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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云乐坊,谢泠追着谢濯问:“二哥哥,你如何得知她就是玄机先生?又为何称呼元宏公子为‘拓跋兄’?”
谢濯实在拗不过她,回头看了眼元勰,对谢泠道,“你不如直接去问元公子,想必他比我更清楚些。哦,不对,应是拓跋公子。”
元勰在谢泠威逼之下道出实情,原来他是听闻此次群英会摘星可选的十件宝物之一,乃前朝守疆名将张预之的《张氏兵法》,此兵法对修灵人并无多大意义,拓跋宏却非常看重,曾在元勰面前多次提及若得《张氏兵法》,胜于雄兵十万。故而元勰化名混入修灵人中,欲参加此次群英会,若能摘星,便可名正言顺向顾氏要得兵法献于拓跋宏。没想到在庙中识得谢泠,辗转入顾氏而居。
谢泠问元勰:“不是说摘星可选之物,要群英会开会当日才会展出吗?你又是如何得知?”
元勰抬了抬下巴,颇有些得意,“我若想知道,自有办法知道。”
谢泠又问:“既是兄弟,为何你天生灵元,你大哥却没有?”
元勰眼神一黯,复轻笑道,“我与大哥并非一母同胞。”
谢泠回味他方才的话,喃喃道,“拓跋……拓跋……难道……你大哥是当今——”谢泠话未出口,被元勰捂住嘴巴。谢泠瞪大双眼看着元勰,从他的表情里得到确认。
拿开元勰的手,谢泠指着他道,“你是他六弟……那你就是——”再次被元勰捂住嘴巴。
元勰看了看四周,小声冲她说,“此处人多嘴杂,皇兄微服出巡,不可声张。之前未告知你真实姓名,实属无奈,可我对你之心,日月可鉴,除身世姓名外,绝无欺骗!”
谢泠扒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连身世姓名都是假的,别的还有什么意思。”想了想复又问他,“那你跟玄机先生也很熟了?”
元勰:“我与她不熟。跟她熟的,是我那堂叔。”
此时谢濯却插嘴问道,“方才在莫姑娘身侧的,可是阳平王?”
元勰淡然道:“没错,正是我堂叔阳平王。前次有玄机先生相助,他大破柔然,皇兄对他很是看重。可知若是让我带兵戍边,定不比他差到哪里去!”
谢泠又问:“可那莫竹既是女子,为何旁人称她玄机先生?随阳平王上阵杀敌的,果真是她?”
元勰不以为然的回道:“是又如何。她虽是女子,却极擅奇门遁甲,及笄时堂叔赐字‘玄机’。因她平日爱扮男装,在军中很有威望,将士们才尊称她为玄机先生。”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濯此时开口问道:“王爷可知阳平王是如何识得莫姑娘?”
元勰连忙摆手,“你们可千万别在我面前王爷长王爷短的叫,元勰虽不是我本名,我行走江湖却一直用这个名字,也不算是欺骗,你们还是叫我元勰的好。至于拓跋颐如何识得玄机先生,我倒不甚清楚,只知那莫竹自小跟随他左右,几乎是他的影子。自我记事起,她就在阳平王府了。”
谢濯:“莫姑娘,可是出自孤竹墨氏?”
元勰摇头道:“起初我也这样猜测过,可后来才得知,她的‘莫’是莫名其妙的‘莫’,与孤竹墨氏并无关联。兴许是得了同音的便宜,才学了这一身好本事。”
谢濯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待回到摘星别院,已快到晚膳时辰了。用过晚膳,谢泠出门闲逛,忽闻一阵琴音传来,顺着琴音行至后山崖石,却见一人正席地而坐,膝上一把七弦琴,先前所闻琴音正出自此处。
谢泠未敢上前打扰,立于十步之遥的地方,不再向前。
一曲终了,抚琴之人抬头看到谢泠,收琴起身,问道:“可是谢泠谢姑娘?”
谢泠惊疑道:“你认得我?”
只见此人一身白衣,银冠束发,月光下如皎皎君子遗世独立。
那人负琴前行,至谢泠身前两步,开口道:“还未谢过姑娘对阿樾的救命之恩。”
谢泠此时才发现,这人眉宇间竟与顾行樾有七八分相像,周身气质却比顾行樾沉静内敛得多,遂道:“原来你就是顾行樾的哥哥,顾氏宗主?”
顾行霖微笑点头。
谢泠又道,“我不过恰好路过,此事不必挂于心上。若真要如此计较,近日我与兄长借住邙山,却要想法子好好谢过顾宗主才是了。”
顾行霖笑问:“谢姑娘在摘星别院住的可还习惯?”
