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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天儿晴得极好,厚厚的积雪化了大半,山林间葱翠逐渐显露,像一片纯白宣纸落在水上,斑驳出几点水渍。
军队在山脚下路过一个村庄,大道两侧大约有上百户人家,却都门窗紧闭,静悄悄的。沈阔于是命人探查,去的人回禀说村里一个人影也无,粮食也一粒不见。
沈阔于是命众人在此处歇脚,生火做饭,但不能胡乱动庄上的东西。这些日子在雪山上众将士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现下终于可以靠床歇会儿了,所以将军一发话,他们便冲进人家家里,倒床便睡,至于其余的东西,庄户人家,压根也没什么可拿的。
若弗十分纳罕为何一村子的人都跑光了,便去问钟副将。
钟副将便将前情都同她说了,原来狄国军队锐不可当,上个月长驱直入至江城外,那时江城防守空虚,艰难抵挡,江城及其周边的百姓都四散奔逃,此处也不例外。
不过幸得四处调军增援。沈阔本驻守邺城,闻讯领着两万士兵赶去,共抗外敌。不想此战他们得胜归来,如今年关将至,他们正要回邺城,偏偏一场大雪将他们困在山上,如今粮食已尽,今日这一餐便是最后一顿了。
“最后一顿?可是瞧这路程,至少还得三日才能到达阳城补给呀!”若弗不解地望着他。
钟林微讶,没想到这小姐头回出家门,竟然知道阳城,还晓得他们离阳城还有多远。
“那也没法子咯,除了忍还能咋地,实在不成吃些草根树皮也不是不能活,不过小姐你就不必急了,饿死谁也不能饿死你不是,况且就你那饭量,跟只小猫似的,”钟副将叼了片竹叶在口中,很无所谓的样子。
若弗微红了脸,低头拨弄着腰间鸾带,心道自己吃得哪有这般少,不过想到将士们每日须行百里,三日不吃不喝恐怕挨不住,她于是再问:“我吃的是不大多,可是将士们——”
“你管好自己便是,”篱笆门突然被推开,一身玄甲的沈阔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大烙饼。
钟副“呸”的一声将竹叶吐出来,对若弗眨了眨眼,随后朝沈阔松松抱了个拳便立马退出了院子。
沈阔走向若弗,走近她时就像一团黑云压过来,笼罩了她。同他相比,若弗简直娇小得可怜。
她仰头望着他,他今日未戴头盔,乌亮却微乱的发髻露出来,一阵寒风将他额前两缕发拂乱了,看着颇显少年气,她看得心底泛起丝丝涟漪,问:“你真的不冷么?”
“这话你一路上问过八百遍了,”沈阔不耐地蹙起眉,一手将烙饼递给她,另一手从腰间掏出个酒壶,咬开塞子猛灌一口。
雪虽化了,山间的风仍侵肌裂骨,若弗知道沈阔冷得很,所以才一路上不停灌酒暖身子,可这人性子太犟了,非得把披风给她,还也还不了。这大约就是钟副将说的“姑娘别看我们是帮大老粗,可我们绝不会苦着女人,况且你还是个娇娇弱弱的千金之躯,从军中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乐意把披风给你,不然我们还算大老爷们嘛!”
若弗接过饼,低头轻声呢喃了句:“多谢。”
沈阔嘴角一勾,转身欲走。若弗却叫住了他:“诶,我听闻你们败退了狄军,那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打过来了罢?”
“年关自然不会,可过了年就不好说了,”沈阔回头看她,眼含同情,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快步走了出去。
若弗对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她原本想着若狄国不进犯,那她便不必去滇过联姻了,可沈阔方才的话像一根针,将她泡沫般的希望毫不留情地戳破了。
她看了眼手里的烙饼,叹了口气,小心包好藏在衣襟里了。
这几日她宁愿日日吃硬邦邦的烙饼也不用饭,是为了储备干粮。既然无论如何周国都要牺牲她去和亲,那她只有逃了!
次日,他们已经走出了庄子,夜里在一片平原上安营扎寨。今儿并未生火做饭,所以士兵们饿极,早早便回营帐歇息了。
而若弗这几夜都留心观察了,虽然营帐外围有人巡逻,可是半个时辰才巡一回。若弗明白,如今是在自己的地界上,无人会偷袭他们,而且沈阔似乎并不担心她会逃跑,大约以为她如今只身一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林间不敢肆意走动罢。
这一夜她未曾合眼,只不住问自己,真的要逃么?其实她心里怕得很,此时若进山,一个不小心恐被野兽叼食,甚至她自己也不大清楚去阳城的路,接下来的两日,她只能摸索着走出去,而即便走出去了她又该如何谋生呢?
可今夜不逃什么时候逃呢?现下士兵饥饿,必想快些回阳城,所以明早沈阔不能耽搁行程,不会特地来寻她,待他们一走,她再从山上下来,自己跟着马蹄印走。至于这山间猛兽,至于未来如何谋生,虽可怕,却也及不上远走他乡,被当作牲畜般送人来得可怕。
卯时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若弗悄摸走出营帐,快步往东边山上去……
山间有条小径,这是她昨日黄昏时看好的,现下她便小心翼翼地循着山路上山……
冬日清晨的山林间静谧得诡异,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寒气阴湿,几乎渗入肌肤,侵入骨髓。她紧紧拉住披风,心里不住安自我安慰:“不碍的,再走一段便天明了,他们寻不着你。”
渐渐她听见山涧中潺潺的流水声,心里安定下来,这便离了小路,往山林深处,循着山涧而行……
天色渐亮,山林间鸟鸣声四起,若弗抬头望天,是久违的明亮。
又行了一小段,她自认为已经离得山下极远了,一望便望见一株被雪压弯的竹子,尾部贴着地,掩住一个半人高的山洞,从她这儿看恰巧能看见一缝儿乌漆的洞口。若弗喜出望外,小心翼翼拨开竹枝走了进去。
这山洞只有两丈来深,里头有一块只容一人躺下的大石、几块烧焦的木头以及一个铁锅,瞧着像是猎户们歇过脚的。
若弗抹了抹额上的汗,去坐在冰凉的大石上,从怀中掏出前几日省下的烙饼,用力一咬,贝齿几要崩开,眼泪唰的一下便落了下来,她望着被竹叶掩盖的洞口投进来的微光,流着泪咀嚼。
爹爹会奉上另一个姐姐去和亲,王府不会受牵连,将军大可说她在雪崩中身亡,不认自己救了她,便不会引火上身,他们都不会出事,而她,便可做一回自己,做一回自由自在的若弗。
天地何其大,她不信她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