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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一怔,安静下来,默默坐在一旁看着他小心地生火。殢殩獍晓果然火堆点燃,青烟顺着石壁上升渐渐消散无形。凤朝歌将她挂在树上的湿衣拿来,细细地就着小小的火堆烘烤。
云罗沉默地看着他认真忙碌,良久才道:“没想到你竟懂得这么多。”
火光映着凤朝歌俊美明晰的侧脸。他盯着跳跃的火光,木然道:“我已不是当初的二皇子凤朝歌了。”
云罗心中一滞,只是无言。
他的确不是曾经矜贵的凤朝歌,熬折了一身的傲骨,千里逃命屈居别人的帐下谋臣。为李天逍出谋划策,请来各路有名的贤人,甚至做下见不得光的机密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件对他来说都不容易嬖。
点火烤衣已是最简单的事了。
凤朝歌烤了一会,总算是烤了半干。他见云罗寒冷瑟缩,干脆把自己的外衣脱下递给她,冷冷道:“披上吧。”
云罗犹豫了一会才接过。他的外衣已被他用内力烘干,披在身上暖意融融,还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香。云罗低头不经意中就能嗅到郎。
长夜寂静,两人围着小小的火堆枯坐。云罗累至了极点反而毫无睡意,缩着身子定定看着跳跃的火光。
凤朝歌只是沉默烤火,良久他忽然开口:“云罗,你还恨我吗?”
云罗摇了摇头:“不恨。”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看了他一会,道:“我不恨,只是因为我不想再痛。”
凤朝歌浑身一震,眸光流动,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吃吃笑了起来:“云罗,你真客气,你应该说:你不恨,是因为你不爱。”他说着慢慢捏紧了手中半干的衣衫,仿佛那就是眼前这个淡漠美丽的女人。
云罗转开眼,轻声道:“金娘说过,不爱了就不会痛。所以随便你怎么说都是一样。”
佛经有云:这世间有六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爱之不得,她向来是乖觉的女子,已尝过那种痛苦滋味便不敢再试。正如李天逍于她便是同样的道理,爱了痛了,她便想逃了。
可这终究注定她到了最后一无所有。云罗轻叹一声,怔怔地靠在石壁上久久无言。
凤朝歌抿紧了薄唇,专心看着火堆。两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衣衫烤好了,他随手一抛盖在了她的身上,淡淡道:“好了!”他说完转身离去,不再回头连自己的外衣都不要。
云罗想要唤住他,却还是抿紧了唇。
他想要的,她已不能给,何不就这样狠狠心斩断了不该有的幻想,从此各安天命。
金娘说对了,她真的是个冷心冷性的女子,不懂得什么叫做同情与体谅,只懂得一层层将自己保护起来。
云罗靠在石壁上看着渐渐微弱的火堆光芒,正正出神。逃命了一天她已经累极,脑中乱哄哄的不知到底在想什么。火堆微弱的暖意一阵阵扑来,她渐渐有了朦胧的意。
正当她昏昏沉沉想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很轻的“啪嗒”声,像是什么人踩上枯枝发出的声音。
云罗以为是凤朝歌去而复返,头也不回,问:“朝歌,是你吗?”
黑夜寂静,她的声音分外清晰。那个声音在一响之后立刻消失。云罗疑惑地看向黑暗,侧耳静听。她只听见不远处众人起伏的打鼾声,还有风簌簌掠过树梢的簌簌声,除此之外一切万籁俱静。
难道是林间的什么小兽在黑夜中出没踩到了枯枝吗?云罗心中想。
她靠在石壁上努力想睡过去,可是方才那一声已把她的睡意惊走了。她皱着秀眉,静静倾听。忽然,又一声“沙沙”的声音很轻很轻传来,这一次她听清楚了,似乎有人悄悄踏着枯叶向她走来。
云罗一惊,身上的寒毛立起。她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惊恐不安,急促唤了一声:“朝歌!”
她话音刚落,黑暗中有黑影如夜鹰一般掠过,一道弯弯的寒光飞快地向她劈去。云罗下意识尖叫一声,头一缩,那道弯弯奇异的寒光就统统砍在了石壁上火花四溅。
借着这一下的微光,她看见了偷袭的人的样子,是一个身穿夜行衣,深目高鼻,满脸络腮胡子的胡人!他长相凶狠,手中拿着一柄中原很少见的弯刀挥舞着向她砍去。
云罗惊得不知该怎么办,看着刀的来势只得惊叫一声,连连退后。营地被惊,孙统领跳了起来,大喝一声:“有人偷袭!是梁人!是梁人!”
