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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宇靠在柔软的班椅里,手里摸挲着他那檀木佛珠,静静地听着进来的吴兴说话。
“很感谢这两年老板对我的照顾,谢谢。”吴兴这谢道得极为诚恳,半分敷衍的意思都没有,他续着说道:“现在,我不想再做了,按着合约,也够解约的条件了。所以,希望老板能一如以往的爽快,而该我遵守的,我一定到死都谨遵。”吴兴将话说完,便住了声。
刘宇没接话,一时室内便安静了下来,落地窗口处有株木槿花,花苞硕大,慢慢地绽开了一瓣。吴兴并非要听到什么许诺,他此时只在心里想着,无所谓了,同意与否的,对自己意义并不大。
一股清香飘了过来,刘宇转了一下椅子,正巧对着那朵咧开的花瓣,他轻笑了一声,对吴兴说:“你一向话少,今儿还真算是头一回。”说完,便起身至靠墙立着的红木书柜中翻出个奇怪的盒子来,也不知他如何捣弄的,几下开了盖子,翻了翻,便拿着一份塑封的合约过来,随手扔到桌上,点头示意了一下,说道:“你的,拿去吧,我一向干得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从不强买强卖,而且,我既是敢开这个行当,也就有这本事不怕什么挑事闹事的,你不用发什么誓,不过……”实话说,刘宇对这种表现的吴兴有些意外,他之前搞的那几个,不是两天恢复过后咬牙请他报复了回去,就是回过神后一切不在意了,破罐子缸摔。象他这种,表情淡然,表现平和,还如此要求的,真是还没遇见。怎么说呢?感觉就是,那个人并不如资料说的那么让吴兴重视,倒似自己打错了算盘。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若以后有什么难事了,你还可以来找我,我这,都是小问题。”刘宇很隐晦地点了点他。
“谢谢。”吴兴客气应谢,伸手拿过合约,小心仔细地翻了翻,看到最后的签名,手上不由地紧了紧,他捏着自己的合约,面上露出抹涩然的笑意,一面说着谢谢老板,不打扰了之类的话,一面告辞出了老板办公室。刘青一直在门口等着,一见吴兴出来,便细致地去看他的脸色,仍就那种淡淡的,瞧不出端倪,但刘青视线挪自吴兴手上的合约时,似乎明白了,却又有些糊涂,他以为,结果不应如此。
“青哥送我出馆吧。”吴兴对刘青轻道。
“你不用下去收拾收拾?”刘青疑惑回问,上头房间里的衣物均是名牌,虽说是馆里给备的,但已属个人所有。
吴兴笑笑,摇摇头,又客气说道:“还得麻烦青哥帮我叫一次车。”
“称不上麻烦,你我处了这么久,怎么也有点交情了。只是那下头东西你若不拿走,另一少爷上来,也是扔的物事,不如你拿回去,用不用得上的,总比糟蹋了强。”
“不用。”吴兴不多解释,只坚持道。
刘青劝不动他,只好颇感遗憾地摇摇头,带着他一边走向外走一边打了个要车电话,这风云馆能进来不过几辆车。其实吴兴可以走出胡同自己打车,只不过,他现在觉得还是极累,极倦,不想多浪费体力,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刘青目送吴兴的车走远,之后又打了个电话,一辆银灰色不甚起眼的现代便跟了上去。
刘宇办公室内,新磨的蓝山咖啡香气清溢。
