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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雨连绵阴寒,为初冬更添了几分冷意。
姜晓棉迷糊着半睡,忽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待要看近之时,那是她父亲姜佋华。
“爸…”
“晓棉,你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好好看爸爸一次,爸爸很想你。”
与爸爸仅有一臂之遥,姜晓棉伸出手,以为一下子就可以抓住父亲久违的手掌,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两人越隔越远。
夜朦胧着凄凉,雾很迷茫。
漫长的路,夹着雪花,姜晓棉觉得自己追了爸爸很久很久。
追到雪崖之时,爸爸却朝她挥挥手,背身而下。
“爸,不要,爸……”
“轰隆”一声雷响,姜晓棉吓得惊醒,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
“妈”
姜晓棉在床上带着惧怕的音色呼唤,白胜雪听到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来到女儿的身边,她轻轻拍着女儿,告诉她不怕。
窗外的雨仍然一直下,这场雨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停过。
“晓棉,现在才五点呢,你再躺下睡个早觉。”白胜雪轻轻安抚了她一遍。
姜晓棉抓紧了被子,回想方才梦中的父亲那般唤她的音容,已是许久未曾再见,待要追上细瞧时,突如其来的雷声,与爸爸坠楼落地的画面惊心地重叠。
“妈,我没事。”
姜晓棉起开身子,执意下了床,摸索到窗边,一股冷意袭得她透肤刺骨。
“妈,今天几号了?”
“23号了。医生说你的恢复期就这几天了,所以你回去多睡会儿,听话哈!”白胜雪话中带着一点强硬的命令,扶着女儿重新躺回床上。
可是闭上眼睛,姜晓棉总会回顾刚才的梦境。
雨声唰唰作响,大老早的也没有一刻歇停,反倒越加猛烈。
“他妈的,作死的雨!”花店内,韩非然粗暴地吐了一句脏话后急忙搬着店外面的摆花。
好半晌,忙活完后拿着毛巾来擦拭淋湿的头发。
手机叮铃一响,新短信提示:“非然,气温开始下降了,要多穿点衣服。”
韩非然点开看了一下发件人,是姜晚莞。
“非然,把你手机给我打下电话,我的没电了!”
韩非然应着母亲一声,删除了短信,“喔,好。”
韩母打完电话后,韩非然问她:“妈,你跟向氏集团的鲜花订单还在继续吗?我听说他们公司签了一个更加优惠的花店,做完手上这一笔,咱们就不要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向母听儿子此话中有如天气乍然的冷意,她疑惑:“是吗?可是前儿他们还打电话过来欢喜喜地订花架作开幕会仪式,也没说以后取消合作啊!”
原来韩非然此言只是胡诌,略有些心虚,眼睛忽闪到一边,随便抬了个喷壶往一旁的水培绿萝叶面上浇洒,道:“人家碰见更优惠的事,哪会知会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冬漾告诉你的?”向母笑着拿过儿子手里的喷壶,“跟我搞鬼呢,是不是跟冬漾闹矛盾了?”
韩非然仍然糊弄了一个借口:“我路过他们公司时看到的,那么大辆的花车呢。”
韩母一笑:“你这孩子,就是小心眼,谁不贪图个节省便宜,哪头划算拿哪头,自然会有想到我们的时候。”
听见儿子没有吭声,韩母也就继续唠叨:“快收拾东西去学校吧,成天动不动就回来,别耽搁课啊…”说着只忙着自己的事儿去。
“阿嚏”
向冬漾才刚下楼时打了个喷嚏,他抖身缓了一下这冷意,进厨房往多士炉里捏出刚出炉的面包,放在盘里边刷着蓝莓酱带哼着歌,“属于夏天的青春在哪里,在哪里…”
“冬漾,牛奶还热着呢,要喝光啊!”
“知道了!”
向母又走来唠叨:“每次都要赖到快中午才醒,真不知道你在学校是怎么过的!”
向冬漾朝母亲扮了个鬼脸,不理她的唠叨。吃完早点后,瞧见这边的雨淅淅沥沥还在下,遥远的天边已见阳光透过云层格外耀眼,他便边换着鞋边哼着歌出门:“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请相信有彩虹…”
“冬漾,哎,这小子!”
向母呼唤着着他,愣是没叫住跑出门的儿子。
向冬漾来到医院,看见白胜雪陪着姜晓棉,他止了一下将要向前的脚步,哪知白胜雪却转身拿着热水壶出来,两人照了个正面。
“伯母好…”
白胜雪看着眼前头发还有几分湿漉漉的人儿,知他是向氏集团的儿子,前几次他经常来探望姜晓棉,只是没机会跟他单独说些话。
“喔,是冬漾啊,挺早啊,我替晓棉跟你说句谢谢。”
白胜雪作为长辈先发出了致谢,让向冬漾有些不好意思,他稍红了些脸,“伯母,这是我应该的,晓棉也是我们很要好的同学。”
“妈,是谁来了吗?”
