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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松很气恼,那该死的凌静妍半个月前给他拨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离开Y城,让他不要再骚扰她,有多远死多远,然后手机就一直打不通。
他怎么可能这么听话?每天不停给她拨号,这天终于拨通了,她没接,于是他锲尔不舍地拨下去。
电话里一片嘈杂,然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嗓音:“你是这手机主人的什么人?”
他一怔:“她人呢?”
“她在路上晕倒了,我们正把她送往医院。”对方还主动报出一个地名。
他眼睛一眯,原来她去了X市。
“麻烦你们照顾她一下,我尽快赶来。”他客气地说。
赶往机场的途中,他的手机又响了。
“病人怀孕了。”对方说:“有流产先兆,你们做家属的赶紧过来!”
“如果有危险的话,尽量保大人。”他嘴角擒起一缕冷笑:“这个孩子是意外,我们不准备要,最好现在就拿掉……”
X市某医院。
医生皱着眉问:“病人家属还没来么?”
“还没有。”
凌静妍一动不动躺在行动病床上,脸上戴着氧气罩,眼睛阖得很紧,露出来的肤色接近惨白。
“来不及了,先推进去,你们赶紧再联系一下!”
医生拉上口罩,领先走进手术室。
门哐当一声合上,手术中的红灯亮起来……
Y市。
齐悦在两个女警的看守下走进接见室,唇角一勾,嘲讽地笑了一下。
何嫂坐在桌子一端,冷淡地瞅着她。
“何嫂,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来,虽然脸色苍白,腕上戴着手拷,但还是风情万种地歪起脸扰了扰头发。
“这是张律师,”何嫂没理她的茬,指着身边一个面色沉静的中年男子说:“虽然你这次重伤了夫人,但她慈悲为怀,还是给你请了律师,有什么想法你跟他说吧。”
闻言齐悦冲着张律师妩媚地笑了笑,只是气色太差,连嘴唇都失去平时的艳丽,这个笑有些惨淡。
张律师一本正经地瞅了眼面前的资料夹。
“齐小姐,虽然我是你的辩护律师,会尽量替你脱罪,不过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这次涉案金额过大,而且伤人情节严重,根据现行的刑法,可能会判十年以上或者无期徒刑,希望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十年至无期?
齐悦凄厉一笑,直勾勾瞅着何嫂。
“何嫂,夫人就是夫人啊,这手法真有大家风范啊,让人不佩服都不成。”
“唉,我一早就劝过你,谁让你一意孤行呢?”
两人一问一答都隐含玄机,何嫂敛起眉梢,平时低眉顺眼的一个人,此刻看上去竟有几分凌厉。
齐悦又是一笑:“呵呵,是我错了,不该这样对夫人,麻烦你回去跟她说一声,我情愿受罚,就算是死了,我都会惦念她的好,变成鬼都会来报答她。”
何嫂怎么会听不出她的威胁,其实陈慧也没打算拿这事整死她,聂家是豪门,却也不能只手遮手,齐悦这案子就算人赃俱获,开庭审理的时候,被这女人嚷嚷出几句影响聂家声誉的事,还是得不偿失的,而且她们也摸不准聂文远到底对这女人是什么心思,所以陈慧的最终目的只是让这女人滚得远远得,再也不要影响她儿子。
有了这个把柄,这个女人就拿捏在她们手上了。
“小悦啊,怎么说我们都算相交一场,夫人平时也很疼你,你一时想歪了,做出这种事,其实最痛心的还是夫人。”何嫂说:“临来之前夫人也说过了,只要你诚心悔过,她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就看你懂不懂珍惜了。”
齐悦讥诮地勾起唇,此情此景,她还有得选么?
她不要呆在这鬼地方,她一定要出去,只要她能出去,什么都好办了。
张律师严肃地摊开面前那沓资料:“齐小姐,如果你想好了,那我们就仔细谈谈你的案子……”
医院。
凌静妍悠悠醒转,窗帘拉得很紧,将屋外的光线阻挡得很好,眼开眼的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然后,她感觉脸侧一阵阵发烫,即使是在房间暗淡的光线下,也烤得她浑身发热。
她抬起脸,对上近在咫尺的墨眸,那么沉,那么深,却又跳跃着璀璨的光彩,好似要把她吸进去。
意识慢慢恢复,她想起今天的事,她被聂文远找到,被他深情表白,她拉着顾航不顾而去,她独自走出去拦车……再接下来的事就想不起来了。
她转开视线,瞅了几眼周围的环境,意识到自己是被送进医院了。
她觉得很疲倦,不过倒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欠了欠身,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聂文远没放手,反而牢牢抓紧她。
“别动!”