刘青简要说了下经过,刘宇腕上挂着他的宝贝佛珠,手捧杯子想了一下,突地一笑,低声嘟囔了句:“倒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言罢,他略一思量,对刘青问命道:“这几日盯着吧,应是有变数的。”
“好。”刘青痛快应下。
吴兴出了风云馆,先去了趟汇丰,办过事后,才回了他日常住的房子。
那不过是一间简易的筒子楼里的一居室,虽说外观破旧,里头也很是昏暗,但布置得很是温馨,四面墙上悬有特色布缦,遮掩住灰黑泛黄的壁面,桌椅板凳不多,但造型艺术,看起来很是整洁清爽,厅里很小,没有沙发,只有两座落地台灯,打开来,会有蓝黄两色柔光在空间中流泻微转,厅里立时便显得柔和起来,这感觉,静谧安详,极是舒服。
这筒子楼十几层,吴兴为了便宜,租得个顶层,屋子不大,却带着一个小小的露台,因为房东没怎么装修,所以露台并没包上,吴兴和他那位住进来后,寻了个防水垫铺上,又支了把遮阳伞,放了张娇小的茶桌几把小椅,偶尔坐在此处望景聊天,倒也惬意的很,而此时的吴兴,却定定地缩坐在露台边的小椅上,两指间擘了一根烟,由它慢慢地燃着,自己却怔怔地望向楼层下匆忙来去的身影,出神地思考着什么,自风云馆拿回来的合约就放在矮桌上,有风自此处穿过,吹得它“刷刷”作响。
屋外有钥匙开锁的声音传来,之后,房门打开,一个帅气的男子迈步进来,瞧着灯开着,似是愣了一下,随后语气轻快地唤道:“阿兴,兴兴?你回来了,今天倒是早。”帅气男子将钥匙扔到厅内桌上,便向露台寻去。夕光微闪,照亮他的面容,此人正是昨夜与习振生一起疯狂耍玩吴兴的那个苏郁,只是,今天,他的气度装扮竟与昨日迥异。
吴兴手一抖,长长的烟灰落到指上,烫得他缩了一下,他并没应苏郁的唤声,只将那只剩个尾部的烟头放在嘴里狠狠地嘬了两口,吸尽了,才按灭在桌上烟缸内。
“你怎么又抽上烟了。”苏郁上了露台,恰瞧见吴兴自烟缸处收手,不高兴地谴道:“戒了,就不能复吸,否则,只会抽得更厉害。”苏郁说完,就瞧见小桌上的合约,一边随口问着什么东西,一边自桌上拾起翻看。
吴兴下意识伸了一下手,却在半途止了动作,慢慢收回来,两手互搓着掌心,后背又开始隐隐痒痛,想来,明天又是一个阴雨天,可是,这一切似乎与自己并无多大干系了,他思绪纷乱地翻飞着。
“这是什么?这TMD的是什么东西?”苏郁翻完那份合约,驳然大怒,半空中扬着纸张冲着吴兴叫嚣。
吴兴扯了扯唇,却是半分笑意也带不出来,想来苏郁是真是生气了,一向温文尔雅的人居然也骂出了TMD三字,可是,温和谦逊?真的是这人的真实面目吗?呵呵,算了,就这么着吧,有什么意思?他的视线从苏郁涨红的面孔上落往虚处,没有理会苏郁的吵闹,只声音飘忽地问道:“我们在一起总有五年了吧?”苏郁一愣,闭上了嘴,片刻儿,回过神正要丢出一句“你少TMD转移话题。”却听得吴兴续道:“从十六岁离家开始,五年,整整五年了。”随后,他的声音更加虚渺,幽远,接着喃语道:“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呵呵。”他忽地轻笑了一声,又道:“还以为会永远呢,可见永远真的太远了。”
吴兴面色平淡,只眼底浮着抹深痛,他扫了一眼苏郁,垂上眼睑,两眼轻颤,低声说道:“分开吧,你回你的家里,做你的苏家继承人,不用再过得这么辛苦,我知道这两年,他们找你找得更紧了。”
吴兴话一说完,苏郁的面孔立时便古怪地扭曲了一下,嘴里含混地嘀咕了一声:“我们瞟了他,他过不去这坎了。”“你!”这怪异只是一瞬儿,苏郁表情随后便变得平静,声音也放得极为淡和:“那你呢?”
