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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案慢慢睁开了眼睛。
目光所及,是青黛色的绸帐,帐子的一角挂着精致的香囊,大约是为了冲淡苦涩的药味。香气和药味混在一起,倒是.......奇妙。
路案抬眼看向身侧。
中年男人伏倒在床头,双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他闭着眼,下巴满是胡茬,与素日里沉稳的模样区别开来。
路案只觉背部阵痛,只轻轻翻了翻身,秦非就醒了过来。
瞧见他睁着眼睛,秦非竟是愣了一下,似乎还未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忽而道:“少帅您醒了!”
路案点了点头。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秦非追问:“属下去找大夫给您瞧瞧?”
他平常都是一副沉郁老气,任凭吩咐的模样,这一会儿却是难得的显出焦急。
路案只道:“不必,无碍。”又问:“如今是在何处?”
秦非据实回答:“禹州,济芝堂。”
路案沉吟片刻,禹州?半晌才开口:“先不要让人知道我已醒了,包括大夫。不用再守着我了,你去打探一下禹州城内的概况,顺便看看在这能否得知越之那边的情况。”
秦非一怔,不过几秒,就领命退出房间了。
目送着拜托自己看顾那青年的秦非,林祁拿着剑谱的手不自觉地放下。
凭什么涟钱都不付,就敢让她做事?这位大哥,也是有趣。
她想起来是时候该去看看那青年了,自从把他带回来,她就以自己医术不精为由,让师母代为治疗。可师母也全然不管,最后这个担子还是落在了药房掌柜仲叔身上。
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眼前摇曳的柳枝,日光下清丽的颜色陡然迷了林祁的眼睛,她恍惚地站在院前片刻,忽而发觉已过五日,按理说那青年也该醒了。
正想着,就见师母端着一碗晶莹雪白的粥迎面过来,也不理她,直接进了病房。
林祁连忙跟了上去,脚步轻快地步行至梅姝雪身边,故作惊讶问:“您这端的可是我才熬制的荔枝莲子淮山粥啊!那是我留给自己吃的!”
梅姝雪看着她笑:“帮你端过来不谢我就算了,还倒打一耙。你这丫头,师父不在,果然是愈发没个正形了。”
“不用亲自送过来的,师母累着了,师父左右回来也是要找我算账的。”
林祁说着,伸手接过放着瓷碗的托盘,放在房间正中的石桌上。
梅姝雪摇摇头,道:“你这丫头还贫呢,快去叫醒他,把粥喝了,趁热效果好些。”
林祁觉得好笑,原来师母是真的没有管过那个伤病,连他醒没醒都不知道。
她扶额,脸上咧开了花:“师母,他还没醒。”
这下倒是让梅姝雪愣了一瞬,林祁没听到师母说话,以为师母是觉得有些尴尬,正打算说些什么,就听到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自己:“你这粥闻着挺香的,怎么做的?”
饶了她吧。
整个济芝堂的人都知道,师母可算是胸怀坦荡,心地善良,才貌双全,与世无双的奇女子。上得济芝堂,下得演武场,可就是进不得厨房,不然......会出大事的。
“说呀~你难得下厨,我着实有些好奇。”
梅姝雪认真的眼光让林祁招架不住。
林祁回了个明白的眼色,毫无顾忌地笑她:“好。不过,我说了,您可别自己去试,厨房旁边就是药房,咱这最值钱的东西可都在那儿了。”
梅姝雪不做回应,只抱怨:“就你聒噪,人家好不容易找到有趣的事,偏被你搅和了。”
又问:“你到底说不说?”
林祁低声自语:“难怪无事献殷勤,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嘀咕什么呢?快说!”
“其实就是普通的粥,加上几味药材,分量要适宜,火候要掌握好,就可以了。”
“说详细点。”
“说了也没用啊。”林祁小声嘀咕,只好接着说:“师母,那你可记好了啊!”
