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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
苏云岫心里一紧,忙朝老王使了个眼神,老王会意地上前在他身上细细搜了一遍,倒还真从贴身里衣摸出一小瓷瓶来,连忙双手递上来。
极寻常的药瓶,与一般药铺配的无异,打开瓶盖,也无甚气味,苏云岫掏出手绢,将药粉细细倒出了些许,凑近些嗅闻,倒是有些许曼陀罗的味道,至于其他的,她也分辨不出,索性叫老王请了药坊最持重的刘老先生过来。
刘老来得十分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两人略见了礼,便同去了捎间,苏云岫也没多言,便将药瓶递给他:“刘老见多识广,还请帮云岫辨一辨这究竟是何物。”
刘老也不赘言,径直接过药瓶,认真检查一番,半响,方皱眉道:“若是老朽想得不错,这应当便是西域秘药梦甜香醉,是极烈的*药,只需一炷梦甜香的功夫就能迷倒一个壮汉,却又症如醉酒,故名梦甜香醉。若非老朽祖上曾在太医院任职,怕也难认出这药来。只是,老朽瞧着成色实为上上之品,不知夫人从何处得来的?”
苏云岫心底微动,试探道:“刘老的意思,这药所出极少?在这杭城可买得到?”
刘老断然否决:“莫说是咱们杭城,就是整个江南界面也不多见。依老朽看,夫人这瓶不是出自大内,便是世家私藏,一般人家连听都不曾听闻,更不消说是得了。”说着,又拖着药瓶在掌心,道,“夫人且看,这瓷瓶乍看似乎并无不妥,可看瓶沿,却上了层无色薄腊,这点腊的手法,南地并不常用,应出自淮水之阴。”
“劳烦您了。”含笑送走刘老,苏云岫低头沉吟着,“如此说来,此药来自北地的可能便极大了。”她原以为是扬州的手笔,眼下却又有些迟疑了。然她与北地并无多少牵扯,怎会有人不远千里来图谋自己?除了扬州林家,她委实想不出还有旁的可能。不对,苏云岫的心猛地一跳:谁说与北地无甚瓜葛的?会暗算他们母子二人的必定不会是林如海,而那一位,可是出身国公府的,可不就联系上了?
虽无实据,但苏云岫心中已有了结论,回到外间,王癞子还巴巴地跪在地上,也没心思跟他多做纠缠,径直道:“你做下这档子事,按理是该送你见官的,只不过念在你认错的份上,我便再与你个机会。那个人,不是说事成之后,要帮你还清赌债,可有说如何与你再见?”
王癞子陡然反应过来,连连道:“小的明白,那天杀的恶人,小的恨不得活剐了他,只要再让小的瞧见,一定认得出,认得出来。”
待老王揪着王癞子离开后,屋里又恢复了寂静,西斜的残阳如血,透过层层雾霭,从遥遥天际,自敞开的大门一路宣泄,直到脚下。苏云岫低头盯着脚边的阴暗,似乎再一瞬,就要弥漫上来,将她拖入整个黑暗的漩涡里一般。也许,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总将人命看得过重,却忘了,那女人从来都不是善与之辈,昔日敢在府里用计毁她清白,区区两条性命,又何足挂齿?
今日,倘若车上的是她和苏轩,倘若王癞子狠狠心用了药……
苏云岫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娘,您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冷不丁的,忽然听到苏轩的声音,苏云岫猛地站起身,一把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还好,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苏云岫搂得极用力,苏轩只觉得两只胳膊隐隐作痛,想要挣扎,却又不敢惊着了母亲,只好顺从地站在那,任由她紧紧地抱着,轻声应着:“有母亲在,孩儿怎会有事?”心里却疑惑道,母亲这究竟是怎了,为何忽然失态至此。
可是,当他听苏云岫平静情绪后,将梦甜香醉的事说与他听后,也忍不住胆战心惊起来。若非机缘巧合,也许这会出事的就是他们了,那时可不比孙管事这般轻巧,究竟是伤了瘸了还是……怕都说不好了:“这林家真是欺人太甚!实在太可恶了,我们母子碍着她什么了,竟然这般狠毒,她就不怕……怕遭报应吗?”
苏云岫已然恢复了平和,讽刺地勾了勾唇:“她,自然是不怕的。”本就没多少日子好做人了,还会怕什么报应?只是,她当真如此笃定一瓶*药就能把他们母子俩解决了?还挑了王癞子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记得十年前,那场局可是丝丝入扣,缜密得很,难不成年岁长了,身子骨不利落了,连手腕也大不如从前了?