“我?”吴兴恍惚地跟着重复一句,努力想了想,才回道:“我,总会过得不错的,这两年我存了不少,称不上日后衣食无忧,可也不会太过拮据,留在国内,或是出国,应该都够了。”
苏郁沉默半晌儿,才接口说:“我不是不想跟你出国,只是,外面……”
“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吴兴打断苏郁的话,闭了眼,轻声道:“你走吧。”
“你?”苏郁犹犹豫豫的说了一个字。
“走吧。”吴兴声音平和,慢慢地又道出这两个字来。
“那……”
“你卡里有十万,是住酒店或是买机票,都尽够了,我现在想静一静,你出去吧。”吴兴闭着眼靠在圆椅里,身上的寂寥与倦意丝丝散了出来,遮也遮不住。
“那我先出去,等你心情平复了,咱们再谈谈。”
“好。”吴兴低低地应道。此时他腹中泛起的丝丝寒意已席卷至全身,冻得他瑟瑟发抖,牙齿发颤,他努力克制,努力克制,不想在苏郁跟前缩起身子暖和一下,因为,那并不尊严。
房门轻轻地合上,发出极小的“砰”声,坐在椅上的吴兴,终于可以收回双腿,将身子蜷到一起。他两臂双交,将脸埋在膝间,如此呆了一会儿,才微微回复了丝暖意。
厅内的转灯未关,水蓝色与淡黄色相互替转,柔和而又温暖,吴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将苏郁放回茶桌上的合约拿了起来,打开火机,点燃,火苗骤起,更显暖意,除了封皮费了点时间,纸张却是烧得极快,吴兴恍恍惚惚,看着被风吹净了的灰烬,一时不能明白,这两年,他到底干了什么?不论干了什么,他都已将自己的前路给绝了。
他又怔然了一会儿,慢慢起身站在露台边缘,十几层楼高,下头的人显得渺小卑微,而上头的人何尝不是如此?
痛快出门的苏郁走得极慢,隐约可听见他奇怪的自语:“你不能这么对他。”哀戚的声音。“闭嘴,都是因为你这懦夫。”凌厉地斥语。“你太残忍了。”微弱地谴责语调。“呵呵。”古怪的轻笑声:“你该知道,是我们,我们一起瞟得他,哈哈。”“你……”
老式的居民楼,电梯倒是新换的,苏郁走得虽慢,电梯却是极快,到了一层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楼门口站着的两个青年一瞧见他出来,面色巨变,其中一人一面抬步向外疾走,一面揪着衣襟说了两句话:“出事了,小蔡,你快冲进去。”
两人快步出门,抬头向顶层看去,虚虚的人影,显得极为单薄,寥落。
吴兴张开双臂,远望天际翻滚的云朵,心底似风般轻扬起来,房门“咣”的一声被撞开,一个青年面色惶恐,急急地叫道:“锦落,不要冲动。”
吴兴回头,望了一眼来人,笃定说道:“你是刘老板的人。”言罢,再不看一眼来人,只轻笑喃语道:“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不过……”他纵身一跃,似鸟/儿般飞了出去,悠悠的声音飘忽着传来,是下半句:“也无所谓了。”
那青年速度倒快,三步跨跃,竟也奔到露台边,一手抓着衣杆,一手捞住吴兴的后背T恤,只是衣服是名牌,轻且簿,却与结实无缘,“刺拉”一声轻响,背部雄鹰果/露,人却径直坠了下去。
楼下两位青年眼看着吴兴“砰然”落地,咬紧了牙根,却也无计可施。
而恰在此时,苏郁迈出了楼门,那个与他生活了五年的纤瘦身子正巧砸在他五步开外,瞬时,殷红鲜血迸洒出来,溅在他脚前十公分处,他瞪了瞪眼,随后,双眼一闭,委顿于地,失了意识。
生活是什么?是一个圆圈套着又一个圆圈,连在一起,陷于其中,却,不能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