“准备一钱干荔枝肉,淮山、莲子各两钱,二两粟米。然后将莲子捣碎,同干荔枝肉、淮山以水煮至软烂,再加入大米同煮至粥熟。可根据个人口味加入井盐、白糖等调料品食用。”
梅姝雪这才满意地笑了,就着窗户透进的日光又看了眼桌上的粥,啧啧道:“好细致的活儿。难为你这么有心,连吃个饭也要花这般心思,怪不得这段时间在主堂总不见你,可你最近脸色也没红润多少啊?奇怪了。”
那是因为我在钻研新得的剑谱,能让您发现吗?不过这话,林祁不敢说出来。
只说:“本来也不是给自己做的,日子不滋润,脸色哪会变红润?”
梅姝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那你为何捣腾?”
林祁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因为这是药膳,能健脾补肾,生津益血,给大出血的病患食用再合适不过了。”
这丫头还说自己不关心那小子,梅姝雪觉得她这性格真是跟她那师父一样。怎么说来着?表里不一。
目光投向正安然躺在床上的青年,她明知故问:“给他熬的?他这样子可吃不了吧?”
林祁道:“我来之前,估摸着他应该是醒了。”又摊了摊手,接着说:“不过,显然我判断失误了。”
梅姝雪此时好像才感到不对劲,吩咐林祁上前查看,想着是不是出了别的什么问题。
那青年的确不该还处于昏迷。
林祁沉默上前,俯身伸手在路案额头上碰了碰,温热适宜;又轻轻将他右手抬起,在腕部探了探脉搏,平稳而有力。
林祁松了口气,而后转身走到梅姝雪跟前,对她说:“师母,他已经退烧了,脉搏平稳,呼吸正常,目前病情还算稳定。静待调养,不日即可痊愈。就是不知为何还在昏迷。”
梅姝雪笑她:“你是大夫,只要肯尽心,怎么会不知道?”
林祁噘嘴:“师母,您忘了师父怎么说我的?他说,我的医术连江湖野郎中都比不得。”
正等师母安慰,林祁却听到温声带笑的嘲讽:
“你师父说的没错啊。”
林祁还想反驳,却看师母脸色忽的严肃,悻悻地看着自己,她不由一怔,师母,这是生气了?
“您怎么了?”
梅姝雪沉思片刻,如果她方才眼没花,她确定自己看到了那小子眼皮动了动。
“你医术确实有待提升。”
林祁一时语塞,师母一脸凝重就是想说这个啊。
又听她接着说:“我知道那男子为何不醒。”
林祁好奇,问:“依您看,是何缘故?”
“这还不简单?不就是因为——他,不,想,醒。”
林祁:“.......”
“干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真没骗你。你自己在这慢慢琢磨,我先走了。”
林祁愣了愣,在梅姝雪正要踏出房门的刹那,突然反应过来,疾步上前拽住她的袖角,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师母,您这是要去厨房吧?您还是回房好好歇息,别再劳累了。我是真的怕好不容易采的紫焱被毁。”
梅姝雪脚步顿了顿,但是没有理会林祁,甩开她拉住衣袖的手,自顾自地往厨房方向走去。
林祁摇了摇头,端起药膳,提步出门。
突然身后传来微弱的咳嗽声,林祁停下了脚步,转身。
转过身去,看到躺在床上的青年已经醒来了,他微微睁开的眼睛,像是一直望着自己,不曾移开片刻。
是错觉吧。
她揉了揉眼睛,复睁开眼,两人的目光在瞬间相接。
林祁看见他明净如洗的目光,刹那的茫然不解忽然消失。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站在床前,看着路案,语气尽量平和地说:“你终于醒了。”
路案看着眼前这个,转身发现自己醒了后,微皱的眉头瞬间舒展的姑娘,他虚弱苍白的面容上,却忽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旁听了她和她师母的对话,路案想:这位姑娘,不像有企图的人。不过,所言亦不可尽信。
他说:“嗯,醒了。”
林祁突然感到不自在,但还是平静地看着他,说:“醒了就好。桌上有粥,记得吃掉。”转身就打算离开。
背后传来清凉的声音:“且慢,姑娘请留步。”
闻言,林祁转身,问:“是渴了吗?想喝水?”