只是,这些与她何干?她苏云岫只需牢牢记得这份情,来日还回去才是:“贾敏之事,为娘定会讨还这个公道,就算没了她,也还有旁的人在,左右都差不了。不过,澹宁,为娘眼下却有另一桩事要同你说,你莫要介怀。”
听她说得慎重,苏轩连忙坐直了身子:“母亲请讲。”
“若是为娘想让你离开钱塘,你可愿意?”苏云岫揉了揉眉心,叹道,“先前也是为娘的疏忽,以为与林府的纠葛,总不至于撕破了脸皮,可眼下,怕是难说了。”确实是她疏忽了,只想着此事闹大与林府无益,却错估了贾敏破釜沉舟的决断和狠心。这样的错,她不愿,也不会再犯第二次。
苏轩沉默许久,咬唇道:“孩儿不想走,孩儿要留在母亲身边,林家的事,孩儿也有份的。”他知道是自己任性了,留在母亲跟前,势必会让母亲担忧分心,可他还是不愿离开,即使帮不上忙,他也想留下。
苏云岫顿时急了:“你这孩子,这时候还犯犟,今儿这般的侥幸,往后可再难有了……”
“孩儿明白。”苏轩毫不退让地与她对视,目光交织,眼底满是不妥协的执着与坚持,“孩儿是您的儿子,怎能在此时藏匿脱身,徒留母亲在此间周旋?”说罢,撩起衣襟,重重地跪在地上,“请母亲成全。”
苏轩的执拗,叫云岫既觉头痛,又感宽慰,终究抵不过他慎重其事地一跪,颤抖着伸出双手将他扶起:“为娘答应你便是。”略停顿了片刻,又长长叹了声气,“既如此,你我母子便同往松江,待了却桩事后再做他谋。”
松江?苏轩心下诧异,他原以为会重回石泉的,却没想到竟是极少踏足的松江,瞧见母亲探寻的目光,连忙答道:“孩儿听母亲的。”
既已决断,往下的事自是雷厉风行。将药坊一应事务处理完毕,等林掌柜归来后,两人又细细商议了松江之事,待到驱车回府时已是寒月高悬、辰星满空。然母子欲离开多时,归期不定,所需筹备之事又何止这一桩:书院需留书请假,铺子里的生意需交代,府里又有不少也得交代的事……
是夜,苏云岫屋里的灯点了一宿,到天明才渐渐熄灭。
天刚蒙蒙亮,苏轩便急冲冲地跑去正院,见母亲仍在伏案,看到他进来,眉微微一蹙,埋怨道:“怎也不多睡会,昨日便与你说过,再早也早不过辰时,哪用得着眼下就巴巴地过来。”
苏轩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他能说昨儿辗转了一夜没睡着,听到外头的鸡鸣声,便早早起来收拾了行李,又在房里翻书,趟步子,折腾了好久,才熬到这会儿过来的:“您还说孩儿呢,您不也一宿未眠?要不,孩儿去给您沏壶浓茶来提提神?”
“不必忙乎了,为娘不打紧,你去弥勒榻上再躺会,等为娘把手里的事了结,便与你一道用早食。”瞧他那模样,苏云岫也猜得出定是昨夜折腾惨了,没睡多会儿功夫,抬头瞪了他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复又埋首于案前。
待她揉着酸胀的胳膊自案前转出,屋外已是初阳初生,枝梢的薄雾业已尽数化去,留下点点新绿俏然吐珠。
许是听到屋里动静,苏轩蹭蹭地跑进来,扶她一道往花厅用饭。当漱口的盆盂撤下,刚上了新沏的开胃花茶,便见老关叔匆匆过来:“夫人,照您的吩咐,马车已经备好,车房里原只两辆,我又从老林那里连夜调拨了两辆,头一拨已经停到了后院,您看是不是该启程了?”
苏云岫偏头看了眼沙漏,估摸着时辰,昨日与药坊那边约好的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便颔首道:“也好,让他出发吧。我同澹宁走后,其余的就都交给关叔了,记得让大家过了未时再往回赶,药坊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你这头可别出了岔子。”
老关叔忙应下了。
“我这里还有两封书信,明日晌午,你替我一封送与子浚,一封送往石泉,切记,定要熬过明日巳时,莫要心急上赶着差人出门。”待今晚,四周监视的林家护卫定会发现她与苏轩失踪之事,或是连夜回扬州报信,或是彻夜自行先做查探,但至晚,也应晚不过明日上午,必会快马加鞭赶往林府,到时再行动,自然更妥当些。
“夫人放心。”老关双手接过信笺,小心地藏到怀里,又朝两人恭谨地弯腰施了一礼,这才退出屋去。
待老关走后,苏轩好奇地问道:“咱们坐哪一辆?”
“急什么?等会有的你坐车的时候。”苏云岫眯着眼笑了,转过身施施然往外走去,行了几步,又回头睇了他一眼,“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去房里拿行李。”
苏轩挠挠后脑勺,哦了一声,连忙跟上,心里却仍在纠结先前的疑惑,暗自嘀咕着猜测母亲的用意,可任他想破脑门,也未曾想到母亲究竟打算如何行事,以瞒住院外不知何处隐身的林氏护卫。颓败之余,忽然又想到了远在扬州的林如海,不免好奇起来,不知这位林大人又会作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