“放手!”她冷着脸说:“我要出院。”
“不行!”他的语气很温柔,可是口气相当坚决,一只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听话,乖乖躺着,嗯?”
她的心一颤,这该死的温柔,她终究是无法抵御啊。
“聂少,你不该在这!”
他没理她,手垂下来,隔着一层薄毯,准确搭在她腹上,眸底的柔光溢得她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谢谢你。”
嗯?
她莫名其妙地瞅着他,他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谢谢你送给我一个小生命。”他说:“这份礼物我很喜欢,很开心。”
她的思维又转不动了,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的表情,他的神态,他的动作,令她脑中产生一个模糊的念头。
难道说?
她眼光瞄下去,瞄下去,落到他手掌抚摸的地方,停下来。
“你是说……”
她舔舔唇,咽喉里仿佛堵住什么东西,说一个字都那么艰难,可是心脏却噗通噗通跳得极快,象是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想从那里涌出来。
还是他兴奋地替她说出那个答案。
他俯下脸,替她舔着干涩的唇瓣,抬起脸,眼底柔光溢彩。
“是,我们有宝宝了,一个多月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听到答案的同时,心底也象炸开了锅似的翻滚不息,无数个思绪蜂拥着往外挤,说不出什么心情。
最初的激动和兴奋立刻被一种担忧和忐忑所替代,好像坐着一辆呼啸不停的过山车,七上八下,总落不到实处。
这个孩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单亲家庭长大的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作为一个私生子的痛苦,她决不会让自己的儿女也沦落到这种困境,如果是以前,她会非常庆幸这孩子的到来,欢天喜地地将他生下来,哪怕是貌合神离地和他过一辈。
可是现在,她舍得无情地将这个宝宝拿掉吗?
但不拿掉又如何,她已无法给他一个幸福的未来。
看到她眼底的光芒由兴奋转为黯淡,而后变得彷徨,聂文远抬手扳住她的下颌,黝黑的目光霸道地凝在她脸上,逼得她和自己双目交视。
“凌静妍,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又拿出自己强势的一面,气势汹汹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死在路边上,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差点保不住,医生好不容易把母子从鬼门关上拽回来,你现在再敢在脑子里给我想些有的没的,打我孩子的主意,我发誓绝饶不了你!”
“说谁这孩子是你的?”她咬了咬唇,虚弱地反驳。
“你再敢说一次?”他瞪起眼,那些温柔啊宠溺啊全体不见了,凌静妍有一刹那几乎以为他要吃了自己。
她聪明地闭上嘴,好女不跟男斗,何况她现在还病着。
“这孩子我是要定了,你最好老老实实替我生下来!”说完他还觉不充分,蛮横地补充一句:“你不听话,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老实!”
她瞪着他,完全是一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眼神,慢慢的真的眼眶红起来。
太可气了,前不久他还深情款款的表白说他错了,要和她重来一次呢,这一转眼就发飙了。
男人的誓言果然信不得。
女人一旦有了孩子,这行情果然贬值了。
也不知是否太气愤了,她鼻头一酸,真的哭起来。
然后他也顷刻软化了,端端正正在她病床边坐下来,一手捧着她的小手,一手替她擦着眼泪。
“乖,不哭了啊,我就随便说说的,你肚子里还有宝宝呢,小心哭坏身体。”
“宝宝宝宝!这孩子还在我肚子里呢你就对我这么凶,真要把他生下来怎么办?”
“生下来我肯定不去看他,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不看他还把他生下来干什么?不如现在就找医生把他拿了!”
“你敢!”
“看吧,还在我面前说谎!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孩子,你真喜欢,只管去找其他女人和你生,我才不受这种罪呢!”
因为她这句无理取闹的话,他沉默了片刻,好像在考虑这句话的可行性。
她更怒了,忽然想起齐悦,那个酷似钟爱唯的女人。
她是因为抱着一定离开的心情才刻意不去想这个人,但潜意识里,又何尝忘怀过这件事?