见他眨了眨眼,便取了水过来,递到他面前,他接过喝了几口。
等他喝完,林祁想了想,又将桌上的荔枝莲子淮山粥递了过去,不等他接过,又问:“这里面有荔枝、淮山、莲子,你对这些东西过敏吗?呃,我换种问法,就是你能吃吗?”
“可以。”
他吃得很慢,看起来有些艰难,但还是一口口吃掉了大半。
林祁低声解释说:“要再不进食,也是不行的。”
他不语,只静静地看着林祁。
林祁视若无睹,似是想到了什么,道:“与你同行的友人似是有事要办,他交代过傍晚之前会回来,放心。”
依旧不言。
路案凝望着她,那一双眼睛犹如星子般明璨,让林祁不禁微微侧过头,心中有些疑惑。
这双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般,格外熟悉。
默然片刻,路案低声叫她:“姑娘......”
“啊”林祁应了一声,不知他想对自己说什么。
“谢谢你。”
清凉的声音听上去不大冷,反倒有些温度。
林祁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补充道:“我有名字的,林祁。”
他亦回:“路燃之。”
也姓路吗?难道他跟岸合主帅路案有什么关系?林祁有些无聊地想。
“是‘扬州路’的那个‘路’?”
林祁见他沉默,想着他可能没听清自己问了什么,打算作罢,反正也甚无所谓。
“这重要吗?”
林祁愣怔了半刻,似是未料他冷不防会有此一问,然后讪讪地笑了,回答他:“不重要啊~”尾音有意拖长。
默然片刻,路案低声说:“不是,是‘步陆孤氏’那个‘陆’。”
此刻,外面忽有动静传来。
林祁开门看去,声音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只见梅姝雪从里面疾步走出,大门被缓缓关上,将里面微弱的火光遮挡住。从林祁这厢看去,只能从门缝看见那些光的余晕。
她不禁摸了摸鼻梁,低声呢喃:“师母,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呢。”
不过,这样也好,师父回来,也不会只揪着自己调教了。
林祁偷着乐,压着欣喜,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步伐轻快地走了,踏出房门前,不忘回头叮嘱:“你伤势未愈,好生静养,不宜乱动”。
路案不觉弯起眉眼,微微笑了起来。
秦非在街道观察半日,在酒馆茶楼中都并未见禹州百姓及官员谈论边燮战事,看样子,边燮城中局势已稳住。
秦非发觉,先前少帅派入禹州的密探都已失踪,据醉香阁掌柜所言,郦河一带分属公禹府管辖。
因此探听来求援的崔副统麾下副将江晟的下落以及禹州借调的补给在禹州城外郦河遭遇暴雨沉船一事,只有等到夜深人静时,潜入公禹府一探究竟。
习武之人轻功与耳目聪敏程度,与自身内力强弱休戚相关。秦非的功力,只需提一口气,便能跃入五丈府墙,暮色中倏来倏往,如影似魅,浑不可见。趁着酉时初刻换岗,秦非掩入了公禹府。府台甘毓铳的侍卫一声不出,已被他尽数点倒。
禹州此刻除千里之外驻守在左线的安苏珂掌握军政大权,各个区域还分属不同;手握实权的长官除了首府段金冑,还有各地的州台府尹,他们在其管辖区域有绝对主导权。因此,查探关键,不在安苏珂,亦不在段金冑,而在于公禹府尹甘毓铳身上。
秦非无声地行至最末数第三间,白日已探听清楚,这是甘府尹的书房。此时未点灯烛,应是无人。
书房外长长的走廊上,有点点火把照亮,显得分外明敞,那是卫队。此处守备较之最严,自是最有必要一探究竟,于是秦非翻身跃起,落入拐角处横梁上,栖身隐在黑暗之中。
待卫队去别处巡逻后,秦非翻窗轻步跳入书房,轻轻放下护窗,摸黑走到书架跟前的桌台前,台上摆着青花蓝底茶具,上好的釉面,似乎曾在宫中见过。秦非扫了一眼便直接走过,这府尹府邸过于精致,不符其所领俸禄可置家设,甘毓铳,果然有问题。
后方是几扇屏风。
他走过第一道屏风,又过第二道屏风,来到了藏书阁的第三层。
这第三层却没有藏书,墙上挂着的满满都是字画。仔细看去,字画的题字不乏名家。光是这一层的藏品,已是价值千金。