谢泠清脆答道:“再习惯不过了,衣物吃食,样样都是好的。”
顾行霖:“那便好。”
顾行樾自身后匆匆行来,向顾行霖行了一礼,“兄长。”
顾行霖点了点头,对顾行樾说:“方才偶遇谢泠姑娘,说了几句话。现下我已乏了,先行离开,你送谢姑娘回房吧。”
“是。”
顾行霖飘然跃下崖石,又回头道,“阿樾,五日后家宴,请谢姑娘与谢公子一道前来,此事你来张罗。”
未等顾行樾答复,已负琴远去了。
谢泠见顾行樾还望着顾行霖远去的方向发呆,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调侃道:“没想到一向我行我素的顾二公子,竟也有正经的时候。”
顾行樾回神,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笑容,“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兄长看护我长大。长兄如父,他是我此生唯一敬重之人。”
不曾想触及他的伤心事,谢泠敛了神色,轻声道:“对不起,我不知……”
顾行樾却笑道:“这有何妨,此事人尽皆知,不多你一个。走吧,我送你回去。”
谢泠边走边问:“鬼面人之事,可有眉目了?”
顾行樾:“我还道你这两日玩的开心,已然忘了此事。”
谢泠转身急道:“怎么会?”
顾行樾拉住她,“鬼面人三年前就开始袭击顾家子弟,甚至各峰长老都曾受其所害。即便没有你这件事,顾氏也必会追查到底。上次我追踪他们到朔州,已有发现。”
谢泠睁大眼睛看他,“什么发现?”
顾行樾:“你可还记得,上次遇到我时,他们誓死也要追回的那样东西?”
谢泠:“记得。”
顾行樾:“那是半块玉玦。”
谢泠不解:“半块玉玦?”
顾行樾:“应是唤灵玦。那些鬼面人,多半是尹氏后人。”
谢泠沉吟:“尹氏……可是雍凉尹氏?”
顾行樾抿嘴一笑道,“正是。”
家中父亲酷爱剑法,两个哥哥亦跟随父亲习剑法,母亲虽对各种法术涉猎广泛,然钟爱医道与蛊术,谢泠从未听父母兄长提过尹氏一族。雪境虽藏书众多,然对于尹氏的记录却少之又少,仅在一本修灵族史书上提到过雍凉尹氏擅符术,曾位列五大世家。因此谢泠对尹氏的了解也仅限于“雍凉尹氏擅符术”七个字罢了。便又问道:“那唤灵玦有何特别之处,为何鬼面人如此看重?”
顾行樾道:“唤灵玦是尹氏一族自古传承的灵器,颇具灵性。尹氏修符术,几百年前出现一名痴儿,醉心于通灵之道,自创法术,名曰‘血祭’,可借助灵器与阴灵相通。而唤灵玦,是尹氏一族最通灵的灵器。”
谢泠惊道:“与阴灵相通?阴灵,可是死人的灵魂?”
顾行樾笑道:“没错。相传并不是每个人死后都会转世投胎,有些人怨念极深不愿投胎,便化作孤魂野鬼游荡世间;还有些人因为死前被下了禁制,无法入轮回道。这些阴灵,均可通过血祭之术与之通灵。说不定……泠儿背后,现在就有几只阴灵,要不要召唤出来问一问?”顾行樾说到后面,声音变轻,语调阴冷。
山间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后颈,谢泠打了个寒颤,凑上前抓住顾行樾的胳膊,大声道:“你别想吓唬我,我才不怕呢!”
“哈哈哈——”顾行樾开怀大笑,“泠儿修为高深,自然是不怕的。就算泠儿想通阴灵,我也没法子给你召唤,那血祭术可不是人人都会的,更何况,我也没有通灵的灵器呀。”
谢泠又想起唤灵玦,接着问:“那尹氏为何要与阴灵通灵?唤灵玦又为何只有半块呢?”
顾行樾苦笑:“这我就不知了,每个修灵世家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若哪天再遇到那鬼面人,你倒是可以问问他。”
谢泠皱了皱眉头,又问:“这血祭之术既如此神通,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
顾行樾:“血祭之术过于凶险,一个不小心施术者就会遭反噬,且召唤出的阴灵到底是个什么,就连施术者也没有十足把握。因此早已被尹氏设为禁术,不允许后世之人修习。其他世家对此更是讳莫如深,百年前尹氏一族销声匿迹,此术便彻底失传了。如今,唤灵玦重现于世,不知是福是祸。”
谢泠沉思片刻,又自言自语道:“可他们为何要四处抓修灵女子?又为何袭击顾家子弟?难道,与血祭之术有关?”
顾行樾摇了摇头:“尚未得知。这两日,我又派出数名顾家子弟跟踪鬼面人,他们虏去修灵女子,次日送出,倒是未再出现伤人性命之事。上次你所见之事,只怕另有隐情。之前尹氏多在朔州境内活动,近日却在洛阳附近出现,应是要有所行动。许是冲此次群英会而来,也未可知。”
谢泠:“那此次群英会可还要照常举办?”
顾行樾望向夜空,眼中划过一丝凌厉,“自然要照常举办。不论是尹氏还是旁人,若是冲群英会而来,怎可令他们失望而归?”
