两颗成人拳头般大的红丹丹石榴。
夕颜掏出了一个早备好准备随时打赏人绣着红色大“福”字的小荷包,塞给了送茶点的小沙弥,客气道“小师傅,怎么称呼你?”
小沙弥暗自捏了下手里样式小巧精致的墨蓝色荷包,估摸着里面放着的银块子足有半两银,手腕一抖,手里的荷包立即滑进袖管,答道“回女施主的话,小僧法号吾觉。”
对于吾觉暗自掂银的举动,夕颜面色不改的道“吾觉小师傅,我家姨娘身子欠安,可否麻烦你等一下把我们主仆两人的的斋食送到房里来。”
吾觉转了转眼珠子,笑着道“今儿个八月十五,来寺上香食斋的香客比平常多了数倍,斋厨人手紧缺也比平时忙一点,送斋食到这来,本是小僧该做的,不过你们得等上两三刻的时辰。”
这朝代的一刻钟与现代的一刻钟时间是差不多的,两三刻的时辰,就是半小时到四十五分钟之间。
她做姨娘一个月的银钱不过五两银,夕颜一个月的月钱不过一两银,这个叫吾觉的小沙弥小小年纪的油嘴滑舌,心眼又贪,令屏风里的霍青玉听得十分的不喜,头又痛了两分,她语气不耐的对着夕颜道“我要睡一会,不急着吃斋饭。”
霍青玉这一出声,吾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告退道“小僧不打扰女施主休息了,斋饭两三刻后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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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弥走后,夕颜倒了杯普洱茶递给霍青玉,道“姨娘喝杯茶润润喉,钱银的问题姨娘不要担心,大少爷走时,给了婢女两百两的纹银,说是姨娘想吃什么用什么府内没有就去外面买,银钱用完,他再给。”
霍青玉垂下首,轻啜了一口普洱茶,心中发苦,苦的滋味与唇齿间尝到的茶水味一样,又苦又涩。
夕颜是个忠心爱“主”的,大半个月来,时不时的给她洗脑,一有机会就说大少爷张明岘的好话,什么姨娘身上的衣裙是大少爷特地叫人去锦绣坊定做的,什么姨娘身上带的珠宝首饰,都是独一无二的式样,是大少爷亲自去宝贵楼高价定制的,什么书桌上摆放的杂记文集是大少爷亲自从自己的书房里搜来放上去的。
张明岘那厮对她再好,她也没感觉,他给的东西越多,她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人,是个玩物,是个物件。一个玩物一个物件怎么会对玩她的人有感觉?
石榴林一处废弃的枯井旁,吾觉正与一位眉心有红痣的美貌少女密谈着。
吾觉取出袖里墨蓝色的荷包,嬉皮笑脸的报告着“彩霞姐姐,你叫我送的茶点我都送过去了,还得了半两银的赏钱”
彩霞哼了一声,“她倒个大方的主,一出手就是半两银子的赏钱。”她上下瞧了他一番,笑道“马文,你头发剃光,换了一身僧袍,还真像个小沙弥,从十五岁倒退到十二岁。”
马文摸了摸自己昨晚拿刀剃光的光头,嘿嘿笑了两声,道“今儿个上香的人多,我一混就混进来了。”
彩霞瞟了他手里的荷包的一眼,道“荷包你收着吧,拿给我看干嘛。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吗?”
马文手腕一抖,立即收了掌中的荷包,道“事情办好一半。人我找好了,武艺不行,三脚猫的把式,但他善于翻墙弄瓦的旁门左道。”
彩霞紧接着问道“人可靠吗?,嘴巴牢不牢?”
马文连忙道“彩霞姐姐放心,出了事也不会连累到你身上。那人名叫王大,其母是窑子里的个人老珠黄的窑姐。他自小混于赌坊勾阑,是个混子加赌鬼。他天生爱赌,十赌九输。
他的手气其烂无比,偏是赌品不错,人亦有几分义气,答应的事说到做到。我只告诉王大,有人托我走暗门,出手五十两白银下黑手刮花一个女子的脸面。只要他在八月十五的上午混进寺庙的石榴林,以窗前一盘菊花作引,潜入一个女子的房内,将下了迷药的女子的脸刮花事便成。你三日前派丫鬟送来的五十两银,我已给了王大二十两,余下的三十两要他事成之后到这枯井旁的大石头下取。”
彩霞从枯井旁半人高的野草从中拿出一个平常人家常用的双层食盒,她将食盒递给马文,道“这食盒里有一支百年老参和一百两银子。百年老参是给你娘吃的,对她病情有益。我走后你便从食盒里取出三十两银压在这枯井旁的石头下,立即走人。马上回家带着你的娘亲回洛阳城下县老家马家村养病。记住,没收到我派人送的信,你便不能回到这洛阳城内!
马文搔了搔耳,脸上表情古怪的道“彩霞姐姐,你我自小是一个村的人,你和朝霞姐姐都不是胆小怕事的人。这次的事儿我保证不会牵扯到你身上,你何必如此小心谨慎?”
彩霞斥道“你以为我们现在做的事好比你我小时候在村子半夜一起去偷里长家鸡一样,只要不被人当场逮到就没事了?我相公可不是一般人,我在他后宅一年多,还没摸清他一点性子。那个五姨娘他宝贝着呢,是他亲自纳进府里的。为了你我的小命着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五姨娘这事儿今天不管成不成,你都得在今天天黑之前赶回马家村躲上一段时间,这一百两纹银足够你和你娘过上三五年。”
离开洛阳,他就看不到自小喜欢的彩霞姐姐了。马文心里嘀咕着,在彩霞的逼视下,不甘不愿的点了头。
彩霞红唇一弯,笑靥如花,“你娘的病情,是多年辛劳,小病酿成大病,需要长期修养,此时回马家村养病再好不过。你我是自小一个村长大,亲如姐弟。我答应你,最多一年,你只有等上一年,等我在张府怀上大少爷的孩子,站稳脚跟,我便派人给你送信,接你进张府做个小管事。五年前,爹娘死后,我与姐姐被大伯一家卖给人牙子,离开马家村时,我发过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将我大伯一家狠狠地踩在脚下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