秦非一幅一幅的看过去,并无雅兴欣赏那些字画,只是仔细观察是否有异样。待走到一副字画面前时,蓦然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张元宵花灯图,秦非想着这应是出自书画大家之手,画中描摹了元宵夜市盛况。人物栩栩如生,墨笔勾勒的精致接洽,色彩明艳。在满满一墙字画中,显得并不出众,然而秦非却是发现了它的独特之处。
片刻后,秦非伸出手来,顺着字画的纸面上慢慢摸索,摸到画纸上不起眼的小姑娘头上的发簪时,指尖的微微凸起的触感,同纸张粗糙的触感不同。他按了下去,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咔”声。
伴随着轻微的响声,面前挂着满满字画的墙面突然裂成两半,秦非看到了一个密室。
秦非迅速提步走了进去。
密室最里头,放着一具棺材。秦非掀开棺材板,里面竟是江晟。
甘毓铳这个狗贼真是狗胆包天,秦非没想到他竟然与自己查探的两件事逃不了干系。
回到济芝堂,已是午夜时分,秦非不想再惊扰众人,只好翻墙进入。
屋内烛火未灭。翻过橱窗,秦非紧蹙眉头,少帅在等他。
路案示意秦非在石桌边坐下,问:“禹州如何?子越那边又怎么说?”
秦非将自己探听得知尽数禀明路案。
林祁为师母善后忙碌了两个时辰,累到晚饭都没心情吃,以致半夜饿醒,起床寻找食物。
又怕被人发现,次日遭师母嘲笑,于是动作尽量悄无声息。刚溜入厨房,还未来得及找食物,便发觉有人潜入了路案的房间,她有些担心,跟了过去。
行至门口,见烛火点亮,她反应过来,应是秦非回来了,正打算返回厨房,未来得及动作,便听得房中一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那声音十分熟悉,她甚至没来得及分辨,便瞧见明亮的烛光中,门忽而敞开,里面是两张熟悉的脸。
路案此时也坐起了身,两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饶是林祁平素再不拘小节,此时脑中也有些慌乱,大半夜跑到别人房门口,这算什么?
“林姑娘?”秦非的目光显露惊异,随即看向路案道:“少.......你还需服药吗?”
秦非一向机敏,此时问出的话却看得出未经思量,哪有大夫半夜给病患送药的?
路案本因甘毓铳一事淤结的沉郁淡了淡,扯了个笑,并不言语,静静看着此时发髻凌乱的林祁。
林祁顿觉尴尬,摸了摸自己的头,开口:“啊?秦大哥,陆公子,你们还未休息啊?不好意思了,起夜,人还有些迷糊,走错方向了。”
秦非皱了皱眉,起了戒备心:“林姑娘这说法倒是新鲜。”
她怎么了?不就是误会,何必让她下不来台。这个秦非,真是太小肚鸡肠了。
这样想着,林祁不自觉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然后摆出适宜的笑容,看着那两人,心中却在想如何用话语噎住秦非,扳回一局。
林祁并未意识到,自己思索时,目光其实是指向路案的。
路案不语。
林祁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一双清澈的眸子比春日初雪化晴后的溪水还要明亮,那其中的呆滞,却似乎可以倒映出烛火的光芒。
然后他听见,她故作关切地开口:“秦大哥,陆公子需要好生修养,你们还是早些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要溜了啊。
路案眸光微动,忽而挑唇一笑,微微放轻声音:“林祁,进来坐坐吧,秦大哥有疑惑想请你解答。”
林祁抬起的脚步复而放下,怔怔地进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请坐。”
林祁乖巧地坐下。然后头脑一阵清明,这是她的地盘,她怂什么?这陆燃之倒还反客为主了。
找回了气势,她开口:“秦大哥,有疑问可以直说。”
秦非:“.......”
