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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松书院。
掌管日常教学的理事恭敬而不失礼节地拱手回答:“回林大人,苏轩三日前便已告假外出远游。何时归来?这倒是不清楚,您也知道,鄙院倡导的是以充所善、养其所长的治学,并不苛求学生日日来院听课研习,只要去时请假归时销假即可。大人若是有要事相询,倒是可以去苏家药坊问问,说不准能得些线索也不一定。”
眉山药坊。
掌柜的谨慎地打量了一番来客,一脸和气地团团作揖道:“这位老爷,东家的行踪小的怎会知道?哪家主人出门会跟下人报备通禀的?小的不过是个打点铺面做杂事的,老爷若是想找几味药材的,来咱们药坊看看倒是可以,至于其余的事,那可就没辙了,您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乐善堂。
挽着袖子干活的汉子怀疑地上上下下观察了个遍,粗声粗气地道:“你们打听这个做什么?我们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夫人少爷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人,莫说不知道,就是真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还访友呢,连人在不在都不清楚,这算哪门子亲友?眼珠子东转西转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保不准就是那些个黑心肠打秋风的,看什么看,这里什么也没有,还不快走,再不走,别怪我们拿笤帚赶人了。”
苏家小院。
看门的老管家佝偻着腰,眯着浑浊的老眼,牵着一条油光发亮壮实彪悍的狼狗,从门缝里探出小半个身子:“大老爷您找错人家了吧?这里只有我这糟老头子住着,哪有什么旁的人家?姓不姓苏?这和您有什么关系?我们可都是规规矩矩的老百姓,就算是衙门,也管不着老头子姓什么叫什么。”
来来回回走了一遭,却是空手而归,林如海也不知自己究竟该丧气还是遗憾,仰望晴朗的天空,水洗一般的清澈,极美极静好的年华。可他只觉得深深的无力,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无力母亲的抱憾而终,就像上一个夏天,无力三岁稚子的夭折。
所幸,这一回不是天意,是人为,是可以挽回的人为。
“派人盯紧了这几处,一有来信,立刻来报。”
林平连忙躬身应是。这几日他也跟着两地奔波,林如海的猜测怀疑,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这苏夫人是不是当年的苏姑娘,苏轩究竟是不是林家的小少爷,不曾见面便下不得定论。这桩事,可关系着林府的宗嗣承继,一等一的大事,丝毫也轻忽不得。这厢领命,那头赶紧派上最得力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人四处盯梢守住了,心里也不停地祷告着,盼着这苏家母子赶紧出现,林府盼望有个小少爷已经整整二十年,可再不能出什么岔子了。
只可惜,大概是林平的祈祷不够虔诚,又或者是各路神仙天热打盹儿没空搭理,大把大把的人手撒下去,从炎炎仲夏守到了飒爽金秋,又堆积了满地的黄花,萧条了枝桠,可想见的人,却跟石沉大海似的,半点音讯也没有。
漫漫无边际的等待,久得叫人绝望,林平急得满嘴都冒泡了,整天巴巴地盼着杭城那边能来个消息。可这一切似乎丝毫不曾给林如海留下半分涟漪,照常地点卯上衙门办公,照常地为贾敏寻医问药,照常地抱着黛玉开蒙读书,照常地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一切照旧得让林平越发得惴惴难安:老爷这是放弃了?
好在几月的辛劳终会有收获的一刻。这一日,林平紧紧揣着快马加鞭的信件一路小跑地到了书房,也顾不得理一理自个儿仪容,便快步地进屋通禀:“老爷,杭城的加急信件到了,苏家母子已于昨日申时回到眉山苏府,已经派机灵的跟着了,接下去如何行事,还请老爷拿个章程。”
话音刚落,便看到坐在书案前执笔挥毫的人影动作猛的一顿,一滴饱满的墨汁落到雪白的纸笺上,晕开大团大团的氤氲。林平小心翼翼地抬头扫了一眼,却见他眸色沉沉,漠然的神情,让人心里越发得惶惶然。
半响,终于听到林如海平静地开口:“备车。”
林平迟疑了一下:“老爷,已经过了酉时了。”淮扬离杭城并不近,六七百里的官路,就算用最上等的良驹,也得不停歇地跑上两三个时辰,眼下出门,不是得赶一晚上的夜路?眼下已入冬,更深露重的,委实不是什么好法子。
林如海略略犹豫了片刻,仍道:“早去早回。”说罢,便从书案后转出身来,自博古架侧取过狐裘披风系上,匆匆往屋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扭头吩咐道,“如果太太问起,便说我有要事出门,让她不必挂心。”
当林如海主仆急冲冲离开扬州,飞奔夜行往杭城驶来时,眉山脚下的苏府里仍是一派祥和惬意。
苏云岫斜倚在暖塌上,捧着新沏的热茶,漫不经心地听取老关管家讲诉离府期间的各种事务安排。苏轩坐在另一侧,半靠在四合如意云纹酸枝方几上,安静地听他说话,神情专注,倒是比自家娘亲认真几分。
“这个冬天比往年更冷上几分,药坊那边已经储存了大量驱寒温补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也给采药人和帮工们配置了防寒的衣物;乐善堂也购入了大量棉衣、被褥,林掌柜更是早早便派遣了人手往城里郊外各处探查受寒情形,从小雪起便已经开始施粥布药、赈济百姓。眼下已是农闲时节,乡里乡亲的,帮衬之人极多,倒是替咱们省了不少功夫。”
苏云岫笑道:“难得乡亲们的一番心意,可我们也不能真让大家白帮了忙才是。”
老管家连忙又道:“太太放心,一切都照着您留下的规矩,替帮忙的人手安排了两餐饭食,也有每日把工钱结给大家,不会让帮工百姓们白干活的,就连那些个老人孩子,也都没有落下的。”
苏云岫轻轻嗯了一声:“这些年,你们几个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微微偏头,看到苏轩似有意动的神情,忍不住笑了,“怎么,你也想过去看看?”
苏轩坦然点头道:“孩儿确有这心思。娘不也常教导孩儿实践出真知?”
“你啊。”苏云岫无奈地抚了抚额,这熊孩子,也不知道像谁,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居然跟她还要耍嘴皮子,不由地瞥了他一眼,还一副“我说的可对”的模样,得了便宜还卖乖,让人忍不住想戳几句,索性把茶盏往方几上一推,笑道,“你这模样,倒叫我更加好奇你明儿能得出什么道理来,可不要又是什么‘不比京门大户差’的论调。若还是那些个老生常谈,到时候可不要怪我叫你天天吊书袋背圣人语录去了。”
“儿子倘若真的开口仁义礼教闭口之乎者也,娘您当真欢喜?”苏轩歪着脑袋看她,笑嘻嘻地反问了一句。从念书头一天开始,母亲就告诫自己“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他真的成了古板迂腐的老学究,怕是头一个受不了的,就是自家娘亲了。
“你这促狭鬼,连为娘都敢玩笑了。”手指轻弯,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看到他抱着脑袋一脸夸张地叫痛,苏云岫扬眉白了他一眼,“屋里头压根没旁人,演这戏码给谁看哪。还不快回去歇息,明儿起晚了,可没人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