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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朝歌在水中看着李天逍带着凤儿离开,双目如赤,大吼一声,跃上水面扑向岸边。麺魗芈晓他的去势很猛,迅捷如电。可是岸边持着劲箭的士兵们如蝗的箭雨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悲愤交加,手中长剑舞出一团银光,可是终究挡不住这一波箭雨。
箭入肉,痛入心。
云罗呆呆看着他身上措不及防中了几支长箭,最后跌落在泥泞的岸边。
“朝歌……”她喃喃地看着岸边一动不动的凤朝歌,忽然疯了一样尖叫起来:“朝歌!不!——朝歌!……轹”
她的叫声惊醒了船上东倒西歪的侍卫。他们纷纷跳下水拼命向凤朝歌游去。岸边,整齐划一的晋军则张弓凝气,一支支羽箭指着那些从水中拼命要游上岸,想要救他们的主君的人。
凤朝歌无知无觉地趴在岸边。在他不远处是列队齐整,甲胄分明的晋军士兵。他们分明是把凤朝歌当成饵射杀这些跟随凤朝歌从梁国来的忠心侍卫。
“皇上有旨,梁贼,杀无赦!”有一位内侍匆匆骑马而来,尖着嗓子喊道酎。
“射!”晋军中有人喝道。
准备好的晋人士兵们动作划一,箭雨如蝗,无情地射向那河中的侍卫。顷刻间,嫣红的血染红了整条穿过云城的河。
“射!”又一波箭雨射来。
河水中再无活口,只剩下一具具尸体随着水流渐渐向南、向南……离国千里,而今,终得还乡……
云罗呆呆看着。她随着木板渐渐飘远,凤朝歌渐渐成了一个黑点。
“不!……朝歌……”她喃喃道。
忽然,她疯了一样抛开木板,拼命向凤朝歌的所在游去。岸上铁甲森森,每个士兵看着那冰冷河水中拼了命也要游回来的女人,顿时停住了扣紧弓弦的力道。
十丈、八丈、五丈……她在水中沉沉浮浮,似乎一个浪头就能将她打翻入河底,好几次明明看见她被河水吞噬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又顽强地冒出了头。
十尺,五尺,一尺……终于她到了岸边。
所有的士兵们都似乎屏住呼吸,手中的弓箭忽然变得重逾千斤。连传旨的内侍都犹自惶惶擦汗。
这可是皇上最宠爱的淑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养子的生母……这这……
此时云罗已全身力气虚脱了。唯有一双漆黑的眼定定看着那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男人。
“朝歌……朝歌……”她无法站起,只能一点点在泥地里向他挪动。
岸边火光照得如白昼,所有的人只看着那形容狼狈的女人一点点向自己的心爱的男人而去。
她眼中无泪,口中喃喃道:“朝歌,你不是说不会弃了我和凤儿吗?”
“朝歌,你忘了,你要带我们回梁国。”
“你说,那样的国,我还肯要不要。要的,我要的,只要你喜欢的做的,我都喜欢……”
“……”
她终于挪到了他的身边,凤朝歌面朝下,身上的箭射穿了他的腹部,血像是永不枯竭的泉眼汩汩冒出。她吃力坐起,将他的头抱起。
她颤抖的手抚上他的眉眼。凤朝歌已然昏阙过去。他脸色蜡白如纸,唯有牙关紧咬,像是一股怨恨之气在心中致死无法宣泄。
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泥污,露出了那一张俊魅的面容。
她看着看着,忽然笑了:“朝歌,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她猛地转头对上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的士兵,厉声道:“告诉李天逍,今日若不杀我,总有一日,我华云罗今日之痛要他十倍来还!”
“李天逍,你欠我华云罗的,我要你十倍百倍来还!你听到没有!”
“李天逍,我失子之痛定要血洗你晋国千里来还!……”
她仰天狂笑,凄厉的声音传遍了河岸两侧。
所有的人呆呆看着她神色如癫,抱着早就失去知觉的爱人。她目光如赤,浑身湿透像是从河中爬出的河妖。可是偏生美得妖娆,美得令人窒息。
她一声声笑着,充满怨恨和讥讽的笑声像是要破开眼前这一片黑暗……
终于,传旨的内侍又匆匆而来,颤着声音凌乱不堪,拔高声音:“皇上有旨,放人!”
云罗渐渐停了笑,冷冷看着内侍,声音沙哑:“他说了什么?”