路案见秦非不语,便轻声补充:“秦大哥想打听一下边燮战况,他很关心。”
秦非明白过来,附和道:“林姑娘,你也知道我们是岸合士兵,你又有在边燮和禹州自由出行的本领,能不能告知我们,你所了解的一切有关禹州和边燮的事宜,如此,等我们回营,即可禀明主帅。”
林祁觉得并无不可,要求不过分。但这两个人是岸合忠士还是岸合逃兵,她尚不知,且试探一番。
“主帅?你是说路案吗?”
秦非看了看路案,吸了口气,才回她:“是的。林姑娘认识我们少帅?”
林祁顺着秦非的眼光看去,不甚在意地答:“嗯,认识。”
秦非“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又看了看路案,心里思虑:听林姑娘称呼少帅为路公子,且方才盯着少帅淡然回答认识,少帅这是白日里已经表明身份了?正想说些什么,只听一直闷不作声的路案此时开口了:“那么,依林姑娘看,路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林祁沉默不语。
不过试探,随意答答便好,反正他们又不是路案本人。
“路将军嘛,是一个,”林祁开始信口胡诌,捡全禹州百姓都知道的说:“文韬武略,英勇忠诚,悲悯天下的英杰。”
秦非听了,深以为然。但是他没明白,为何少帅要当面让林姑娘评价自己,林姑娘也真的当面夸奖少帅。一个想问,一个敢夸。
难道自己存在感如此弱?他们看不见还站在一旁的自己吗?
话说回来,虽然林姑娘这番评价全是积极的,也很到位,但怎么听都有种怪异的感觉。
路案起身从一边的小几上拿起茶壶,秦非想上前扶他,被他的眼神制止。路案把里头的水倒的干干净净,一只手伸到不远处的小鱼池舀了满满一壶池水,放在暖炉上煮。
他道:“的确中肯。”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林祁,道:“先多谢你,为我医治。既然姑娘也觉得岸合忠义,不如就再帮岸合一次,分析一下你前去采药时所见所闻,可好?”
他竟然可以下床了!这体质真是绝佳的练武奇才。
林祁惊讶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漫不经心地稍作谦虚:“举手之劳而已。”
路案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如此,便谢过姑娘了。”
她没有答应好不好?不过,是自己没注意,吃了语境的亏,罢了。
林祁眨了眨眼,道:“不用谢我,只需二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自会如实相告。”
秦非突然插话:“林姑娘,我知道我们想要调查此事,可能会让你不安,但其实我们二人并无恶意,你何必如此戒备?我们不过是.......”
“秦大哥,”秦非还未讲完,话被路案打断,“姑娘请问。”
“其实据我采药顺带观察,发现一个糟糕的事实。”
“什么?”
“岸合主帅身负重伤,不治而亡。”
林祁此言一出,秦非便明白,少帅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份据实以告。
路案笑了笑,温声问她:“这是边燮城内流传的消息?不然,便是漠南散布的谣言?你是从何得知的?”
