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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重阳,宜登高、祭祀、祈福、修造……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一场淅沥沥的秋雨将未褪尽的暑气冲散了大半。
青山隐隐,黄花与杂草在路边狂放地生长,山里的风卷来了幽幽的桂香,说不出地沁人,神清气爽。
虽然已经是稻香麦熟的季节,但这个时代大多人都已经搬出了穷乡僻壤的乡下,大山里冷冷清清。
蒲叶走在曲折的山路上,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走得累了,他站在山腰,叉着腰远远向山高处眺望,只见山村口坐落着一座青砖灰瓦的老屋,后院里一座两层的老式阁楼高过了围墙,远远在望。
……
吱哑!
咳咳咳……
一推开门,浓浓的灰尘气息扑鼻而来。
许久没有人进出,院落里杂草众生,到处都透着腐朽的气息。
站在门外,蒲叶看着这闲置太久已经破旧不堪的老屋,目光发散,思绪不自觉渐渐飘远。
三年?
不,至少有五年了吧!
自从记忆中那个如大山一般宽厚的背影不在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这一次回乡祭扫完之后,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或许永远都……
蒲叶显得与自身年龄不相符的成熟面孔上挂着一丝沧桑和无奈,目光仔细甚至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院落,似乎是要深深地将这陪伴了自己童年那段无忧无忧时光的老屋记在内心最深处,几近深情……
随后他就匆匆忙活起来,老井里打出新水,除草、擦桌,打扫家园……
好不容易将老屋内桌椅板凳等家具上沉积的灰尘擦干净,带来的毛巾已经黑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蒲叶也忙得满头大汗,直不起腰。
穿过整洁一新的前屋,他来到了后院,一座古色古香上了锁的木制阁楼出现在眼前,飞檐斗拱,古代的建筑风格,一看就已经上了好些年头。
咦?
这木楼……
蒲叶想起来了。
在他小时候有记忆的那一刻起,这木楼就在他家后院了,常年上锁,从没见打开过。
老爸还在的时候和他说过,这是他们蒲家祖先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建造的,已经经历了数百年的岁月。
这么多年下来,木楼渐渐破败得不能住人了,成了一个用作仓库的老古董。
小时候的蒲叶太调皮,老爸怕这木楼成了危楼,从不让他进去。
因此这木楼在小小的蒲叶眼中一直笼罩着一重浓浓的神秘色彩。
现在蒲叶升起了好奇心,就像归来的少年在老家发现了未知的神秘宝藏一样,找到了久违地童趣。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回来了,总要弄清楚里面有什么吧?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蒲叶从长长的钥匙串仔细翻找,摸出了一把丁字形的老式钥匙。
咯吱咯吱……
铁锁生了锈,费了好大的劲才扭开,缓缓推开木门。
不知为什么,蒲叶莫名感到紧张起来,感觉就像是打开了一个通往未知世界的门户,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出乎意料的是,当看到了里面的场景,没有想象中灰尘扑扑的凌乱。
第一印象就是干净!
实在太干净了!
干净得不像一件尘封许久的屋子,看上去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一样。
而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情!
细想起来,令人发毛!
木楼的一层像是一个接待人的堂屋,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唯有柱子上雕刻的龙凤雕文显示其在盛时的繁华。
蒲叶一走进去,只感觉像是泡在春风里的温暖,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幽香,带着草木的香气,木屋的材质透着淡淡的金色,若隐若现……
嗯,我的祖先似乎不是一般人。
蒲叶心中划过一个念头,陡然觉得不对。
安静,好安静!
刚一踏进这木楼,就像彻底与外界隔绝了一般,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静得让人有点毛骨悚然,连声虫叫都没有。
蒲叶脖颈后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莫名觉得像是有着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在四周阴暗中窥探着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在自己家怕什么?
他按捺下心中的一丝异样。
一楼后面是一层向上的木梯,并不高,也就十二级,六七下就来到了二楼。
这二楼的采光远比一楼阴暗,紧闭的木窗紧紧捂住,不让一丝光线照射进来,伸手不见五指。
蒲叶推开紧闭的窗户,久违地光芒照了进来,他才看清房内的情况。
虽然没什么摆设,但这里的格局显然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书房,整齐地摆放着四排陈旧的破书架,却一本书都没有。
这倒不意外。
数百年过去的时光,任何纸质书籍都会化作腐朽的灰尘吧……
只是蒲叶走过去,手指在书架上一抹,却没有一点灰尘。
书架上每个格子都隐隐标注着字迹,是繁体的小篆。
“小倩?”
“画皮?”
“成仙?”
……
蒲叶喃喃念出了声,面色古怪起来。
这不是聊斋里的故事吗?