里面响起姜晓棉的声音,向母回道:“没什么,只是遇到一个故人的儿子聊聊天。”
白胜雪的话让向冬漾笑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对他不讨喜。
向冬漾先是愣了一下,后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既然晓棉还休息着,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白胜雪留住了他:“你等等。”她将手中的东西轻悄悄放了回去,陪向冬漾走了出来。
“伯母,你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吗?”向冬漾小心翼翼,犹如一个待审的犯人,生怕说错话。
“我听新辰说过,你喜欢晓棉?”
向冬漾悄悄瞄了一眼白胜雪的眼态,她似乎不是来申训的,但面子上也没那么和悦。
“不是为咖啡馆的事兴师问罪,一来就掐着要命的话题,真是个过来人。”向冬漾心想着,对于这个有可能是未来‘丈母娘’点点头。
“你们都成年了,作为父母,这些事情都不好干涉。但是,我不可能沉默地由着你们,晓棉是我女儿,她的性格我最清楚,我只想提醒你,你生来就是贵公子,阅历少...”
白胜雪的语气很舒缓和平,没有半分敌意,可还是被向冬漾打断:“伯母,我不会伤害晓棉的!”
向冬漾的打断,让白胜雪觉得他的年轻意气,过于自以为是。她坚持了自己还未说完的话:“你没有经历过,明白的太少,我并非反对你们,我只是想告诉你适可而止,今后还长,保不定两天晴七天雪的。晓棉她受的苦很多,你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承受过跟她同等分量的苦,你拿什么去感同身受地弥补她?如果你走进了她心里,以后横生波折,万一没有守住初心,不如,从现在开始,请你远离她的世界。”
这番简短的谈话保持不了平衡,白胜雪跟向冬漾仿佛各坐在一头的蹊跷板,而白胜雪是份量最重的那头,足够让向冬漾揣着那么点底气轻悬在半空中。
“三年,坚持了三年?难道这不足以证明吗?”向冬漾低着眉暗自反驳白胜雪的话,但仅凭着自己执念的三言两语,这反驳无法举足轻重。
白胜雪不是向冬漾的母亲,如果换做是他亲妈说这番话,他一定扯响了嗓子不服气地执言争辩,到头来对与不对,没人跟自己计较。
眼前站着的长辈,掐着身份,很尴尬。
此时,冼新辰来医院外,打破了向冬漾跟白胜雪沉默僵持的局面。
“咦?你们怎么都出来了,让晓棉醒了找谁呢?”
白胜雪见冼新辰来了便说道:“新辰,晓棉那里交给你了,我去公司了。”说着离开。
“你还呆着干嘛?进去啊!”冼新辰笑拍了拍一旁的向冬漾。
姜晓棉正无聊着,忽听到冼新辰进门来的喜声:“滂沱大雨终于停了,现天上正挂着彩虹哩!”
“是吗?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冼新辰过去说:“不行,外面有光,对你的眼睛不好。”
“这不是有纱布,或者你找条手绢也行。”姜晓棉提出意见后没有听到回应,明显不高兴:“换做是平常,我就可以画下那道彩虹了。”
冼新辰看了一眼向冬漾,对她妥协:“好,那你要听话。”
向冬漾不知是去哪找来了画板跟彩笔,跟着他们来到医院的楼顶上。
“来,还有四步,四,三,二,一...”
冼新辰提示着姜晓棉,坐稳了椅子。
姜晓棉张着手臂,用最大的幅度来迎接大自然的温暖。她既然没办法看见阳光,就让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去感应它的存在,叹道:“阳光真温暖,像一只只暖精灵,贴着人儿不肯轻放。”
良久,姜晓棉似乎听到边上有笔触着纸张上的唰唰声。
“新辰,你在画画吗?”姜晓棉说着将手向旁边摸索,的确触碰到了那只拿着画笔的手,指尖感受着洁白的纸张上与画面之间的凹凸。
向冬漾微笑着没有说话,继续手挥画笔。
姜晓棉收回了手,透过眼上的手绢,她似乎看到了微渺的光芒,抬头望向天空。
风吹扑过姜晓棉的眼睛,她眼上的手绢打结处逐渐松散,最后不经意间被风刮落在地。
一刻间,姜晓棉不知道是什么光让她觉得刺目,下意识地抬起手在眼旁悄挡着,闭起眼睛睁迷了几下,再睁着适应光芒时,五颜六色的彩虹终于倒映在她的眼里。
“两道彩虹,一道霓,一道虹。”
向冬漾听到姜晓棉的话后,他稍停了笔,惊奇望向旁边。
姜晓棉的眼神与画画人的眼神对视,她才发现,那人不是冼新辰,是向冬漾。
他的画里,彩虹底下,眼蒙手绢的女孩便是姜晓棉。
“你好,冬漾。”
眼睛能看见的第一眼,姜晓棉平静地微笑,跟向冬漾打的招呼,很久违。
“你好,晓棉。”
这一切,几乎让向冬漾热泪盈眶。
诊断室里,姜晓棉配合医生,接受检查。
冼新辰忙问:“医生,她的眼睛完全好了吗,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她恢复地很好,这几天回去以后也要多注意休息,不要让视觉过度地疲劳。”
“好,谢谢。”
这个喜讯传播开来,毫不遗漏。
姜晓棉回到家时,因为今天是周六的关系,刚进门,眼前就站了满排的人。
小泉、林深、吴愿好、叶窕、向冬漾、陆小郭、韩非然。
一排的人,姜晓棉硬是还没愣回神,突然林深和陆小郭一左一右拉出了彩字横幅:“恭喜晓棉痊愈,光明回归”。
意外的阵势,姜晓棉才刚反应过来时,小泉机灵地拉了一下旁边的线,那刻间,气球,彩飘,彩羽从他们头上五彩飘落。
“晓棉,欢迎你回来!”