“皇上说……皇上说……”传旨的内侍想鼓起几分气势,可是不知怎么的却在云罗犀利如刀的眼神下纷纷溃败不成军。
“说!”云罗厉声喝道。
“皇上说,他定枕戈待旦,六军齐备,只待你来!!”内侍一激灵,终于不抖了,利索说出这一句。
云罗听着,冷冷道:“好!”
她说完费力扶着昏沉中的凤朝歌,慢慢一点点地将他撑起,一步步走向南、向南……
而此时,天边红日终于破开厚厚的云层一跃而出。众人看去,朝阳如血,染红了这一片乱世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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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片片下来了。晶莹的雪花在天际飞舞,莹白如一点点调皮的精灵。它们欢笑着,闹着,在空阔的天际中飞飞扬扬落下。一只秀美如莲的手伸出,雪花轻轻落在她的掌心,不一会变成晶莹的两点泪。
那只手漫不经心地收起,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雪狐披风。
“皇后娘娘,诸位夫人已到。”有小宫女小心翼翼地跪下禀报。
她把目光从漫天雪花上收回,殷红的菱唇微微开合,一道清冷如雪的声音流泻而出:“跟她们说本宫正在更衣,一会就到了。”
小宫女见她神色慵懒,小声提醒:“诸位夫人已经等了小半刻,有的夫人……有的夫人……”
那宫装女子淡淡垂眸看着伏地的小宫女,问:“有的夫人怎么了?”
小宫女一抬头对上了一张倾世容颜。
这是怎么美的一张容颜啊。巴掌大的瓜子脸上肤色如雪,眉似远山,优雅入鬓,琼鼻如玉琢,菱唇殷红似花瓣娇嫩。可是这么美的五官中,最让人形容不出来的是她的眼睛。
眼窝幽深,一双明眸黑白分明,眼中一点乌瞳如墨却又如宝石一样光彩潋滟,点染了这一张倾世面容上最精彩的一笔。
可是她的眼睛美则美美矣,却美得令人心惊胆颤。她静静看着,一双眸仿佛天山上两泓千年不起波澜的湖水,清澈透底,却永远也不知到底里面是什么。
小宫女看得失神,几乎忘了回答她的话。
那女子一挑眉,小宫女这才惊慌回过神来,低头不敢再看她:“有的夫人已经对皇后娘娘口出怨言,奴婢担心让夫人们再等下去会……会……”
那女子微微一笑,雪玉似的面上如春风吹拂而过染红了遍山的桃花。
“担心什么呢?去吧——将口出怨言的夫人统统记下名字。这一场宫宴,本宫本来不过就是想试看看罢了。”她红唇微启,说出这么一句漫不经心的话。
小宫女一怔,急忙磕头退下。
那女子看着她仓皇离去,淡淡叹了一口气,轻抚自己的面上,自语:“我华云罗有这么可怕吗?为何这新进的宫女这么怕我?”
她说着又出神看着雪景,仿佛要把小宫女口中重要的宫宴彻底遗忘
“小心着凉……”一声略带低哑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回。肩头一沉,又披上了一件玄黑狐裘披风。
她回眸,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将他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拿下仔仔细细为他披上。
“病人是你又不是我。你才要小心着凉。”她为他系上披风领口的带子。
只有此时她眉眼间的清冷才化成脉脉春水,媚色生温。
眼前的白衣男子面色苍白犹带病容。不过这一点也不掩他的俊美容色。三千鸦色的发束在头上,用九龙紫金簪绾住,修长的眉,一双凤眸狭长深邃,五官如工笔墨画,每一笔都是巧夺天工,惊世之笔。
他一笑,眉眼间魅色流泻,顷刻间慑人心魄。
他握住眼前女子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呵气:“手都这么凉了还说不冷。小心点。”
他话音未落却已捂住唇轻轻咳嗽起来。
云罗轻抚他的背,看见他苍白的面上飞起两抹不自然的殷红,眉间紧颦,心中微微一叹。她扶着他走入不远处的宫殿,一边走一边温声问道:“太医的药吃了吗?”
凤朝歌顺了气,脸上的绯红褪下,轻笑:“吃了,哪敢不吃。不吃的话,那太医第二日又要扯着朕的袖子哭说我的皇后又怎么了他。”
云罗闻言却只是莞尔。
两人相携而走,一白一黑两道身影远远看去犹如这一片天地中仅剩的唯一一对璧人。孤单却又缠绵。
凤朝歌由着她扶着,问:“听说你今日摆了一席宴,请的都是前一日功臣之将和家眷。怎么的还不去?”