聊斋恰好是书房的名字,自己家又姓蒲,不会这么巧吧?
……
除了书架以外,书房正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大方桌,上面也没有什么文房四宝,就是一只稀了毛的秃笔,一个密布裂痕的烂钵盂,和一本像是被老鼠咬了缺了口的旧书。
哦,对了!
靠窗的地方还放着一个瘸了腿的木藤椅。
这些就是书房内所有的陈设了。
简陋却又五脏俱全。
书?
蒲叶心中一动,走过去翻开了。
纸张发黄发皱,像是有被人从中撕开的痕迹,只有两页用工整划一的小篆书写着文字,其他都是空白。
“
志异:婴宁
志号:零六六
志类:魑
经:无
传:王子服,莒之罗店人。早孤,绝慧,十四入泮。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有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遨。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5,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7。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
……
记:无
曰: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语花,正嫌其作态耳。
”
……
“
志异:聂小倩
志号:零六七
志类:魑
经:无
传: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适赴金华,至北郭,解装兰若。寺中殿塔壮丽;然蓬蒿没人,似绝行踪。东西僧舍,双扉虚掩;惟南一小舍,扃键如新。又顾殿东隅,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意甚乐其幽杳。会学使案临,城舍价昂,思便留止,遂散步以待僧归。日暮,有士人来,启南扉。宁趋为礼,且告以意。
……
记:无
曰:无”
……
这不是聊斋吗?
只是书写的格式却十分奇怪,不像是短篇小说,更像是某种收容的……
记录?
纸虽旧,但字迹如新,像是有人刚刚写下来的。
细想令人发毛。
突然他再次感觉到了,似是有莫名的目光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窥视着自己一样。
“谁?”蒲叶眼角阴影中像是有一道影子迅速划过,本能叫出了声。
他猛然转头一看,才发现是打开的木窗不知何时被一阵怪风吹得来回摆动,影子在地上乍一看就像是走动的人影。
“吓了我一跳!……”蒲叶暗暗自嘲,自己似乎太疑神疑鬼了。
他走过去将木窗重新打开,顺便坐在木藤椅上,拿起那旧书翻看起来。
明明只是耳熟能详的聊斋故事,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来书写呢?
这线装书像是被人撕过一样,没有封面,除了这两页,其他都是白纸,连个书页都没有。
淅沥沥……
不知不觉间,窗外又下起了小雨,给天地又拉上了层层雨帘,远处的青山升起了水汽,迷迷蒙蒙的。
天地说不出地安静。
虽然不少人对聊斋里的故事十分熟悉,但真正静下心来看过书的人却很少……
古代的文字总有一种简洁而又点睛的韵味。
蒲叶的心中也平静下来,不知不觉看地入神了。
瘸腿的木藤椅出乎意料地平稳,摇啊摇……
莫名一股浓浓的困意席卷了过来,他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手不自觉就垂了下来。
蒲叶躺在那里,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陷入梦中,清秀的一张脸眉角舒展,宁静又放松。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雨声淅沥沥地下着,安静……
久久无声。
仿若时间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动,画面静止,一刹那就是永恒。
直到某个时候,蒲叶手中旧书无风自动,哗哗作响。
两页带字的纸诡异地竖了起来,直直地立着,上面掀起了道道波澜,如同水的波纹。
叮……
无声无息间,一截晶莹的指尖从一页纸中一点一点伸了出来。
先是纤细的手指,手指像是刚剥开的葱白,鲜嫩纤细,冰冷而又没有半点血色。
随后是秀气的手腕,圆润光泽……
然后泛着玉光的一双手臂,秀肩微露……
近了!
指尖垂下,一点一点朝着蒲叶面孔靠近,分开刘海,落到光洁的额头上,随后掠过青黛般的眉角,轻轻拨动睫毛,随后攀上高耸的鼻梁,又擦过分明的嘴棱,最后来到了消瘦的下巴……
缓缓地抚摸,像是在感知着什么……
“别动,痒着呢……”睡梦中的蒲叶眉头皱了起来,口中嘟囔着,感觉像是有一只猫爪在脸上轻轻地挠着,痒痒得难受。
于是他伸手挥了过来,要将这打扰自己睡觉的讨厌鬼给拍走。
那只手吓了一跳,嗖的一声又缩回了书页中,再无动静。
“哪来的猫?”蒲叶嘀咕了一声,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书屋里再次寂静下来。
淅沥沥……
不知不觉,秋雨下得越发密了。
寒气袭来,睡梦中蒲叶本能地双手抱肩,整个身体不自觉蜷缩了起来。
这时,另一张书页上又有了异动,三只毛茸茸的蓬松尾巴露了出来,赤红如火,无声地轻轻盖在了蒲叶的身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凉了……
窗户悄无声息,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