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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扶苏款款起身,欠了欠身说道:“是。女子进学,可以明事理,知礼仪。对内应守己身以善其道,动必合义,居必中度;对外则可卑弱下人,习执勤劳,承继祭祀。是以虽是女子,亦应当德以达才,才以成德。先生,我说的可对么?”
上官橙赞许的点头道:“不错。你坐下。”然后盯着白芙蕖道:“不学无术、只知享乐的女子,虽出身富贵,亦是糊涂之人。在家则不敬长幼,进退无度,纵然将来嫁入高门,也必不为夫家敬重。你可知道这道理了么?”
这是上官橙责备极重的话了,明着在说她没教养,况且出自先生口中。已经十岁懂事了的姑娘,白芙蕖的一张芙蓉粉面都羞赧得通红;
再加上先生还是当着她素日看不起的嫡姐面说的,让她更觉无地自容。她低了头,带着哭腔低声道:“知道了。”
一晃,半天已经过去。用过茶饭后,下午则是学琴。白芙蕖总算提起了点兴致,学得不赖,满以为这次先生会夸她了,不料偏偏上官橙教过后,又加了一句:
“琴者,禁邪归正,以和人心。是故圣人之治,将以治身,育其情性,和矣。”点明了一番学琴者须得自身操守正。白芙蕖听了便疑上官橙又在暗指她,心中闷闷不已。
没几天下来,上官橙对白扶苏便另眼相看了:这个嫡小姐,教养规矩自不必说,只这一副学习的劲头,实在令人喜欢!
她不论学甚么都极为刻苦,而且又学的极快,一旦哪天有不足之处,当晚必连夜改过,第二天黑着眼圈继续进学。
若是男子这般,想将来位列三甲也指日可待呢!
白芙蕖对姨娘说过几次先生偏心,海棠却不以为意只道女儿娇懒,令她自家勤勉些赶过白扶苏便是,说得白芙蕖恼恨不已。
其实海棠是忙着在策划另一件要紧的事。
她认为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与以前花楼的经历断开。先是禀了白侍郎,撒娇让他给自己另外起个名字。这是事,白老爷一口答应了。因她本姓洛,遂改名为洛安然,并当即让府里改了称呼,从此不再是花楼之前的花娘海棠了。
然后又出了件小事:洛姨娘有个远房的表侄儿,不知哪里听说自家表姑进了富贵人家,竟千里迢迢的来投靠了。
白芍去外院的路上见了,回来与自家姑娘学道:“生的倒是齐整,不知怎的看着一副猥琐像,不像个好人。老爷是怎么想的,竟叫他进来府做了内院的小厮。”
“说是当小厮,瞧那股子架势却跟大管家李义差不多了。偏又有那起子眼皮浅的捧着他,还口口声声叫他什么洛‘少爷’咧,我呸!”
白扶苏听了,不以为意:“管他则甚?咱们只顾好咱们的,白芍,这月又该查铺子的账了,你记着这两日他们送账本的来了,跟姑娘我报过来便是。”
白芍意兴阑珊的答应了。
却说海棠苑之中,洛安然正在教导那叫洛风的表侄子:“这里是侍郎府邸,里头人都是极重规矩的。你初来乍到,且莫因此被那牙尖嘴利的丫头拿住把柄。”
那洛风在老家原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一向自诩风流倜傥。此时听了这表姑的话,笑嘻嘻打个千道:“小侄儿知道了。我看那边的大夫人都没话说,一个小丫头片子值得甚么。”
洛安然冷笑一声:“你记住了:大夫人就是个贵重的摆设儿,你只要不去碰她,便都没什么事。真正难缠的只有这丫头片子,鬼精鬼精的十分厉害,那心眼子没一万个,也有一千!”
“否则我要你何来?这府里头眼下都归她管了家,如今连零花银子都不凑手了。莫看她年龄小,连我都在她那里吃了几回亏。”
那洛风听了不以为然:“表姑!你那时周旋贵人之间,何等伶俐,如今怎的变迟钝了,连十岁女娃的亏都能吃?”
洛安然恼了道:“闭紧你的那张臭嘴!我现下已是二夫人了,行事自然要谨慎些。你只听我的,用了水磨功夫慢慢缠那丫头,不怕她以后不是你的。等你成了他们家的女婿,那时候若想要升官发财,还不是侍郎大人一句话就来的?”
洛风听着表姑的描述,眼前仿佛看到了自己成了“洛老爷”的威风模样,忍不住心中得意笑出声来,作揖道:“遵命,表姑您就等着看罢!”
