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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点,猛鬼出没时。
听说基督系教学楼近期不太安宁。
其实,每所学校都不缺少围炉夜话,就看吓人的程度怎么样。大概基督系这次闹鬼闹得太厉害,学生们怨声载道,说半夜三更总是听到恐怖的哀号和金属撞击声,还有莫名其妙的嘶吼。
不过同学,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教学楼想干什么?
校方最初并没有理会,以为只是学生新兴的流言。但很多教授到基督系上课后,回来都抱怨太过分了,十二月的天还开冷气。要知道,基督系自身的教授都是理论派的,他们会在胸口划神圣的十字,会传教,会祷告,但他们不会以武力驱魔——哈,事有凑巧,神学院的课外社团中还真的有驱魔社,但驱魔社的人在基督系教学楼里里外外巡了三天两夜也说不出所以然。
基于学生的投诉越来越多,校方没办法,只好请高人来学校除邪。
所谓高人,是要预约的,而且出场费不赀。据校方代表回来后形容,他们开始以为不贵,80而已。去到一看,才知道自己没看到后面的几个零。
很多零?
这倒也不是。他们少看了两三个。高人的身价现在是8千到8万不等——以次计算。
请问,以哪国的货币计费?
校方代表灰溜溜回来,颜面扫地。想啊,他们是神学院呐,怎么说也有几个神棍教授吧,居然逊到要请外援。不过高人倒是真的请到了,高人虽然很年轻,但口碑很高,人不可貌相嘛。当高人听说闹鬼的是天地人神学院基督系教学楼时,眼睛瞪得比波板糖还大。
“好好……我晚上去看看。”高人点头。
燕又思站在基督系教学楼前,左手佛珠右手戒指,沉稳不动。
“现场除魔啊,我梦寐以求的探险……”
“是啊,成学姐,我也向往很久了。”
“DV呢DV呢?有没有带备用电池?万一拍到没电了怎么办?”
“放心,我有多带一部。”
“你说是不是很吓人?就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断手断头还会动?”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的心跳现在有点快。”
他身后,猫腰摸虾的一票人团成刺猬般挤在一起,用自以为“小声”的声音讨论着,有他的三名室友,有卡CO社的全体成员(那些淡去的四年级生不算在内)。
如果不是他无意间在沈千粉面前说了句“我今晚有工作”,也不会造成现在这种尴尬局面。出场费他已经收了,又是自己读书的学校,怎么他都要尽力解决才是。偏偏这票不知危险的家伙跟了来,他们全部脑水肿吗?
“你们答应过我什么?”他回身低咆。
“不吵!不闹!听话!有危险马上跑!”
“现在,闭嘴!”
“是!”一票人出奇地听话。因为他们从校方打探到小道消息,燕又思是个非常厉害的高人。他们虽然不相信科技社会有鬼神存在,但思想的娇蕊总在战火中萌芽,这是取材的绝佳机会。古人有云:宁杀错,不放过。
一道尖厉的长嚎响起,教学楼的玻璃应声而碎。然后,是金属撞击声。
隐隐约约的喘息,低叫,搅拌着耳涡难以容忍的咯吱咯吱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乱舞,因为受到限制出不来,所以只在楼内捣乱。他环顾两旁,在两侧楼角看到微弱的白光。那是缚地咒,将游魂精魅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的土地上,不让它们外出扰人。
成学姐不怕死地举着DV记录灵异事件,莫沾躲在成学姐后面,眼中绝对是兴奋多过害怕,沈千粉就扳着手指头不知道想干什么。
允许他们来,有百分之八十是看在莫沾的面子上。
“千粉,你干什么?”莫沾终于发现沈千粉五指抽筋的动作。
“我在结金刚索印。”
他看着碎掉的玻璃窗,凉凉戳过去一句:“你结的是金刚嬉戏印。”还是变调的。
“啊,不是这样结的吗?”沈千粉呆了一下,讪讪收回手,摸着鼻子小声咕哝:“我看你每次都这样结的……”
“不准跟来。”丢下这句,他纵身从破窗口跳进教学楼。
成学姐的DV立即锁定他,“哇,我不知道燕学弟的体能这么强啊!”三楼呐,他轻轻一跳就上去了。
落地站定,一看,燕又思脸都青了。
是谁把这些家伙召出来的?
从地面上遗留的巨大阵图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所为。他只希望那些人因为无法善后逃走了而不是被这些怪物杀死。
阵图以巨圆内套两个等边三角为主,线条周围写满了弯弯曲曲的符文。空气中满是腐朽的泥土气息,怪物的身形清晰可见。他们披着式样相同的斗篷,手中是乌黑的刀剑,当他们看到燕又思出现时,停止了嘶吼,疾速移动,列出整齐的方队。
斗篷下是一张张骷髅的脸。
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燕又思。
骷髅的牙齿一张一合,他们在吟唱——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
“我们胸佩道德勋章!”