“这不重要,我只能告诉你,消息来源可靠。”看着秦非和路案都沉默不语的样子,林祁有些满意,接着说:“所以,现在,显而易见,边燮危局难破,你们回去就是死路。济芝堂可以暂时让你们住下,不必再回营白白牺牲了。”
秦非听了之后,心中烧起一团火,裴将军不可能让这种谣言存于边燮,那唯一的可能便是漠南狗贼耍的把戏。
他一直以为林祁是一个一身正气,善良之人;如今,自她劝说不要回营送死的话一出,秦非想,自己看人出现了偏差。
善良倒是勉勉强强,却少了对他而言最看重的——国家大义。
路案看了林祁片刻,低头思忖。
原来,这才是她肯与自己周旋的目的。试探么?有意思。
桌上的烛火明明灭灭,院里的路灯下繁花如锦,烛火的光照在路案的脸上,青年眉眼英俊的不可思议,又似乎在这短暂的璀璨中,含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林祁在等一个回答。
她此刻反倒是不急了。茶水已经烧开了。她捞过桌上的一个空茶盏,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喝点茶,也好解馋。
“无论城中形势如何,我们必须回去。”
路案的答案清晰,掷地有声。林祁也很难说,这个答案,她是否满意。
如果,四年前,她没有见到阿妍失去亲人后如同丢了魂魄一般生活的样子,她也许,会因为这个答案而开怀。
但她现在只能保留对这个答案的敬意,却不敢苟同。
不过,若他们的答案与之相反,那么,他们也不会从她口中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林祁不得不承认,自己很矛盾。
她叹了口气,神色严肃:“之前冒犯了,并未有路案重伤而亡的说法。”不等对面二人反应。林祁接着说:
”我在边燮呆了三日,得知边燮一役竟已持续半月有余,正常战役鲜有此况。而遍观禹州城内外,州府依旧安步当车,战时过长足以表明战事吃紧,必应求援。就算禹州军政首领在等皇上批允出兵,那城中也不该是如今这景象。
如此,便只有一种推断能解释的通:其中出了很大的纰漏,边燮已被全面封锁,城中战报并未抵达禹州首府手里。
而边燮城的严防死守,我归途已然体验过。这便可以证实全面封锁,密不透风,消息传不出去的事实。
我沿途听闻,先前禹州运往边燮的军备船意外沉了,这断的可是五军之中的军资,而未成功抵送此事,禹州首府显然不知。
且不说此中种种,到底是由于多少官员失职导致的,单论漠南这举措,摆明了是不破边燮誓不罢休的。
说回边燮,岸合军那里,补给断绝,就算如今我多此一举前去守备府说明实情,且不说我人微言轻,消息能否传入甘毓铳耳目,只怕到时,没人相信事小,还会有人将我以散布谣言,扰乱民心,按罪论处。
再退一步,假使禹州发援,可毕竟离边燮三千余里,岸合危局,难解。这话倒是我的真话。”
将自己的见解如数吐露,林祁心中竟隐隐觉得此话一出,破解岸合危局,指日可待。
“我知道的就这些,再更深的,便爱莫能助了。”
路案并不评价林祁之言,只沉声问秦非:“秦参将,边燮如今战局,你可看清了?”
秦非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少帅这是想对林姑娘据实以告,且不避讳亦不戒备林姑娘了。
“左右翼及前方都已稳住,漠南苟巽属军的主力已退至祁兴山,属下推测,漠南至少二十天内不会轻举妄动。”
路案不可置否,道:“没错,他们摸不清城中军力,又伤亡惨重,苟巽受了重创,自然该消停了。”
秦非担忧:“可城中补给......”
“我相信子越,他会处理好的,粮草一事不足为患。”
林祁听他们言语之中,惊觉路案定不是普通将领,可能在岸合内身居要职。可她没有听说过姓陆的大将军。
难道他是先锋?不对,林祁依稀记得,先锋叫裴峒。难道是副统领?副统领好像姓崔。
哦,她想起来了,可能是监军。在边燮几日,没有人提起监军是何人,但这么重要的职位,定只有能人方可胜任,难怪他这么关心局势。
想通之后,林祁有些困了。既然他是秦非的上司,那就直接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吧。
林祁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喊他:“陆燃之,”
闻言,对面二人都有些诧异,林祁无所谓,她只想表示:无论他们是谁,只要在济芝堂,他们就和自己是平等的。
“你们要做的事,我不关心;不过,你需要至少一周时间来调养身体,否则,上了前线只会是负累。”
林祁起身,又想到什么,继续开口:“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只希望,你们别连累济芝堂。”
路案微微一怔,懒洋洋道:“只要懂分寸,济芝堂不会受牵连。”
要谁懂分寸?她么?林祁只当做路案在说他自己,头也不回,摔门离去。
再不走,肚子要咕咕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