“姐姐,你的眼睛好了,又能和小泉一起吃一起玩了!”
始料未及的迎接,他们的笑容映在姜晓棉的泪光里闪烁。
‘喜极而泣’这四个字,放在以前,姜晓棉从没有体会过。今天,她才相信这个词不是白造成语。
林深过来拉着她笑道:“晓棉,擦掉眼泪,才刚好呢!”
冼新辰陪伴了姜晓棉那么多年,见过她的抑郁,她的不安还有脆弱,此刻这一幕,他有强烈的预感,有了这些人的存在,姜晓棉定会跟从前不一样。
大家聚了一会玩闹后,该是散去之时,姜晓棉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望远他们结伴去的背影,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散后冷清’。
转身要跨上台阶时,有人叫住了她。
“晓棉…”
姜晓棉回头时,不知道韩非然什么时候从暗中折了回来。
“我有一样东西,我想该还给你了。”
韩非然说完,拿出画本,递给姜晓棉。
姜晓棉低头看去,是她三年前遗失的画本,她急忙拿来翻看,丝毫不差,丝毫不损。
“好多年了,它怎么会在你手里?当初你是在飞机上还是出租车里捡到的?我联系他们找了好久!”
姜晓棉激动的话语,无法掩藏的喜悦,却让韩非然徘徊在撒谎的悬崖边缘。
“原来向冬漾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关于画本的事。”韩非然暗自惊奇地呆忖,直到姜晓棉又问一遍:“嗯?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重复的问话,对于韩非然来说,充满了诱惑力,他本是替向冬漾来还的,最终,他选择了张冠李戴。
“三年前,我…在...出租车里找到的。”说这句话的韩非然,那张嘴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
惦记了三年,这一刻姜晓棉捧着它如获至宝。
“晓棉,他对你很重要吗?”
姜晓棉道:“它是当年别人送给我画本。”
韩非然换了句式问:“我不是说本子,我是说素描里的人。”
姜晓棉凝重了眼色,呆口不言。
“晓棉,你知道,你跟他是不肯可能的。冥冥之中我们是有缘分的,否则老天就不会安排我捡到你的画本,我会等你,完全接受我的那一天。”
韩非然的这番话,姜晓棉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拥在怀里。
姜晓棉下意识推开了眼前人:“谢谢你帮我捡到它,我要回去了。”
韩非然看着转身关门的姜晓棉,他的心充满了失落,在眼睛里倒影出来的不甘,有多失落就有多不甘。
对于刚才韩非然突如其来的拥抱,姜晓棉一下子六神无主,她急忙回到卧室,让心镇静下来,拉开窗帘往外看时,不见楼下方才的韩非然,她才舒了一口气。
姜晓棉打开画本,一页一页地翻瞧过去,她心想:“韩非然捡到画本的时候我们亦不相识,也难为他不损不污地保留了这些年。”
正想着翻到最后一页,见有几行陌生的句子,瞧工整的段落格式,大概是现代体诗。
寻棉
待来世,我愿成为一朵木棉,
不为在枝头惊艳你的芳华,
只为默看并驻守尘世间的浮夸。
当四月即逝还抽出花蕾的枝芽。
我静静安身在枝头,
看到你脉脉凝望地回眸。
那刻你为我转身的模样,
划在了永不轮回的时光。
待木棉落尽旧城繁华逝尽,
我悄然无声被埋入你踏过的泥土里。
没有人会发现这朵红木棉为你而开,
也没有人会探寻它沦陷以后归向何方。
“寻棉?好熟悉的名字,跟红纺画廊的寻棉图有关吗?”姜晓棉轻轻念了一遍诗后又在心中悄想,只想着待哪日有机会问一下韩非然,故此也不是十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