傍晚时分,有个挑夫打扮的人悄悄来到侍郎府侧门,央及门房叫了妹子白芍来有话说。门房得了几文好处,当即爽快答应。
白扶苏正在小丫头子们服侍下用晚饭,因说到:“这碗竹笋炖鸡有些儿老了,给你们吃了罢。”随即撤了下去。
小丫头们方谢了恩,就见大丫鬟白芍气喘吁吁快步进来,知道主子有事,忙都退了下去。白芍进了门,白扶苏打趣道:“今儿做了有荷花饼、蒸的酥酪也极好。你莫非是循着味道来的不成?”
白芍顿足道:“小姐,奴婢在您心里就只知贪嘴么?”
白扶苏失笑道:“难道不是?”
白芍撅了嘴,凑过来道:“奴婢忙着进来,是方才奴婢的兄弟有信儿递进来。他说:打听着那位女先生的底儿了!”
原来先帝的确是极为欣赏上官橙,也曾借皇后離歌之口传唤于她,道是如愿进宫,当以婕妤之位册之。上官橙明知必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婉言谢绝了,道是自己乡野之人自在惯了,不曾受规矩束缚过,恐登不了大雅之堂。
于是此事作罢。
但实则上官橙除此之外,另有一层隐情。
当今圣上有位年轻的小叔父醇王爷,当时还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附庸风雅的年轻王爷为上官橙的气质和才情折服,见天儿的追在屁股后头。
常言道:好女怕郎缠。更何况追求她的人,还是如此风流潇洒的少年王爷呢?
但凡少年女子的心里,多多少少总是有些虚荣心的。在一次酒醉后的真情流露时,上官橙终于回应了醇王爷。
然则,醇王的王族身份,却不容许他娶一个空有才名的平民女子。便是上官橙有东华国女大家之名也同样。在皇嫂太后娘娘的指婚下,他领旨娶了燕国公的嫡小姐,是为醇王妃。
燕国公一生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府中夫人更素以军令治家,教导出的嫡小姐侯玉棠也是性格强硬,严以治下。
这位嫡小姐成了醇王妃后更是雷厉风行,把个醇王府竟整治得如同个铁桶一般,连当今女帝離歌也有耳闻,有次家宴上还半开玩笑的提到了小婶儿的巾帼之名。
如此一位醇王妃,怎能容得下夫君名声被上官橙所累?只是她闻听坊间传言此事时,距过门尚未满三个月,总是顾及夫君面子,这才暂时忍了。
可没想到,那上官橙竟然听说有孕了。
这还了得!
新王妃发了狠:若是叫这般下三滥的货生在我的孩子前头,这醇王妃胜如不做!她避开了醇王,却以醇王的名刺诱骗得上官橙出来,当场将她拿下动了私刑,末了灌下一碗浓浓的红花。
可怜上官橙,被丢在荒郊野外之时只剩下一口气。幸得有好心下人知会了其师父北隅老人。北隅老人见了爱徒这般惨状,叹息不已,将上官橙带走救治。
也许是天意,上官橙腹中的胎儿居然奇迹般地幸存下来。她从此对高门贵族有了惧意,修书一封断绝了与醇王的往来,凭他怎么哀求也不理。醇王也是个多情种子,郁郁寡欢中竟请旨去了南方任职,一去不返。
孩子生下来后,被取名上官醇。既暗含醇王的封号,又有“惟愿儿一生平安”之意。她将儿子远远送往外乡求学,更绝口不向任何人提起,平日仍装做独身一般。
因为她知道醇王妃的手段:一旦知道她的醇儿尚在,不但母子分离自不可免,只怕醇儿到了王府也活不下来。
直到那日海棠上门说起醇儿之事。这个粗俗不堪的妾妇,不知怎的却知道自己与醇王有个儿子。女大家不得已低了头,同意做她女儿的教习先生。
按理说,这等事应是比较机密的。那白芍的兄弟小张闲又是如何得知了呢?
张闲本名张大海,自小儿百伶百俐,只是不好出力做工。老娘既不舍得过于责他,他又不耐烦下地做活计,如今高不成低不就,只靠在妹子做事的城里打零工度日。
那日听妹子说了有几两银子报酬,小张闲立刻动了心。
他从上官橙府上的丫头婆子入手,打听得上官橙的贴身丫鬟露儿,刚嫁给了福顺酒楼的二掌柜的老幺儿子孙福,便设计弄坏孙福的车轴,又故作仗义出现热心帮忙,就与其攀谈上了。两人越说越投机,一会儿功夫便说得孙福上赶着连声儿叫他“兄弟”。
回去孙福便央媳妇整治酒菜,请他来家里哥俩畅谈一番。张大海有心的人,故意猛夸他的媳妇,借势便提起了上官大家。孙福也是一时高兴喝多了几杯,便将其与醇王的旧闻,以及私生儿子的事,竟然当做香艳典故儿统统告诉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