他这一喊士兵们都纷纷从睡梦中惊跳起来,操起手边的武器与四面扑来的黑衣人绞杀在一起。云罗被那胡人刺客砍得无处可躲,她的位置离众人休息的位置有十几丈远,这一时半刻根本没有人能分身救她。
她看着眼前挥舞来的弯刀,心底一凉,正在这时,有人喝道:“云罗!快跑!”
一柄如秋水寒似的长剑迎面击上了弯刀,狠狠将那胡人击得连连后退几步。云罗惊而看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凤朝歌已赶到,正铁青着脸与这凶猛的胡人斗在一起。
她捂着心口不知要往哪里跑,直到听见元青的惊呼声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她急忙向元青跑去,喊道:“青儿,大哥!”
华元嗣一边迎击刺客,一边吼道:“这些人不是梁人!是党项人!该死的!党项人怎么会来这里!”
云罗还要跑去,腰间一紧,凤朝歌已一剑结果了胡人刺客,追上她一把将她拉住,口气不稳:“不能去!你看!”
云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黑夜中不知从哪冒出的刺客从营地旁的树上纷纷跳下来,舞着弯刀怪叫着围拢扑上来,似乎铁了心一定要把他们都尽斩在这个荒凉的山林中。
“真的是党项人!该死!他们这群疯子杀我们做什么?哎呦……”孙统领咒骂着,似乎中了一下。
营地中乱纷纷的,奔逃了一天的士兵们此时如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走,他们被梁国追兵追怕了,这个时候猛地受到不明身份的党项人的攻击更是无所适从。不少人被刺客们一刀毙命,头首分离。
越来越多的刺客从树上跳了下来,凶悍地像是在收割人头一样无情地杀向营地中。不一会,孙统领已难支,大吼一声:“快四散跑!快啊!”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的人才惊觉不对头,纷纷四窜逃命。这一下变故不过短短一瞬间,云罗看得口瞪目呆。
“快走!他们人太多了!”凤朝歌不容分说拉着她就向密林中跑去。
云罗猛地挣开他的手,怒道:“我要去找青儿!”
“元青有你大哥护着,没事!”凤朝歌亦是气急,狠狠一把钳制住她的胳膊,抛上了马背。
云罗抵不过他的力道,被他丢在马上。凤朝歌狠狠一抽身下的马儿,飞驰向前。
逃,又是逃命!
云罗在颠簸的马背上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要散了架,惊恐和对未知的迷茫令她胃中翻江倒海,可是一天一夜未进食的胃却连吐都没办法吐。
她只能靠在凤朝歌的身上,生平第一次不信神佛的她向上天祈求这一切能尽快过去。
密林中难行,身下的马不能肆意奔驰,只能走走停停。凤朝歌焦急看向身后,身后的喊杀声已渐渐远去,可是那些该死的党项人就好像知道他和云罗的身份似地紧追不舍。
凤朝歌只能不停催动马儿向前走。此时天已亮了,经过一夜的暴雨,天边露出了红彤彤的太阳。密林中晨雾浓浓,可是这下他们更无从隐藏行迹。
身后的党项人渐渐追上前来,云罗几乎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们脸上凶狠的表情。终于,他们将凤朝歌与云罗团团围住。凤朝歌几次想纵马突破重围,都被他们手中的弯刀将马儿惊吓退回。
凤朝歌在马上持剑与他们僵持,冷声喝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来追杀我们?”
云罗坐在他身后,紧张地看着这些面色黝黑、着左衽黑服的党项人。
他们不语,只是将凤朝歌与云罗结结实实包围在当中。凤朝歌一连喝问了几遍,他们都不吭声。
云罗回过神,悄声道:“他们听不懂。”
凤朝歌凤眸一眯,冷冷道:“听不懂难道他们认得我们?”
云罗心中惊疑不定,这一群党项人来得太过突然与诡异。他们难道是专门来杀她和凤朝歌的吗,还是想趁火打劫,洗劫他们身上的财物?……
正在这时,密林中传来一声咯咯的娇俏声:“他们听不懂你们汉人的话,不过……我懂。”
刺客们分开一道缝,有个黑衣蒙面的女子走来。她露在面巾外的明眸一转,看向马上的凤朝歌与华云罗,咯咯笑道:“你们两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画,打开看了一眼。云罗看去,只见那女子手中的画是画着一位素衣女子,面目隐约是自己。
她心中一惊,果然那黑衣女子笑声渐冷,一挥手指着云罗说了一句番话,那些党项人怪叫一声纷纷扑上前要将云罗从马背上拉下来。凤朝歌一见,手中的剑光微动,寒光过处,连连刺伤了好几个人。
他冷笑:“你们这些人受人指使,想要杀我们也要问问我手中的剑!”