“我们穿着金边红袍!”
“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这群骸骨吟诵了两遍,似在等待他的回应。
燕又思眉头紧皱。他想骂人啦!到底是哪帮脑水肿的家伙把这群骸骨召来的?他们这种状态根本没有死和活的概念,斩断他们,他们会重组,镇压他们,他们会反击,劝生他们,他们根本听不进你的咒,怎么办?
他心中一沉,准备用一种温和的手法将他们劝回原地。
“咦,拍电影啊……全息投影!是全息投影!”成学姐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在哪里在哪里?”
“这边这边。”
“让一让啦,给我看看。”
“你不要挤我嘛!”
骸骨们歪了歪头,黑洞洞的视线偏移了一点。
燕又思脸色大变。他瞪着廊门边缩成马戏团扇形的同室同社,大吼:“快跑啊,笨蛋!”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我们胸佩道德勋章!我们穿着金边红袍!我们手握利剑战刀!”骸骨们举起乌黑的刀剑,发出战栗的咆哮,冲向那票不知死活的家伙。
燕又思飞快结起一道咒墙,抵住疯拥而上的骸骨。那群骸骨被隔在无形的壁墙之外,乌黑的刀剑割划空气,带来阵阵寒意。在燕又思看来,他们就在他鼻尖上挥刀舞剑。
他蓦地大吼:“你们效忠谁?”
“我们效忠牧首!”
“你们刺杀谁?”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我们低头!我们臣服!我们效忠!我们起誓!我们起誓!我们起誓!”乌黑的战刀一下接一下劈落,咒墙摇摇欲坠。
混蛋,仗着骨头多和他比力气是吗?
“十字架呢,给我!”
“银剑,我有银剑!”
“千粉你不是会结咒印吗?快结呀!”
拼命筑咒墙的人表情严重扭曲,他狰狞回头,“你们还没跑?”
“我们怎么可以扔下你一个人?”成学姐拍拍衣服,一手拿十字架,一手还不忘拿DV抢拍。
他很希望他们扔下他一个人。
鼻尖上晃着乌黑的战刀,腐朽的寒气从地底升腾起来,咒墙显然支持不住了。偏偏那帮骸骨不停地鬼叫“我们起誓我们起誓”,听得他怒火狂起,爆然大吼:“起个屁的誓!老子给你们去势!”
对非人类,他从来不需要斟酌礼貌和用辞。
随着他的大吼,咒墙轰然倒塌,无形的灵气扩散四射,将骸骨震退几米。
“什么是去势?”这是莫沾的声音。
“就是阉割。”沈千粉的声音。
“这些骨头……还能阉割吗?”
“……又思说可以,那就可以。”
两人的话激怒了骸骨,他们再度列出整齐的方队,开始吟诵——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
“我们胸佩道德勋章!”
“我们穿着金边红袍!”
“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在骸骨起誓的同时,燕又思将左手腕的佛珠取下来套挂在手掌上,大声且清晰地说:“是什么受诅咒又受欢迎?是什么被渴望又被驱逐?是什么永远受到保护?是什么被痛斥并被控诉?是谁,你不敢把他唤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
“天——下——大——吉——”兴奋的狂吼响彻狭小的空间。
他身后,除了沈千粉,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这次不是全息投影吧?数十万凶残的战魂飘浮在三楼课室内,战甲残破,周身沐血,灰茫茫一片,他们居然不觉得拥挤?
时光仿佛倒流,他们目睹古战场的亡魂和骸骨展开了惊天动地的厮杀。
其他楼层的玻璃应声而碎。
在附近散步的孤魂野鬼望风而逃。
男生校舍内,黑眸的大妖望着基督系的方向,皱起漂亮的眉。
在灯下翻书的华教授走到阳台上,望向东北方。
厮杀不停,厮杀反复。
“你们谁精通西洋方阵?”燕又思扭头问这票不怕死的同校。他狰狞未收,眼角微微上勾,黑曜色的瞳子仿佛染了火焰般吸引人,神威广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摸老虎尾,最后把莫沾推出来。
“我……只会一点……”莫沾怕怕地说。
“过来。”燕又思将她护到怀里,指着地面问:“地上的方阵是不是完整的?”
莫沾看了一会,摇头,“左角缺了一句。”
他看了她一眼,确认:“只是左角缺一句?没有其他地方有缺?”
“没有。”
“你会补吗?”
她将满地的文字飞快读一遍,弱道:“应该……会……”
“跟我来。”他扯了她往左角跑,中途撞上一两只骸骨迎面劈刀,他一脚踢飞,吼道:“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他每叫一声,十万战魂就跟着吼一句,等他们冲到左阵角时,骸骨已被战魂团团围住。从墙角拾起一只黑色油漆笔,他塞到她手里,“快补!”
她想了想,将缺失了的一句飞快写好。阵式在她完笔的一瞬间发动,骸骨们被阵芒包围,他们停止厮杀,重新列队。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
我们胸佩道德勋章!
