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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一出,云罗背后冷汗涔涔而出。虺璩丣晓眼前满头须发皆白的老人可是晋国之帝!
他可以独坐深宫坐在高高的龙座上被身边的臣子所蒙蔽,可是不代表着他这历经风雨的君王会没有自己的一点睿智的主见。他这么一问定已是对灵华寺前的行刺心存疑虑了,只是不知他到底是疑了谁。
“说吧。朕赦你无罪。”晋帝温和地说道。他一只独眼亦是如方才她所见的那般含着笑意。
可是云罗的脸色却越来越惨白。箭在弦上她不得不说,只是要如何说?怎么说?才不会犯错?才不会置他于死地?……若说外人都说是云妃娘娘指使,刺客实则是要行刺的是太子李天逍。那眼前这位年迈的帝王又该怎么想?
他宠爱云妃如此地步,会相信一介外人的话吗嬗?
云罗慢慢低头,更深地伏地,良久不知如何回答。
“很难回答吗?”晋帝眼中的温和渐渐化成冷厉,淡淡说:“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却令你难以回答。看来灵华寺的行刺大有文章。”
云罗浑身一颤。左右都不是,她已陷入了一种绝望的地步览。
左右都是死,不如一搏吧。云罗猛地深吸一口气,重重磕头道:“皇上……”
正在这时,有内侍上前小声道:“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晋帝有些诧异“哦”了一声,良久才道:“让他上来见朕吧。”
他的声音平稳,不怒不喜的样子,云罗更是难以猜测这位历经风刀霜剑老皇帝的心思。过了一会,李天逍大步前来。
他一身明黄太子服色,笑容明亮,朗朗道:“儿臣前来给父皇请安。”
晋帝哈哈一笑,指了指地上的云罗,道:“是不是听说了你的女人在朕这里,所以赶紧巴巴赶来,怕朕会倚老卖老欺负了你的新人?”
李天逍深深看了一眼云罗,拱手笑道:“云罗不懂宫中规矩,儿臣怕她冲撞了父皇。”
晋帝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低头不语的云罗,淡淡道:“不会,她脾气很得朕的胃口,说话也大胆,朕正问她一些话呢。”
李天逍一怔,随即笑道:“父皇问她什么话呢?可是问梁国的事?”
晋帝看着云罗,温和道:“方才朕问你的话,你还未回答呢?正巧太子也在这里,你便与朕说说。”
李天逍眸光一闪,不由定定看向低垂着螓首的云罗。
云罗惨然一笑,良久她慢慢抬头,盯着晋帝的独目,一字一顿慢慢道:“灵华寺行刺,外间人都道,是太子殿下亲自去收买刺客行刺云妃娘娘。”
“妾身虽是殿下的人却不敢欺瞒圣听。外间人如何评价殿下,皇上理应知道。”
四下里一片寂静。李天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凌厉的杀气渐渐升起。云罗跪在地上,木然地任由他犀利的眉眼刺入心底。
“你……为何要怎么说?!”李天逍轻声问,长袖中双手已紧捏成拳。他的声音虽轻,可是却含着无尽的失望与悲愤。
云罗浑身一颤,面色已煞白如雪,天光刺眼,刺得眼前一片血红。她淡淡笑了,不看他只看着晋帝,柔声却郑重地道:“皇上问什么话,妾身就要据实回答什么话。外间传言沸沸扬扬,都说太子殿下无德,买凶弑母。”
死一样的沉寂在亭子中蔓延开来。晋帝看着一站一跪的两人,摇了摇头。
李天逍走上前,死死盯着她一双木然的美眸,声音沙哑:“你可知道,你这么与父皇说将置我与何地?”
云罗低声道:“知道。”
她深深伏地叩头,对晋帝道:“妾身忠于皇上,却无法对殿下不义。请皇上赐云罗三尺白绫以求一死!”
亭子中的晋帝与李天逍顿时脸色一变。
李天逍忽地上前一步,将她狠狠拽起。他双眼通红,怒道:“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捏得很紧,云罗只觉得胳膊上剧痛深入骨髓,几乎捏得她胳膊都要断了。她惨笑看着他那张俊颜,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低道:“那我又要如何说呢?”
