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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酒店的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雨后的巴黎,空气中有湿冷的清新,钻进人的脖子里,如春蚕吐司般在丝丝入肉地触动着每一根神经,让人不自觉想要放空的思绪变得异常清醒。
一路上,马克西姆先生沉默着,阿芙罗拉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话,她享受着这种静谧的默契。
这种难以言说的放松感让她微微沉沦,她甚至觉得这段路太短,她希望能够再长一点,让这放松的时刻可以一直持续,这样她就可以晚一些再去面对那些俗世中的纷繁。
此刻的马克西姆先生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他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的心中在剧烈地挣扎着。
他犹豫着是否应该邀请阿芙罗拉小姐再次来他家做客,可是又觉得自己很尴尬,他有什么资格和立场邀请她呢?他们不过是有着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啊。
唯一的联结,大概只是那束绝美的朱丽叶玫瑰而已。
而玫瑰终会凋零,带着那些美好的记忆一起,如飘飞的花瓣,消逝在风中,然后就都结束了吧。他不禁这么想着。
悲观如他,从来都不曾奢望什么永恒。
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永恒呢?
那些曾经让他坚信的东西,都一点一点的消逝在了风中。
一阵带着秋日湿冷的寒风吹过,阿芙罗拉小姐紧了紧衣领,“真冷啊。”
马克西姆先生随即取下脖子上的纯羊绒围巾,熟练地围在她的脖子上,并温柔地裹上了一圈系好。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陌生人之间的芥蒂,就像夫妻之间,丈夫经常为妻子做的小举动一般,温情而又自然。
阿芙罗拉小姐感受着围巾上的余温,一股暖意流遍了全身。她眼角有些湿润,眨了眨双眼,压下心中莫名的感动。
“谢谢您,马克西姆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努力克制着情绪,挤出一个微笑。
马克西姆给阿芙罗拉系好围巾之后,听到她的话,愣了愣,离开围巾的双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我在做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
顿了顿,他将手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这应该是一个绅士应有的举动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阿芙罗拉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希望时间暂停。
在千年万年的时间长河中,总有那么一些瞬间,让你泪流满面,愿意抛开世间的一切束缚,去留住那样的时刻。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阿芙罗拉在心中喃喃自语。
她突然感到有些害怕。
随着酒店的大楼渐渐出现在视线的远方,这种恐惧感也在一步一步地加深。
她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想要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像惊涛骇浪拍打着礁石,像狂风在呼啸,像潮水要冲破堤岸。。。。。。
“马克西姆先生!”阿芙罗拉突然大声地叫住了马克西姆。
大概因为鼓足勇气让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的音量提高了不少,和她惯有的轻柔语调不甚相同。
马克西姆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她。
阿芙罗拉小姐突然提高的音量虽不至于吓着他,却也让他怔了怔。
她这是做什么?马克西姆先生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期待,阿芙罗拉小姐似乎想要说出什么重要的话。
“你的围巾,我会洗干净之后派人送还的。可以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吗?”
“哦,对了,还有您的电话号码。这样方便我送来之前提前联系您,万一您不在家呢。”
阿芙罗拉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她害怕自己哪怕停顿一秒,所有勇气就会如灰尘般溃散,再也无法积聚。
是啊,这是她唯一的借口。
还有什么比这更自然又不让人产生误会的方法呢?
马克西姆先生先是一愣,之后又有些会意地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他的笑容清浅,似乎不想因为自己过于浮夸的面部表情而让阿芙罗拉小姐心生尴尬。
也许就是这种猜到却不点破的默契,让阿芙罗拉和马克西姆的人生,从相识开始,就充满了命定的戏剧性,那些看似巧合的偶然,其实早已充满了宿命的必然。
“您太客气了。”马克西姆先生说道。
“等我们走到酒店,我向前台要一张便签纸,写给您。”
“好的。”阿芙罗拉愉快地答道。
有那么一刻,她似乎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喜悦感,内心雀跃不已。
这样她还有机会可以见到他吧?