谢泠沉默,一个谜团未解,又出现了更多谜团,似是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暗中推动一切发展,而他们毫无头绪,只能等,等这只手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
思虑间已回到摘星别院,顾行樾将谢泠送至房门前,互道晚安。谢泠却突然玩心大起,神秘一笑,问顾行樾,“你猜我今日遇到谁了?”
顾行樾嘴角微翘,从善如流的问:“谁?”
谢泠负手绕他转了一圈,盯着他的眼睛说:“舞娘。”
“哦?”顾行樾形色未变,尾音微微上挑,等待谢泠下文。
谢泠未在他脸上看到想象中的神色变幻,顿觉无聊,撇嘴道,“只可惜只听她奏了曲,未能见识她的舞姿。”
顾行樾垂眸看她,“泠儿若想看舞娘跳舞,改日我亲自带你去看便是。”
谢泠眼神一亮,问:“她果然是你的红颜知己。”
顾行樾看着她晶亮的双眼,淡淡道:“红颜知己算不上,朋友而已。”
谢泠见他不愿多说,知这话题已到尽头。心下想着,若是此时有人来打听她与沈煜衡之事,她定然也是不愿多说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便不再多问。仰头望月,忽觉心中郁郁不得纾解,便问顾行樾:“你这别院可有藏酒?”
顾行樾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道:“倒是有几坛。怎么,泠儿想饮酒?”
谢泠瞟了眼隔壁谢濯的房间,忽而身体前倾,轻声说:“平日里二哥哥不许我饮酒。今日你若有空,可否陪我喝上一两杯?”
为防谢濯发现,顾行樾带谢泠到自己房脊上,从院中海棠树下掘出去年埋下的青梅酒,又去小厨房挑了几样小菜,一齐端上屋脊,与谢泠对酒赏月。岂知方才还信誓旦旦只喝一两杯的谢泠,一壶酒下去还不尽兴,嚷着要继续喝。顾行樾不给,她便来抢。顾行樾怕她跌下房顶,只得把酒壶给她。而这青梅酒虽喝着酸酸甜甜甚是可口,后劲却足。
此时顾行樾也终于明白谢濯为何不许她饮酒,谢泠三杯下肚已开始傻笑,五杯下肚行动迟缓,一壶饮完已两颊酡红,眼中蓄水,拽着顾行樾的袖子开始胡言乱语,从三五岁到十几岁,凡是她能记住的事情,颠三倒四和盘托出。便是家有几口姓甚名谁,只这一顿酒,顾行樾已然清清楚楚了。现下又开始给他讲小雪,讲完小雪讲凤鸢,可待凤鸢二字一出口,谢泠却突然住了口,眼泪簌簌而落,此后便只顾哭泣再不多讲一个字。顾行樾静静看她,明明先前讲的那些事情,明媚而温情,会是什么样的委屈可以哭成这个模样?
顾行樾任她哭泣,并不打断,只贡献了自己的袖子为她擦去眼泪鼻涕。直到哭得力竭,谢泠倚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顾行樾抱起谢泠送回房间,行至门口,却见谢濯双手抱胸立于谢泠房前石阶上。
顾行樾脸上丝毫未见半分赧意,开口道:“谢二哥。”
谢濯自石阶上走下来,边走边说:“想必此时顾二公子已对谢家家事了如指掌了。”
顾行樾笑了笑,回道:“泠儿确然讲了许多儿时趣事与我听,谢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全家上下皆对泠儿爱护有加,行樾很是羡慕。至于别的,倒不大记得了。”
谢濯行至顾行樾身前,看到谢泠脸上未干的泪痕,轻叹一声,接过谢泠,对顾行樾道:“有劳二公子送阿泠回来,恕不远送。”
顾行樾退开两步,行了一礼,转身去了。
次日谢泠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欲起身倒水喝,却见谢濯端端正正坐于桌前,还有元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坐在一旁。谢泠想起昨夜偷偷拉着顾行樾去喝酒,只记得跑到他屋脊上好酒好菜对酒赏月,后面的事断断续续不大记得了。至于何时回来的又是如何回来的,完全没有印象。看谢濯的样子,必是都知道了,这一顿骂是躲不过去了。便做出病弱模样,捂着脑袋道:“头好痛——”然后冲元勰使了个眼色,把自己摔回床上。
元勰忍住笑替她倒了一杯水,却被谢濯拦下,接过水杯端到谢泠床前,“洛阳的酒可是比雪境的可口些?”
谢泠望着谢濯手中的水杯,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恰在此时顾谨言端着托盘进来,对谢泠道:“二公子猜测谢姑娘该醒了,这是给姑娘准备的解酒汤。”
谢泠如遇救星,抢过解酒汤一饮而尽,喝完又躺回床上假寐。谢濯将水杯置于床头,踱步而出,行至门口,丢下一句话:“下次再偷跑去喝酒,我立时将你送回雪境!”
谢泠见谢濯已走远,一个骨碌爬起来,冲门谢濯远去的方向吐了吐舌头。又是与元勰厮混闲逛的一日,且按下不提。