那个人就像是根刺,一直噎在她胸口间,每个呼吸都是满满的痛楚。
齐悦说,她和聂文远是偶然认识的。
她说,他第一眼看见她就愣住了,然后向她展开疯狂追求。
她说她只是个普通的外地打工妹,本不想纠缠这些豪门少爷,只是她不小心住进医院,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不得不接受他的好意。
她说,她慢慢地被他打动,慢慢喜欢上他,还想和他厮守终生。
她说,他对她很热情,他对她很体贴,他对她要人命的温柔,他和她是鱼水情深。
听听,如鱼得水般的感情,多令人感动啊!
想起那次电话中两人的喘息声,她愤懑地推开他的手。
“快滚啊!去找你那个又温柔又体贴又美丽又大方的女人去啊!”
聂文远松开手,瞧着她燃着怒火的眼睛,这女人!医生嘱咐过不宜让她情绪激动的,她就不能学着听话一点,安分一点,心平气和一点,让他少操心一点?
他叹息,然后俯下脸,吻上她的额角。
轻轻的吻,象一片羽毛,旋转着,飞舞,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将剑拔弩张的情绪平息下来。
凌静妍睁大眼,眼底强烈的不屈光芒在他的唇瓣吻过来的片刻,不由自主收敛了。
她的睫毛剧烈抖动着,感受他温情的抚弄,从眼睑落到鼻梁,从鼻梁滑到脸蛋,蹭着她,带动些微的颤抖,最后落到唇上。
逐渐加重的力度,迅速包裹了她,愠怒的心情也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一点都没办法泄露出来。
她揪紧薄毯,明明可以反抗的,却使不出力度。
他的柔情象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将她缠绕在里面,动弹不得。
“你让我能去哪?”他的唇舔弄着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呢喃,却字字都敲进她心底,引起强大的回音。
“我的女人在这,我没法再去找另一个。”
“她不温柔,不体贴,不漂亮,不大方,还经常冲我发火,每次都能把我气得死去活来,可是怎么办呢?只有她才能让我心跳,让我感觉我还活着。”
“她是我唯一的女人,现在还有了我的孩子,我好不容易才妻儿双全,你让我怎么舍得离开她?”
她本来被怒火烤干的泪珠又不争气地涌出来,睁开眼,狠狠咬他一口怒道:“你说谁不漂亮?”
好吧,她可以承认自己不温柔不体贴不大方,不漂亮这一条打死都不认的。
于是他只好舔着被咬痛的唇角嘀咕:“漂亮,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这世上没人再比你更漂亮了。”
“说谎!”她又怒冲冲地扯过他,在他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你们男人都是骗子,说谎和换女人的频率是一样的。”
他只好无奈地将整张脸都凑过去:“老婆,我错了,你想咬哪咬哪吧,下口轻点,给我留点脸见人就行。”
虚掩的病房门外,常松将窥探的目光缩回去,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紧紧的。
这幸福的一幕刺激得他眼睛都绿了。
凭什么他这辈子都毁了,而这个死女人却甜蜜地躺在那儿秀恩爱。
他不允许!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她垫背!
他绝不会让她这么好过!
凌静妍在医院整整躺了一天,才被某人允许下地走动,而且还要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那小心的程度,就好像她变成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而她早已找医生打听过,其实她只是有一点见红而已,自己也不过是一时中暑住的院,哪像他说得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那么严重。
不过这种被人呵护,疼在心尖的感觉,还是让她心底满满的都是欣喜。
可能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让她暂时忘记那些烦恼,只想这样安静地呆在他身边,看着他,享受他的呵护,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去管,就像他说的,繁衍后代这种人生大事孩子他妈都做光了,其他那些芝麻小事就扔给孩子他爸去操心吧。