九月的巴黎还没有开始供暖,不过石质的酒店墙壁仍然能够很好地阻隔室外的寒气。
阿芙罗拉下榻的丹尼尔酒店坐落在巴黎市中心一座奥斯曼风格的建筑里,酒店室内的整面墙上有薄荷绿的中式花鸟图,用色的鲜艳和对细节的描摹却有一股子西洋韵味,墙上挂着七个圆形的青花瓷盘,总让人有一种回到清朝的错觉。
马克西姆先生向酒店前台要来一张有丹尼尔酒店logo的信纸,取出他随身携带的黑色万宝龙钢笔,用漂亮的花体字描画着一个地址。
阿芙罗拉小姐注视着他书写时的每一个动作,那不像是在写字,更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笔尖在他灵巧的手下勾勒出一个个漂亮的花体字,就像在描摹中世纪的某种宗教符号。
“好了。”他拿起纸,用嘴轻轻地吹了吹,让墨水快速地干掉,以免弄花纸面。
看着他一丝不苟的细节动作,阿芙罗拉不禁莞尔,她的视线从纸面移向马克西姆先生的嘴唇。
那是怎样迷人的薄唇啊,微笑的时候,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严肃的时候,紧抿的唇峰透出一种军人特有的坚毅和果敢。
“你怎么了?”马克西姆先生将吹干的信纸递到阿芙罗拉面前,看到她略微有些呆滞的神情,微微一笑。
阿芙罗拉小姐看着马克西姆先生嘴角因微笑而勾起的好看括弧,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她赶紧移开视线,伸手接过马克西姆先生递来的信纸。
好看的花体字,像组合成古典花纹的繁复细节,让人爱不释手。她一直热爱着这样的英文花体字,却并不会写。
她用手轻轻地抚过每一个字母,轻轻地读出那些单词,然后将纸合上,小心翼翼地收进她的黑色小包里。
“谢谢您送我回酒店,马克西姆先生。”她礼貌地说道,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
不知道为何,当她将这张写有马克西姆先生家地址的信纸合上放进包里收好的时候,她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就像参加一场永不落幕的舞会,你一直握着它的邀请函。
分别再也不让她感到恐惧,她甚至有着一丝的雀跃,想要一个人独处,去细细消化这每一个令人心动的细节。
马克西姆先生跟阿芙罗拉微笑作别:“再见,美丽的阿芙罗拉小姐。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您。您也是。”阿芙罗拉向马克西姆微微偏了偏头,礼貌地回应道。
马克西姆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酒店。
回家的路,他走的很慢,思绪飘飞如初春的柳絮。
她会什么时候把围巾送还给他呢?这是一条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围巾,陪伴着他前线作战,与战友的生离死别。
上面有无数关于过往的记忆。
他一直戴着这条围巾,像对过去某种逝去回忆的祭奠。
他想起阿芙罗拉小姐的话,她说过会派人将围巾送还给他,应该不会食言。只是,“派人”。。。。。。她应该不会自己前来吧。
这么大张旗鼓地要到了自己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却是要让一个外人来送一条围巾。
马克西姆先生突然涌起一阵苦涩,一种无法把控自己人生的苦涩。
是啊,像她那样上层社交圈的贵妇,怎么会对一个残障人士产生好感呢?他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和平淡人生中偶尔出现的新奇意外罢了。
他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
这样想着,有那么一瞬,马克西姆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深海中溺水求生的幸存者。阿芙罗拉小姐就是搜救直升机抛下的那根绳索,他想要伸手抓住它,让它带自己脱离苦海,却发现自己是那样的尴尬,连伸出手抓住它的勇气都没有,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一丝绝望。
目送马克西姆先生离开后,阿芙罗拉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背靠在门上,闭上眼,头微微上扬。
酒店里舒缓的环境香氛让她绷紧的神经得到放松。
她从脚上脱下鞋子扔在一旁,一屁股坐在了酒店柔软的大床上。
她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送来一只青花瓷的花瓶,将朱丽叶玫瑰的包装小心翼翼地剪开,放在花瓶里,盛上清水,然后将花朵稍作整理,让每一朵玫瑰的位置都恰到好处,最后将花瓶摆在屋内茶几上最显眼的位置。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从包里拿出那张信纸,轻轻地展开。
她将纸面放在鼻尖嗅了嗅,上面还残留着万宝龙墨水特有的味道,她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看着那个地址发呆。
她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些字迹,描摹着马克西姆先生写下这些字迹时笔尖的弧度,笑容在她的脸颊上绽放开来,像刚成熟的红苹果,还带着粉色的氤氲的甜美果香。
她将围巾的一头轻轻地放在鼻尖上,围巾上有淡淡的男士须后水的味道,以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岁月沉珂的气息。
“马克西姆先生,”她在心中默念道,“我会将围巾亲自送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