云罗看了他一眼,道:“不急。我先扶你回宫中歇着。”
两人走入殿中,有宫人匆匆上前跪地不敢起身。
云罗扫了一眼,淡淡道:“今日当值的都去领十杖。皇上病体未愈,你们居然让皇上出殿?”
凤朝歌见宫人战战兢兢,刚想说什么却是一笑闭了嘴。
云罗将他扶到了龙床上,为他盖上被衾,这才道:“好好养病,等好了做什么都可以。”
凤朝歌躺在床上,轻轻喘了一口气,不过是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倦意却如潮水般涌来。
他捂着胸前旧伤,过了这么久了,这胸口受了李天逍那一下竟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他闭了眼,顺了顺气,良久睁开眼,一双乌湛湛的眸看着床边的云罗,苦笑:“我这伤算是病根落下了。这些日子倒是苦了你,又要帮我理政又要掌管后宫。咳咳……”
云罗见他又咳了起来心中一涩。面上却是带着笑为他顺气。
自从那一日以后,她扶着伤势沉重的凤朝歌走了几十里,几乎要力竭而死了才算是找到一户人家帮忙。她倾尽身上首饰,苦求那户人家帮忙联络凤朝歌剩下的护卫。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两人终于得救。为了怕李天逍出尔反尔,她不得不带着伤势未愈的凤朝歌秘密回梁国。
凤朝歌中的那几箭并不重,可是唯独李天逍那一下击打在他心口,损了他的经脉,再加上凤朝歌心伤失子之痛,郁结于心,这内伤便反反复复发作起来。
到了梁国凤朝歌便再也不支轰然倒下。期间云罗一人独自支撑朝堂后宫,手段凌厉,群臣莫敢不服。凤朝歌几次病危,亦是她一人日夜不休照料才挺过了道道鬼门关。
期间种种艰辛,无法用言语来表。
她轻轻为他抚背顺气,柔柔安慰道:“胡说什么。太医说会好起来的。只是你心中一直不放开,病势反复,所以才这么难好。”
凤朝歌咳了一会,抬眼自嘲轻笑:“这些庸医……治不好的就推到了病人身上。昀儿,你莫不是信了他们的鬼话?”
云罗看着他勉强做出的笑容,慢慢道:“朝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一直觉得是你的错才丢了凤儿。可是你要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所以为了凤儿,你要挺过来。”
提到那个名字,凤朝歌脸上的笑容渐渐斑驳。
他怔怔看了殿外的雪,眉眼间萧索:“我时常想……若我那夜将他带回来,这大雪天就可以和他玩打雪仗。等玩熟了。凤儿……就会叫我一声父皇了。他长这么大还没叫我一声父皇……咳咳……”
长袖下云罗的手微微一颤,却并不吭声。
凤朝歌说完,转头看向云罗。眼前的女子清冷如故,提起那个名字她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从容。
他伸手轻抚她上的面容,轻叹:“昀儿,想哭就哭出来。在我面前,你不必这么辛苦。”
云罗一笑,握住他的手:“好好睡一觉。若你想要听凤儿叫你一声父皇一定要好起来才是。”
她为他盖上被衾,留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便转身翩然离去。
凤朝歌看着她的身影,慢慢闭上了眼,一抹苦笑从唇边溢出,渐渐蔓延。
他的心结何止只有凤儿,还有那只会笑不会再哭的女子……
……
云罗出了寝殿,走了几步忽然踉跄了一下。她不得不扶着廊下龙柱定了定神,等着心口的剧痛肆虐而过。身边的宫女见她如此连忙想去扶。
可是她却摆了摆手,过了一会,她回头,看着宫女们冷冷道:“不许告诉皇上!”
宫女们触到了她冰雪似的眼,不由一颤,急忙点头。
云罗整了整面色,昂着头,用最美的仪态走向远处歌舞笙箫传来的宫殿。长长凤服的裙裾在雪地上逶迤拖过。
内侍们见她来了,急忙站正,用最恭敬的声音唱和道:“诸卿起身,皇后娘娘驾到——”
“恭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红的宫殿大门缓缓打开,满目所见功臣内眷纷纷跪下,她看着,唇边勾起最美的笑容,缓缓步入了华美的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