我们穿着金边红袍!
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效忠牧首!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
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
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
我们低头!
我们臣服!
我们效忠!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我们起誓!
直到吟诵完全消失,阵芒渐渐黯淡,最后一收,所有光芒连同阵图一齐无影无踪。
同一时间,燕又思将佛珠挂在手掌上,轻喝:“天下大吉!”
“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天下大吉!”十万战魂争先恐后地拥进佛珠,喧闹突然停止。
燕又思靠墙喘气。莫沾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屏住了呼吸,她轻轻吐了几口气,有些好奇,“他们……是什么啊?”
“东正教的狂信军团。”他戴好佛珠,扶她站起来。
东正教是基督教系分化出来的一支,因为它早时流行于罗马帝国东部希腊语地区,又称为希腊正教。他们是圣母崇拜者。如果你真要研究明明信仰同一种神的教派为什么会分化,你会啼笑皆非地发现,他们的分歧点不过是因为争议在圣餐礼上是用发了酵的面包还是用不发酵的面包。
是该说他们太认真呢,还是说他们太蠢?
天上的神可没人类那么多心思,但他们若是斗起来,遭殃的肯定是人类。
“又思!又思!”沈千粉领着一票不怕死同校跑近,一边抓痒一边叫,“你又把你那票菊花党唤出来。”
“菊花党?”莫沾听到新名词,眼睛一亮。成学姐和那票粗神经同校在后面支起耳朵。
“你才菊花党!”他冷瞥,“是黄巾军。”
“就是……”沈千粉还要说什么,被他怒目一撩,不敢吱声了。
“回去。”他赶人。
这次他们倒异常爽快,转身就跑。
“等等,沾沾。”他伸出手,“把墨水笔给我。”
莫沾乖乖将笔递到他手上。
一票人跑下楼,隐隐还听到他们问沈千粉菊花党是什么。
他已经没力气去纠正沈千粉了。有胆子他当着这群战魂的面叫两声试试。
这十万战魂,是东汉末年被斩杀的黄巾军的战血士魂。
当时,太平道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发动了一场全国农民大起义,因为脖子上系一条黄带,被称为“黄巾军”。但是,军中多是山贼和农民,他们知道反抗,作战凶猛,却无主见,无纪律,烧杀掳掠无所不有,根本就是一盘散沙。东汉朝廷派遣重兵围剿,十个月的激战,张角病死后,张梁、张宝带军反抗,不幸阵亡,三万多名黄巾军被杀,五万不降者投河而死。随后,张角被剖棺戮尸,剩下的十余万黄巾军被斩杀。
冤死的战魂徘徊不去,聚在山上无意识地游荡,一年又一年,吓人又吓鬼。他三年前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收在佛珠里,为此,他在床上趴了五天。
将墨水笔往空中一抛,他单手接住,最后一次环顾课室,从窗口跳下去。
这一晚,校长夜半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门边竖着一支墨水笔。接着,校长家的电话响了,接起就是高人的怒骂:“基督系教授怎么教学生的?他们只会在胸口划十字吗?退化到这种地步还教什么教,回去吃自己。校长,烂摊子我已经收了,你自己去查,到底谁在教学楼里画西洋方阵,该叫的叫出来,不该叫的也叫出来,他们嫌命短是不是?下次……下次再有这种麻烦别找我!”
嘟!收线。
校长喏喏点头,捧着电话半天也不敢放下。
第二天,校长召开紧急会议,命基督系院长查明哪些学生曾在教学楼捣过乱,再以当前事实为例,严禁学生在校区内玩乱七八糟的召唤术,否则退学处置。
基督系教学楼破掉的窗口一周之后补好。乱画西洋方阵的12名学生也查出来了,据说他们是想试验一下自己研究的阵术学有没有实际运用价值。
理论是好的,就是行为太逊。
燕又思很佩服他那票同校。
怎么说呢,他们还真是有“不惊者,无惧”的天质,看到这么恐怖的场面不但没尖叫,还DV抢拍,甚至准备了道具……就是没一样用得上。
又不是吸血鬼,十字架和银剑有什么用?
不会念咒,结再多的金刚嬉戏印也没用。
他趴在校舍的栏杆上,没由得一笑。新年快到了,心情倒也不错。
“又思!又思!”沈千粉气喘喘地跑近,哭丧着脸,“成学姐说DV里面什么都没拍到。”
“嗯。”
“她问你可不可以再现一次当时的场景。”
“你觉得我会吗?”
“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告诉学姐,下次有机会再让她亲临现场。”
“……千粉,你的脸不痒吗?”
“不痒啊,怎么了?”
“哦……刚才有个家伙在你脸上摸了一下。”不过那家伙的手也被佛珠的灵气烫得冒起青烟,正在他后面鬼叫鬼跳(是真鬼)。
“啊……”沈千粉捂住脸,“被你这么一说,真的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