“啪!”地一声,她脸上已狠狠挨了一巴掌。巴掌很重,将她甩得跌了出去撞上亭子的柱子。她眼前金星乱撞,耳边更是嗡嗡作响。一缕血线从额上悄悄滑落,划过她瘦尖的脸颊。
她听见李天逍仓皇跪地,替她哀求道:“父皇!她疯了!她真的疯了,她方才说的话不是真的!父皇不要听信她的话!父皇……”
晋帝独目中神色深沉复杂,良久他淡淡道:“逍儿,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得这样祈求父皇饶过她吗?她长得再美,性情就算再讨得你的喜欢,都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李天逍脸色一白,怔怔看着自己年迈的父亲。
晋帝冷冷道:“来人啊。将华氏押入宫正司,严加看守!不得让她无故死去!朕以后还有些事要问她!”
内侍上前,扒掉华云罗身上的宫装,粗鲁拔去她头上的朱钗。她木然任由内侍将她扒得剩下一件雪白的中衣,鬓发散乱如女鬼,然后再拖了下去。
她看见亭中李天逍一双深邃的俊眸定定看着她,然后渐渐地,他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见……
她仰头看着天上刺目的天光,无声地笑了……
……
宫正司的天牢比刑部的天牢跟狭小些。云罗捂着脸上的肿痛,在不足两丈见方的牢房中走动打量。她有时候想,自己当真是与牢房有缘。才来了晋国不到一年就两次被投入牢房中。
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
她摸着脸上高高的红肿,想要笑却痛得眼泪颗颗滴落。
他,下手真狠。一点怜香惜玉都没有。不过也不怪他恼了恨了,她的一言一语足以影响他将来的前途。他心中的皇图霸业有多重,他便恨她有多恨。
她走来走去,同牢房中有一位脏兮兮的老妇人冷眼看着她,不耐烦道:“省省力气吧。等等若是有人来提刑,你连哭喊的力气都不够用。”
云罗一笑,只是下一刻疼得又不敢再笑,道:“不会有人来提刑了。我已是棺材盖了一半的人了。”那老妇人桀桀笑了起来:“那倒是,进来宫正司的人又有多少人能活着出去呢?”
云罗走累了,坐在冰凉的地上,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地方阿晋估计找不到了。”
老妇人不知她在说什么,冷笑了一声:“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进来这个地方还想着你的情郎吗?”
云罗失笑:“阿晋是我的好朋友,不是情郎。”
老妇人疑惑道:“那你因为什么才被丢到了宫正司这个鬼地方的?”
云罗静静道:“因为我在皇帝跟前说了自己的夫君的坏话。”
老妇人来了兴致,问:“你夫君是谁?”
“太子。”云罗笑了。
老妇人沉默下来,看向她的眸光便带了几分怜悯。云罗从早起至今滴水未进又饿又累。她不是铁人,只是这一具娇弱的身子不知可以撑过多少日这宫正司暗无天日的日子。
宫正司,这是连恶鬼都不愿进来的地方。
从前还有苏晋可以救她。可是如今这地方想必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依然无法进来。她疲倦地把头埋入臂膀中,迷迷糊糊地要睡去。
忽然,那老妇人低声嗤笑:“你真傻啊!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置于死地。你如今已是一颗弃卒了,你啊你啊……哈哈……”
她笑声真是难听,云罗皱了眉头,掩住了耳朵径直睡去。只是又是谁在梦中低低地道“云罗,你真傻啊……”
……
宫正司里面的日子也不算很难捱。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还是皇帝亲自下了口谕不让她轻易死了。所以牢中那一个个对她虎视眈眈的凶恶内侍都不太敢轻易对她进行欺辱。
云罗的牢房中还住着一位不知姓名的老妇人。她看样子已十分熟悉这牢中的生活,会在墙角处找新鲜的苔藓吃,也会在烈日当空的时候挪到了那唯一处有一线阳光的地方静静晒着太阳。
云罗见她双腿都已残了,头发枯黄打结在一起。因长期没吃过有营养的东西,牙齿已掉得差不多了。
看着她的惨象云罗能想象自己十几年后也如她一般。只是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没有一点期望,每天唯有期盼能多晒一点太阳,狱卒能多赏一块肉糜,哪怕是腐烂馊臭的。
她忽地不寒而栗。红颜变枯骨,她也许结局就是这样。什么都未来得及完成就这样被遗弃在了这里,终身不得出去。
“你现在才知道你做出事的代价是什么了吗?”那老妇人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咯咯怪笑着问道。
云罗点了点头,慢慢道:“我甚至有点后悔了呢。”
老妇人露出满口乌黑发黄的牙齿,嘿嘿冷笑:“后悔有什么用呢?你将所有的赌注压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就等于将你所有的希望都交托一个人身上。若是输了,你满盘皆输。”
“若是赢了呢?”云罗问道。
“若是赢了你也代价甚大。”老妇人浑浊的眼看着她,带着一丝恶毒:“可是你怎么能笃定你能赢呢?不死已是奇迹了。”
云罗失笑。是啊!她怎么能笃定自己能赢呢?