这天傍晚,两人你侬我侬地吃完饭,然后在医院的花园里散着步,她吵吵着要出院,然后被他一票驳回,正打着嘴巴官司的时候,他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他接起来听了几句,向她作了个手势,走到一边小声说着。
“公司有点急事,我去处理一下。”他挂断电话说:“先送你回病房。”
“要赶回Y市么?”她问:“你赶紧去忙吧,几步路的事,我自己会回去。”
“不要紧,有份文件拉在我手提电脑里,我回酒店一趟传给舒毅,一会就回。”他坚持将她送回病房,看她老老实实躺到床上,又咛嘱了好几句才不太放心地走开。
她没有多想,其实这两天被他盯得死死的,还巴不得他离开一会,自己好好喘口气呢。
聂文远根本没走出多远,他在住院部外一个拐角停下来,拿出手机,迅速登陆上网,很快就找到舒毅所说的那条消息。
应该是蓄谋已久,这条消息是两小时前匿名发出的,然后各大网站迅速转载,加上网络水军的大量跟贴,一时间炒得如火如荼。
内容是关于凌静妍的,他随便翻了一下就明白了,发贴者这是想整死凌静妍,除了他当初在资料袋里看到的一些有凭有据的消息外,还有不少杜撰的信息,比如她的生母是陪酒妹,她是不受待见的私生女,她女承母业,十几岁时就曾坐过台,交往过的男人无数,还多次坠胎等等,有几张她在夜店鬼混的照片,留着红发,穿着背心热裤,周围是形形色色的男人,虽然聂文远知道她当时这样是故意做给凌家人看的,不过给人的视觉冲击力相当强,后面还有一些她的近照,那些很寻常很斯文的白领打扮,却被别有用心的说得很不堪,包括那次和王局的纠纷都被再次贴上网,引来跟贴无数。
当然,她现在是聂家二儿媳的身份也被人肉上网了,这是最吸引眼球的,就像常松当初预言的一样,不能小瞧人民群众的仇富情绪。
虽然聂文远已经让舒毅想办法把这些消息赶紧封锁掉,但这次来势汹汹,而且有网络水军的大力吹捧,所以没上次那么容易。
如果让他知道请网络水军的这笔钱是她老婆亲自出的,肯定要怄死了。
没错,就是当初凌静妍拍在桌上拿来打发常松的那沓钱。
最糟糕的是,聂文远现在人在X市,这里总归人生地不熟,无法立即赶回去处理,而这则消息很快就传到聂凌两家人耳朵里,就在舒毅告诉他这件事的同时,他也接到父亲的电话,让他赶紧出面向媒体澄清这件事,否认他和凌静妍的关系,否则他们就替他登报声明。
他电话响个不停,一边让舒毅替他迅速善后,一边耐心地跟父亲解释,态度强硬地让他不要插手自己的事,还偶而应付老丈人几句,就在父子俩在电话里热烈争执的时候,他没注意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黑衣,压着一顶鸭舌帽的瘦高人影急匆匆地抱着一个裹着白单的女人从他身边掠过……
凌静妍打开病房的电视瞅着,X城医疗设施比不上Y市,能弄来一间单人病房就很好了,收视效果也不怎么样,她百无聊赖地换着台,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了。
她扔下的遥控器,电视开着,屋里有点声音才不显得冷清,她从枕下摸出手机,指尖点了几下,翻到留言信箱,放在耳边一条条听着。
从Y市离开那天,她就换了张手机卡,旧卡也没丢,一直放在包里,在聂文远找到她那天后,她不知哪根筋绊动了,翻出这张卡又插回手机里。
那些无聊的留言她已经删了,剩下的每一条都可以让她的眉眼柔和地弯成月牙形。
她歪着脸倚在病床上,微眯起眼,一条条听着。
“小静,你去哪了?听到后给我回个电话。”类似的温情型留言有N条。
“凌静妍,别闹了,赶紧给我死回来!”类似的霸道型也有N条。
“静,我知错了,你打个电话,告诉我你在哪好吗?”乞求型的不多,所以每一次听到她都忍不住笑。
“静,开机好吗?让我听听你的声音,知道你好就行了。”煽情型的让她心头暖暖的。
正当她嘴角挑着笑,听着他在耳边说“我好想你”的时候,病房的门无声无息地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护士帽压着整齐的刘海,几乎遮住大半只眼睛的护士走进来。
“18床,吃药了。”护士的声音用口罩后传出来,闷闷地。
她哦了一声,眼睑低垂着,脸还侧在手机上,经常会进来护士查房,所以她根本没在意。
护士站到她面前,黑压压的身材令她本能地抬眼瞄了一眼,还没看清楚,一个举着纱布的手掌压到她的鼻子上,鼻息间挤出来一种强烈的味道,她眼睛一黑,瞬间晕了过去。
护士口罩后的面容岿然不动,冷静地扶住她往下歪的身体,将她手中的手机甩到一边,抱起她的身子放到早就准备好的行动病床上,扯起白单盖住她,然后低下脸,沉着地往外走。
妇科病房在二楼,他很轻易地就将她推到楼梯口,然后轻松地抱起她,隐没在楼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