那黑衣女子见他剑招厉害,略一皱眉,咯咯一笑:“这位是谁?长得俊又武功好,在我们族中可不多见。”
党项人一攻之下折损了几个人,顿时不敢再上前,纷纷退后维持着包围的样子紧紧盯着当中的凤朝歌。
凤朝歌听得那女子的话,凤眸一眯盯着那黑衣女子的美眸,似笑非笑道:“这位美人心狠手辣,叱咤风云的样子,在汉人中也不多见。你们党项族,凤某只见过一位女子是天下第一美。”
那黑衣女子一听,秀眉一皱正要说话。忽然她看到凤朝歌的眼神,一惊回神,恼怒道:“你竟然套我的来历?!”
云罗心中一动,方才凤朝歌提的那个美人定是随口胡诌的,而那蒙面黑衣女子一皱眉,眼中带着傲然不屑,恐怕此女在党项族中身份尊贵又自负容色绝美。以后若是突出重围,再查这女子的身份定十分容易了。
那黑衣女子被凤朝歌不动声色间套走了蛛丝马迹,一双露在面巾外的美眸冷冷眯起。她冷喝一声飞快说了一句番话,很快密林中围着的党项人纷纷拿起身后背着的长弓,引箭对准了当中的凤朝歌与云罗。
可想而知,若他们众箭齐发,她和凤朝歌片刻间就会成了两团浑身插满了羽箭的“刺猬”。
密林中的空地上冷冷的杀气从四面八方压来,连身下的马儿都惊得退后几步。凤朝歌身上的杀气亦是悄然四溢,他用极轻的声音对身后的云罗道:“这女人杀心已起,寻机便跑吧!”
云罗悄悄在他后背写了个“好”。
凤朝歌忽然哈哈一笑:“你的来历需要我凤某套吗?你定是丑如无盐妇,又没男人要的丑八怪!不然遮遮掩掩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手中的长剑掉转了头狠狠刺向马股。马吃痛,长嘶一声疯了一样向包围圈外冲去。那蒙面女子还在想什么是“丑如无盐”,可是丑八怪这三个字却是听懂了。
她大怒喝道:“把他们两人都统统杀了!”
可是来不及了,凤朝歌身下的马儿踩过挡在跟前的党项人,飞奔向外跑去。几个躲闪不及的党项人纷纷被马儿踢伤踩伤,痛得在地上哀嚎打滚。剩下的人纷纷怒喝着射出劲箭。
云罗伏在凤朝歌身后,紧紧贴着他,身后的劲箭如蝗一样飞来,凤朝歌看也不看举剑往后格挡,仿佛他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云罗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多前那个寒雨纷纷的梁京。
他带着她突出凤朝阳的重兵重围,那一次的厮杀比眼前的还惨烈,还可怕。
她心中的惊慌忽地消失,命运之手又在这一刻将她和他紧紧牵起,他若死了,她便必死无疑。
眼前的山路曲曲折折,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凤朝阳不住地刺激马儿再快一点,可是身下的马不是千里良驹跑了一段很快口吐白沫,悲鸣一声倒在了地上。
凤朝歌与云罗被甩了出去。云罗痛呼一声,凤朝歌大惊一把抱起她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卸去了她身上的力道。
两人此时已逃到了山腰中,再往上就是壁立千仞的山顶,山顶险峻,就算上去了也无处可逃。
两人一对视,都在各自眼中看到了那一抹绝望。
凤朝歌看着远远追来的党项人,手中的长剑狠狠一***土中,咬牙道:“云罗,我们分开走吧。我去引开他们,你去寻元嗣和元青。这些人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元嗣那边应该是安全的。”
云罗喘息地看着他脏污的面上。即使血污满脸,鬓发散乱,依旧能看出他过人的容貌,面上轮廓犀利清晰,眼底的那一抹戾气深深将他衬得越发邪魅难挡。
她眸色复杂地看着他。曾经恨他憎他,可是这一路行来才发现,他虽对她冷情负义却从未伤了她的性命,更是从未将她的生死置之度外。
她看着自己方才被擦伤的腿脚,苦笑:“我能走得了吗?”她看着越来越近凶狠的党项人,低声道:“朝歌,我们也许要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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