她只是一个被逼到了绝境的赌徒,堵上了所有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而那个人,会不会感激呢?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
“罢了。都已到了这个境地,说再多都没用了。静静等着吧。”老妇人冷冷道:“等着生,或者生不如死。”
云罗也笑了。
在宫正司如果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寂寞,日子倒是还可以过的。云罗找了一块石头,开始在墙上刻字。一笔一划,刻得十分仔细。老妇人看了一眼,提醒道:“字刻得小点,不然墙壁不够你刻的。”
云罗从善如流,便将字刻得如蝇头大小。当她刻满小半面墙壁的时候,已是初秋时节。阴森的牢房中有些寒气了。云罗拿了珍珠耳坠换来了一件寒衣。她把寒衣给了老妇人。
老妇人不客气地接过,道:“等我死了,你就把我身上的衣服扒去。你给我一件,我还你两件,算是公平了。”
云罗笑了笑,不语。手中的石头已被磨圆,没有半分棱角可以再刻字。她跪在地上慢慢地寻找。忽地不知何时,牢房跟前悄然走来一人,玄黑的皂靴,贵气凛然。
她慢慢抬头,看着这第一个踏入宫正司这个鬼地方看她的人。
是凤朝歌。
他惯常穿的一身白衣换成了暗红色的深衣。暗红色的衣衫在阴暗的牢房中像是一团火静静在燃烧,将他魅惑的容颜衬得更加俊美无匹。
他当真还是她曾经所见过的最俊美飘逸的男子。
她定定看着他忽然心中失笑,在她如花一样的年纪遇上如凤朝歌一般的男子,一定是会情不自禁地爱上。他是少女的梦,是她做过的梦中最美的一个,也是最残忍的一个。
她笑了笑,问:“你怎么来了?”
凤朝歌淡淡道:“来看看你。”
云罗笑了笑,拨了拨自己不再光滑也不再芳香的长发,嫣然笑着谢道:“多谢。”
她说着继续在地上寻找锋利一点的石头。老妇人腿虽残了,眼睛却很尖,指着不远处的一块道:“在那里有一块。”
云罗面上一喜,爬了过去捡起,然后继续在墙壁上刻字。她仿佛忘了还在牢房前静静看着她一举一动的凤朝歌。
凤朝歌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沉到了底却化成了万千悲凉。
“云罗,你在做什么?”他疲倦问道。
云罗头也不回,道:“我在刻字。”
“云罗,好好看着我。”他双手攀附在冰冷的牢房铁栏前,声音低沉。
云罗慢慢转头,一双乌黑的眸子幽幽看着他,轻声问:“看你做什么?朝歌,你也看见了我。你便回去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凤朝歌眸光黯然,深深地望着她脏污却不掩倾城色的面容,低声道:“云罗,李天逍不会来看你一眼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云罗面上波澜不惊,淡淡道:“我知道。他来看我做什么呢?我已是一颗弃卒。”凤朝歌看了她良久,忽定定笑了:“原来你早就知道。”
云罗嫣然一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知道他,我知道你。我也知道这天下很多人的人心。来来去去,朝歌,他与你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唯有对不起的只有阿晋,元青,还有元嗣,还有含恨九泉的父亲。”
凤朝歌浑身一震,半晌,他苍白一笑道:“是!你说对了。他与我并无不同。可是云罗你怎么这么傻呢?”
云罗道:“因为我想,我当时已是死定了。也许为他做最后一件事,他能对元青好一点。”
元青,她恍惚想起那一张可爱的笑脸。那胖乎乎的手伸来满盒子的蜜饯,说“姐姐,你吃。”,那个恨着瞪着她,哭着说“姐姐嫌弃我是个麻烦!”
她庆幸自己早早地把他远远送走,不要让他看着她狼狈不堪。不要看着她与人尔虞我诈,更不要让他知道她落入这般境地。
“那你呢?”凤朝歌忽地问。
“我?”云罗木然捏紧手中的石子,一笔一划在墙上刻着字,冷冷道:“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华云罗,就算是死后也定不会吃亏到了哪去。今世欠我的,来世你们加倍报还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